Henry E. Sigerist在社会医学史研究领域的学术思想与影响

王尔亮

摘要：医学史研究与社会、历史、政治等具有密切的关系。任何疾病的出现与当时社会、自然环境具有直接或间接的联系。著名医学史学者Henry E. Sigerist是首位提出将社会学引入医学史研究的学者，改变了以往传统的对医学人物及其著作的研究思路和方法，提出了一个新的多学科交叉的研究领域，对当代社会医学史的创立具有深远的影响。

关键词：社会医学史;Henry E. Sigerist;美国医学史学会;学术成就;社会学;历史学

中图分类号：R-09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2095-5707（2021）03-0050-04

DOI： 10.3969/j.issn.2095-5707.2021.03.012        开放科学（资源服务）标识码（OSID）：

Academic Thoughts and Influence of Henry E. Sigerist in the Fields of History of Social Medicine

WANG Er-liang

（Institute of Science， Technology and Humanities， Shanghai University of Traditional Chinese Medicine， Shanghai 201203， China）

Abstract： The study of medical history has a close relationship with society， history， and politics. The emergence of any disease has a direct or indirect relationship with the society and natural environment at that time. Henry E. Sigerist is the first scholar， who firstly introduced sociology into the research on medical history. He has changed the traditional research thinking and methods of medical figures and their works， and proposed a new multidisciplinary research field， which has a profound impact on the establishment of contemporary social medical history.

Key words： history of social medicine; Henry E. Sigerist; American Society of Medical History; academic achievement; sociology; history

Henry E. Sigerist（亨利？西格利斯特），1891年出生于法國巴黎，1901年其随父母迁回瑞士，1957年3月17日去世于瑞士提契诺州。他被公认是20世纪最伟大的医学史大家[1]，一生著述颇丰，撰写专著27部，发表研究论文455篇。故学术领域称，无人再能书写医学史而不受Sigerist观点的影响。他精通多国语言，对社会医疗管理、教育管理、传统医学文献翻译、社会医疗体制改革等多方面颇有建树，改变了世界医学史研究的模式[2]。1939年1月30日，美国《时代周刊》（Time）曾撰文称：Henry E. Sigerist是世界上最伟大的医学历史学家，也是在美国最受尊敬的医疗保险和健康政策领域的权威学者[2]。

本文对Sigerist对现代医学史研究的贡献及其影响进行分析，以期对医学史研究提供借鉴。通过对相关文献进行系统梳理，概括总结Sigerist在医学史、医患关系、医学教育管理等方面的观点及其学术思想，尤其是其“社会医疗史”观点的提出，对当今时代社会医学史的研究具有重要意义，其学术观点至今仍具有鲜活的生命力，影响着整个世界医学史研究的方向。他提出“医学通常被视为是一门自然科学，实际上医学是一门社会科学，因为医学的目标是社会性的”[1]。

1  Sigerist简介

1911年1月28日，Sigerist用德文撰写的题为《中国精神中的新变化》（Neues vom Chinesischen Geistesle）的1篇书评被连载在瑞士最具影响力的报纸《新苏黎世报》（Neue Zürcher Zeitung）上，引起了欧洲学者的广泛关注。该文主要探讨了德国著名汉学家卫礼贤（Richariid Wilhelm，1873-1930年）的《论语》（Kungfutus： Gesprache）和顾路柏（Wilhelm Grube，1855-1908年）的《中国的宗教礼俗》（Religion und Kultus der Chinesen）2部译著[3]。这2部著作堪称是2位汉学家在学界经典的佳作，而Sigerist对其的评述，奠定了其后来在学术研究领域的基础，全面地反映了Sigerist渊博的中国传统文化学识。1911年，Sigerist在剑桥大学国王学院学习中文。1917年毕业于瑞士苏黎世大学，取得医学博士学位。之后执教于苏黎世大学直至1925年。1932年受美国约翰霍普金斯大学邀请，就职于该大学医学史研究所，任所长。随后他创建了美国医学史学会，为美国医学史研究奠定了坚实的基础。当时仅40多岁的Sigerist已编辑出版《医学史通报》（Bulletin of the History of Medicine）达30余卷。

1947年退休后，Sigerist回到瑞士，仍旧指导着医学史的研究，接受来自不同国家地区朋友的拜访，指导相关学术会议，主持在瑞士卢加诺湖畔举办的医学史大会。1957年Sigerist去世，英国著名医学史研究学者Walter Pagel（1898-1983年）在为Sigerist写的悼词中追悼了他人生的意义，“一生致力于医学职业生涯和出版事业，善于发掘人才，使他们免于饥饿和苦难，滴水石穿，尽管如此，他仍热爱生活”[4]，高度赞扬了Sigerist为社会医学史的创新与发展做出的贡獻。

2  Sigerist的代表作及其在医学史领域的学术成就与影响

Sigerist致力于《医学史通报》（Bulletin of the History of Medicine）的编撰工作，还撰写多部颇具影响力的专著，如《医学介绍》（Introduction to Medicine）、《疾病的文化史》（Civilization and Disease）、《伟大的医生：一部传记式西方医学史》（Great Doctors： A Biographical History of Medicine）、《西方医学史》（History of Medicine）、《人与医学》（Man and Medicine）等，主要涉及医学史研究、医学教育、医疗保险制度、医学人文等多个领域。其中《疾病的文化史》《伟大的医生：一部传记式西方医学史》及《人与医学》都曾被译为中文，在国内出版。

1931年，德文版《人与医学》出版。1932年，美国学者Margaret Galt Boise将其翻译为英文出版。在英译本自序中，Sigerist评价说道Margaret Galt Boise很好地保留了原书的精神和原貌;美国霍普金斯大学医学史研究所首任所长William H. Welch（1850-1934年）为该书作序。Welch教授主要从事病理学研究，他发现了产气荚膜梭菌，又称魏氏梭菌。虽然Sigerist撰写《人与医学》的初衷是想将其作为一部科普类的著作，普及医学历史，但是出版后得到了学界的广泛关注，因此被翻译为多种文字。该书曾2次被译为中文，在国内出版。第一部中文译本是1936年4月由上海商务印书馆出版，由曾任北京大学校长的胡适先生为其作序，序言中指出“这部书当然是一部有趣的医学小史。著者领着我们去看人体结构的知识（解剖学）和人体机能的知识（生理学）的发达史;去看人类对于病人态度的演变史;去看人类对于病的观念的演变史;去看病理学逐渐演变进步的历史;去看人们诊断疾病、治疗疾病、预防疾病的学问技术逐渐进步的历史”[5]。胡适认为Sigerist在该书的“自序”中“用一般文化做画布，在那上面画出医学的全景来——这是本书的计划，可以说是前人不曾做过的尝试”，最能体现这部书的撰写思路。《人与医学》不单是一部医学发展史，更是一部以文化史为背景的医学史。同时由时任北平协和医学校教授G. Canby Robinson作序。第二部中文译本是2019年由中国友谊出版公司出版，此部中文译本的翻译以1932年Margaret Galt Boise英译本为底本，并参考了当时的台湾翻印本。

Sigerist还与Welch教授合著《在十字路口的大学教育》（University at the Crossroad），由美国Henry Schumann出版社于1946年出版，Sigerist随后为此写了一段书评，介绍了此部著作的主要内容和观点。他认为，从20世纪20年代的繁荣到20世纪30年代的大萧条、法西斯主义的兴起及当时的战争来看，大学教育的失败很大程度上归因于高等教育更多地关注技术和专业知识的传授，而不是这些知识与复杂世界生活各个方面的相互关系，尤其是医学教育，因为社会医疗服务需要医生专业的技术水平和高科技的工具来实现，但现实社会往往忽视了诸如医生地区分布不均、医疗费用高昂、预付医疗保险和强制医疗保险等医学社会问题[6]。

3  Sigerist在社会医学史研究领域的学术思想与贡献

3.1  创新性地将社会学引入医学史研究

Sigerist认为医学史的研究不仅是对某个时代、某位学者的研究，应侧重结合当时特定的社会历史环境，对疾病的历史进行研究，如在其著作《疾病的文化史》中强调，流行性疾病与当时的社会历史具有密切的联系。在集体主义盛行的中世纪（5世纪后期到15世纪中期），主要的流行性疾病包括麻风病、瘟疫，并在整个社会蔓延;在高度个人主义盛行的文艺复兴时期（14-16世纪），梅毒是主要的流行性疾病，侵犯的是个别群体;在巴洛克时期（17世纪前后），强烈的阶层差距和对比是当时的特点，因此虚弱病包括斑疹伤寒、麦角中毒，和富贵病如痛风、水肿，是当时主要的流行性疾病。由此可以看出，Sigerist主张疾病发生的种类、发病范围、疾病谱的变化等与不同的社会历史形态具有密切的关系。

3.2  强调患者医者并重的研究模式

Sigerist将医学史的研究领域从传统的研究模式（包括从历史角度对著名医生、医学科学家的研究），延伸到对患者的历史研究、对不同历史背景下公众对医学态度的转变的研究，及对医疗服务模式的研究，简而言之就是在特定历史时期对医学史的独立研究，这是Sigerist对医学史的核心思想和认识。他认为医学史的研究应该改变以往只注重对医者的研究，提出“Medical history is medicine”（医学史的本质是医学）的观点，即患者是被治疗者，也应该作为医学史研究的对象，应该与医者同样作为医学社会史研究的主体，同样被重视。将单纯的文献历史研究扩展到医学史与社会学的结合，两者的结合才构成了真正意义上的社会医学史研究。

3.3  注重对医学史相关人物的研究

强调医学史的研究，不仅要将其置于社会史的视域下，还需注重对医学史相关人物的研究。提出对Hippocrates（希波克拉底）、Harvey（哈维）、Galen（盖伦）等著名学者的研究，对社会医学史的发展具有重要意义，指出Harvey是巴洛克时期的代表人物，Galen是希腊医学的典型，Johann Peter Frank是医学界的典范。且关于Galen的讲座吸引了众多听众。Sigerist在30多岁时，就已指导学生在医学史领域发表了大量的学术论文，树立了他在社会医学史领域的威望和学术地位。

3.4  多学科、多语言、多地区医学研究

Sigerist精通多种语言，除了英语、德语以外，还擅长波斯语、中文、印度语、梵文、俄语等，极大地扩展了他对各国医学史的研究范围，他对波斯、意大利、美国、希腊、英国、德国等不同国家和地区医学史进行研究，尤其是对各个国家卫生史及预防医学感兴趣，做到跨语言、跨学科的研究。他与学生合作，一起对《希波克拉底文集》（Hippocratic Corpus）进行释读，近500页的研究论文发表于德国期刊 Kyklos 1932年第3卷上。

3.5  推动社会医疗保障体系的建立

Sigerist對社会医疗体系的建立具有专业的见解，他致力于对不同国家和地区的医疗保障体系、医疗保险制度等的研究，对不同国家社会医疗体系的建立提出新的发展模式。1930-1940年期间他曾4次赴加拿大，并出席多场学会会议，且就有关“社会医疗史”的话题在会议上进行交流发言，他的医学史研究对加拿大医疗保健体系的建立及社会医学史研究具有重要的影响。1932-1935年，Sigerist学习俄语，研究苏联的医学、历史、社会和经济结构，于1935年、1936年、1938年3次赴苏联对其医疗卫生情况进行实地考察，1937年出版《社会化的医学在苏联》（Socialized Medicine in the Soviet Union），对当时苏联的社会医学体系进行了研究。医学史研究与当时的社会、政治、历史等因素具有密切的联系，因此，Sigerist的学术研究也一度遭受美国左翼分子的反对，但他的学术成就始终影响着整个医学史领域的发展。

1935年夏天，Sigerist曾访问英国伦敦瓦尔堡图书馆（Warburg Library），由于战后对英国的访问次数增多，他对英国的医疗服务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尤其是1952年，在伦敦卫生与热带医学院主办的Health-Clark学术会议上，Sigerist关于“英国医学体系”的交流发言引发了学界广泛关注，从此Sigerist达到了其学术生涯的顶峰时期。1952年，他还曾受邀来中国做医学考察[7]。Sigerist对社会医疗体系的研究，对当今医疗卫生资源分布、医疗卫生服务体系建立、经济社会发展和人民群众对医疗资源的需求、政府对医疗资源配置的管理等都具有重要的指导意义。

3.6  促成世界首部《黄帝内经》的翻译和传播

1943年，Sigerist与当时正在研究中国古代医疗制度的美国学者Ilza Veith（1912-2013年）初次见面，他鼓励Veith翻译中医经典著作《黄帝内经》，造就了西方世界第一部中医经典医籍《黄帝内经》英译本的问世。通过《黄帝内经》首部英译本的出版，反映出Sigerist独特的学术洞察力和对中医学理论基础准确的判断能力。

Sigerist当时任约翰霍普金斯大学医学史研究所所长，他认识到中医药经典医籍的重要价值，尤其认识到《黄帝内经》在中医学理论体系中的重要地位，于是鼓励正就读于医学史研究所的博士生Veith完成《黄帝内经》的翻译工作，并以此作为她博士期间的课题。Veith在1945-1946年完成了《黄帝内经》前31篇的英译，该译本于1949年由美国Williams & Wilkins出版社出版，Sigerist为该书作序。Veith毕业后执教于美国芝加哥大学医学史研究所，并撰文Henry E. Sigerist： Orientalist，发表于1958年第13卷第2期的《医学与相关科学史杂志》（Journal of the History of Medicine and Allied Sciences）。

Sigerist的国际学术影响力逐渐提高，其支持者在美国建立了“Sigerist Society”协会。1990年，美国医学史会议在巴尔的摩召开，此次会议上同时成立了“Sigerist Circle”[8]。1997年，Elizabeth Fee 与Theodore M. Brown合著Marking Medical History： The Life and Times of Henry E. Sigerist，该书由霍普金斯大学出版社出版，记载了Sigerist的一生及其对医学史的影响。

4  小结

Sigerist一生著述颇丰，精通多种语言，研究范围广泛，在医学史、传统医学交流、翻译学等领域有所建树。在医疗社会史研究领域，是首位将社会学引入医学史的开拓者，对现代医疗社会史的研究产生积极影响;在医患关系方面，强调患者与医者共同为中心的医患关系模式，打破了传统以医者为中心的模式;在医学史研究选题方面，强调对医学史相关人物的研究;在医疗体系建设方面，提出了建立健全的国家医疗保障系统，解决社会医疗问题;在中医经典医籍研究方面，不仅可利用多国语言对不同传统医学文本、文献进行研究，还对经典文献进行翻译，以其独特的学术视角，促成了中医经典医籍《黄帝内经》第一部英译本的问世。Sigerist对中国传统文化研究颇深，曾通读《论语》《红楼梦》等经典著作，还培养了一批相关领域的知名学者。其严谨的治学态度和广博的医学知识对当今社会医学史的提出、传统医学文献研究、社会医疗保障体系建设等具有重要意义，其学术观点至今仍具有鲜活的生命力。

参考文献

[1] 亨利 E？西格里斯（Henry E. Sigerist），徐明明译，刘继同校.医生在现代社会中的社会角色与社会地位[J].社会福利，2015（11）：1-5.

[2] Norton M J. Civilization and disease[J]. Journal of the Medical Library Association， 2019，107（1）：115-116.

[3] Veith I. Henry E. Sigerist： orientalist[J]. Journal of the History of Medicine and Allied Sciences， 1958，13（2）：200-211.

[4] Pagel W. Henry E. Sigerist （1891 - 1957）[J]. Medical History， 1957（3）：285-289.

[5] 亨利 E？西格里斯特.西医文化史 人与医学：医学知识入门[M].朱晓，译.海口：海南出版社，2012：序2.

[6] Sigerist H E. The university at the crossroads： addresses and essays[J]. JAMA， 1946，132（1）：52.

[7] 李剑.亨利？西格里斯对医学社会学的贡献[J].中国社会医学， 1993（2）：54-56.

[8] Birn A E， Brown T M. Elizabeth Fee （1946 - 2018）[J]. American Journal of Public Health， 2019，109（6）：867-869.

（收稿日期：2020-11-05）

（修回日期：2020-12-18;编辑：魏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