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经开区曝出两次“反腐第一大案”

张铎

在2009年左右，呼和浩特的某些官员与富豪们聚在一家高档会所。下午时分，他们拿出收藏的名贵茶叶，进行“斗茶”。晚饭之后，微醺的人们不愿散去，又搬来各自收藏的奇石玉器，开始“斗玉”。

茶与玉，皆为雅好。但身为月薪数千元的公务员，如何动辄能拿出价值数万乃至数十万元的名茶宝玉？

那场“斗玉”，有两人出尽了风头，他们端出的宝玉，令旁人啧啧称奇。这两人，就是李建平与白海泉。李建平时任呼和浩特市水务局局长，在呼市官场，曾有“九龙不如一李”的说法，指李建平手握治水大权。白海泉也不遑多让，是该市金川工业园区党政一肩挑的一把手。

两名正处级官员成为内蒙古收藏界炙手可热的人物，真是一件令人啼笑皆非的事情。众人皆知，两人酷爱古玩玉石，却无人去问，他们一掷千金的钱，究竟从何而来？

那场“斗玉”的结局，据说不分伯仲。然而很快，两名藏友之间就爆发了更激烈的争夺，因为两人都瞄上了一个“肥缺”。

昔日藏友反目

先说白海泉，他在呼市官场耕耘了30多年，先后担任过市劳动局副局长，新城区常务副区长，区委副书记。2004年，他调任呼和浩特经济技术开发区，担任开发区管委会副主任，同时兼任金川工业园区党工委书记、管委会主任。

呼和浩特经济技术开发区始建于1992年，2000年7月被国务院批准晋升为国家级开发区，开发区下辖如意工业园区与金川工业园区。

从2004年起，白海泉一直担任金川工业园区一把手，他在开发区领导班子内的排位也不断前进。到2010年，他已是开发区二号人物，担任经开区党工委副书记、管委会常务副主任，并继续兼任金川工业园区一把手，被明确为正处级。

2011年，市经开区一把手的职位空缺，身为二把手的白海泉有意再进一步，并一度成为呼声最高的候选人。白海泉若能在呼和浩特经济技术开发区扶正，也将顺理成章地晋升副厅级。

志在必得的白海泉，最终竹篮打水，因为半路杀出个“程咬金”。这个“程咬金”，就是白海泉曾經的藏友李建平。

李建平祖籍河北，却在内蒙古官场一步步成长起来。作为呼市一名老资格的正处级官员，李建平还有一个鲜明标签——亦官亦商。不过，这里说李建平“亦官亦商”并非完全贬义，而是说他经常在官场与国企之间转换。李建平早年担任过内蒙古啤酒厂副厂长，此后进入政府，2000年时成为市水务局副局长，并兼任国企春华水务公司董事长。在担任市水务局一把手后，李建平并没有按惯例卸任国企董事长，反而一直兼任。对此，也有批评者认为李建平吃相难看，把持国企肥缺不肯放手。

并无经开区工作经历的李建平，成功击败白海泉，调任呼和浩特经济技术开发区。离开水务系统的李建平，临走时突击调整了水务系统一批干部，甚至伪造文件，将任命日期提前。在自己任职的春华水务公司，李建平还命人特别编制了一笔奖金，领了钱才肯走人。

据一名知情人士介绍，李建平担任水务局长期间，已显出霸道作风，时常对下属爆粗口。同时他与妻子离婚，与多名女下属关系亲密。他喜欢打牌，经常彻夜豪赌。

李建平来到经开区工作后，这些作风并未有丝毫改观。然而，面对自己的副手白海泉，他却有些伤脑筋。

利用工程疯狂敛财

白海泉未能如愿扶正，憋了一肚子火，对于新上司李建平更是阳奉阴违。况且，两人都雅好收藏，知道彼此家底。在这场争夺中，李建平再次取胜。2014年7月，白海泉落马，接受纪委审查调查。

随着调查深入，白海泉的违纪违法行为可谓触目惊心，身为一名处级干部，其涉案金额高达1.7亿元。白海泉落马时，内蒙古已有多名老虎被查，这些省部级老虎的涉案金额，均在亿元以内。因此白海泉被视为小官巨贪的典型，并一度被视作内蒙古“反腐第一案”。直到2018年，内蒙古自治区人大常委会原副主任邢云落马，凭涉案金额4.9亿元才超越了白海泉。

对白海泉案进行调查时，已经暴露出许多涉及经开区管理机制的问题。白海泉敛财的一个重要手段，就是违规出让土地。开发区为了招商引资，土地价格较为优惠，但这些土地被明确为工业用地，不能兴建房地产项目。白海泉与一些房地产商勾结，按照工业用地的价格将土地批给企业，之后再帮助企业将工业用地变为商业开发用地。几番辗转腾挪，不法商人获取暴利，自然少不了白海泉的好处。

白海泉既是金川工业园区党工委书记，又是管委会主任，在党委会上遭遇反对意见时，他往往把脸一黑，说涉及具体工程项目的事，放到管委会主任办公会上讨论;在管委会主任办公会上遇到反对，他又说事关重大，提交党委会讨论。议题只要搁置，白海泉就能私下做工作，甚至打击报复那些提出不同意见的班子成员。

慑于白海泉的权力与手腕，园区内再无人敢提不同意见。这也让他在工程招标问题上一个人说了算。有当地商人表示：“金川工业园区的项目，不走白海泉的关系是拿不到的，即便拿到，在工程结款时也会遭遇巨大麻烦。”而白海泉利用工程项目敛财的手段，更可谓疯狂，从几万元的路灯到上亿元的土建工程，他通通要插上一手。

精心设计的贪腐路径

白海泉落马后，经开区进行过声势浩大的整改工作，李建平更多次讲话，痛心疾首地表示要汲取教训，举一反三。

一名当地官场人士表示：“李建平的口碑并不比白海泉好，他主导下的整改，其一是走过场演戏，其二更像是炫耀与警告，他要告诉所有开发区干部，凡与我离心离德的人，没有好下场。”

不听话的二把手白海泉落马，更让一把手李建平能够为所欲为。他没有汲取白海泉贪腐落马的教训，而是挖空心思来“发展创新”贪腐手段。

白海泉把经开区工程领域的腐败演绎到“极致”，李建平却意识到这样干风险太大，他在工程领域有所收敛，还多次上缴建筑企业送的红包，上演了一幕幕“廉洁秀”。但同时他又“另辟蹊径”，把目光投向资金领域。

经开区是一个地区的经济试验田，政府给予的支持和特殊政策比较宽，比如呼和浩特经济技术开发区，就拥有不少国有企业与下属单位，彼此之间存在大额资金往来。李建平设计了一条看似“天衣无缝”的贪腐路径：成立多家自己能够控制的企业，并通过各种投资、借款协议，让经开区国有企业的资金进入这些企业。数额巨大的国有资金就这样进入李建平腰包，他用这些钱去放高利贷或进行投资，利润归自己，本金再还回去。据一名知情人士介绍，李建平案之所以涉案金额巨大，就在于他利用这套方法，让数额惊人的国有资金在各家公司之间不断搬家。

假如李建平的每笔投资都能赚钱，并按时归还本金，他的贪腐行为或许将隐藏得更久一些。但是，天下哪有稳赚不赔的生意？况且，李建平还有两个花费巨大的嗜好，赌博与收藏。

据知情人士透露，李建平曾将违法占用的资金转借给一名商人，收取高利息。李建平自以为这名商人在开发区有生意，绝不敢得罪自己，钱也一定收得回来。不料，这名商人在其它地方投资惨败，导致资金无法按时收回。

李建平看走了眼，导致资金无法收回的投资还有多笔。后来，他只好在账目上动手脚，将这些烂账划到经开区下属企业，从而导致开发区负债累累。

李建平把下属企业当成“提款机”的同时，自身生活更腐败不堪。有知情人士透露，李建平长期用假身份证赴境外赌场豪赌，曾一晚输掉上百万元。除了古玩字画，还收藏有几万瓶名酒，其中，某高档酱香型白酒就有近万瓶，价值数千万元。

开发区“十乱”

李建平案发生后，内蒙古自治区党委常委、自治区纪委书记、监委主任刘奇凡深入实地调研，将李建平案存在的问题概括为乱设公司、乱设职位、乱进人员、乱签协议、乱借资金、乱设账户、制度杂乱、管理混乱、体制错乱、监督散乱等“十乱”问题。“十乱”问题的主要责任在李建平，但时任领导班子成员、部门负责人也不同程度负有责任。

一些在职的领导班子成员对李建平的违纪违法行为三缄其口，倒是已经落马的白海泉，在接受调查时举报了大量有关李建平的问题线索。据一名接近经开区的人士介绍，白海泉掌握了李建平的一些贪腐线索，更认为自己之所以落马，李建平在其中发挥了作用。

还有几名商人，近年来持续举报李建平。李建平控制的公司，曾借款给这几名商人，可惜他们投资失败无力偿还，最终双方翻脸。

对于这些举报，李建平四处托关系，走门路。据知情人士透露，李建平曾向时任呼和浩特市委书记云光中行贿，希望获得云光中关照。在云光中落马后，李建平的名字赫然出现在行贿者名单中。

彼时的云光中，各種旧案缠身，自顾不暇，哪里还能保住李建平。2018年，内蒙古自治区纪委监委对李建平严重违纪违法问题进行了立案审查调查。当年9月，李建平落马的消息正式传出。

尽管李建平素有贪名，但在他落马之初，外界并未预料到，涉案金额会如此惊人。随着调查深入，尤其经开区下属企业的各种烂账被翻出来，所有人都吓了一跳。李建平案涉案金额超过30亿元，被称为“内蒙古反腐败斗争史上迄今第一大案”。

从白海泉到李建平，同一个经济开发区，竟然曝出两次“反腐第一大案”，实在是不光彩的纪录。其中折射出的开发区管理机制的漏洞，更值得警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