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大人的亲笔信
2021-07-11秦文君
秦文君
1971年,我被分配到离上海3300公里之遥的黑龙江大兴安岭,历经人间冷暖,支撑我的有信念、友情,还有母亲给予我的情感支持。
在我人生最迷茫、无助的阶段,母亲给我写来很多亲笔信。起初收到母亲来信,以为只是励志。没想到,她的来信和平时说话的口吻不同,像是一份家庭小报,写的只是日常琐事,舒缓,不急躁:买到好看的挂历了;阿姨会用缝纫机自制收音机套;北方的姑姑家寄来一筐自家果园种的苹果……那些切实温暖的快乐,让颠沛流离中的我,每次都看得思乡心切,泪眼模糊。
最初,我给母亲的回信很短,属于报平安的那种,带着少年的矜持和没心没肺。一次,母亲在信里流露了她的不如意:人在中年,机关被拆并,她不得已放弃热爱的档案工作,有些无所适从,那是她第一次和我叙述内心烦恼,有意和我平起平坐。
我赶紧回信,一封信足足写下五页信纸,幼稚地论说乾坤大小。信寄出后,我天天盼她的回复。母亲在回信里说,她想通了,开始把从前的业余爱好拾起来,醉心于收集邮票、徽章、藏书票。
后来几年,母亲感觉到我的成长、稳定,我们母女之间的通信就变成闺蜜型的了:流行的衣服样式、好吃的食物配方,甚至同事之间的矛盾……在那些信里,充溢着两代女性的忧思和纯粹的快乐,彼此分享独特的生命经验。
母亲的字是家族里最漂亮的,我有意无意地模仿。渐渐地,周围人知道我“喜欢看书,蛮会写”,正因为这个小起点,我幸运地被选拔去林区学校教书,慢慢地接近最钟爱的儿童文学事业。
过了很多年,我也成为了一个女孩的母亲。我的萦袅渐自长大,发现她有烦恼、有伤心事的时候,我也尝试给她写去一封封“妈妈大人的亲笔信”。
一次,萦袅参加学校的大型音乐会,她要表演钢琴独奏:精心准备喜欢的曲目,穿上新的黑皮鞋,胸有成竹地上台表演。下台后她打电话告诉我说:“大家都笑我,我想不通,凭什么嘲笑我呢?”
我写信劝她放开眼量,我相信她的审美:选的曲目优美,弹奏姿态优雅,并没什么可笑的。至于别人为什么笑,不归你负责。快乐要有一颗自信的心。
又过了不久,萦袅告诉我,好多同学见了她,纷纷称赞她的曲子弹得好,后来她才知道那次音乐会大家的笑声只是个无伤大雅的小插曲——那天她穿得特别正式,戴了个领结。她鞠躬时,耀眼的领结呼扇了一下,把大家逗乐了。
我還给她写过很多“母亲大人的信”,在信里我和女儿探讨怎么勇敢做自己,怎么学会宽容……写着写着,我感觉自己也在逐步成长为一个亲切、睿智的母亲大人。
我母亲在我年少困顿时,给我写信,让我感觉处在爱的金色世界里,那份动力让我在伤痛中“不治自愈”。对于萦袅,我的一些亲笔信意味着什么?大概是母亲大人的爱转几个弯,最后也在她的内心驻扎。
(田晓丽摘自《解放日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