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文学巨匠夏目漱石的两次中国行

施晓慧

内容摘要：日本文学巨匠夏目漱石曾两次到访中国，一是在去往英国留学途中，在中国港口城市有过短暂的停留体验，二是20世纪初在中国旅行热的背景下深入中国东北部旅行，除著有游记《满韩漫游》外，也曾在日记、书信等中留下中国行的相关记录、评价。考察夏目漱石的中国行游记或记录可见其两次中国行所产生的中国认识相去甚远。探讨、比较其中国行与中国认识，对梳理其复杂的中国认识的形成有重要意义。

关键词：夏目漱石 中国行 中国认识

夏目漱石作为日本知名作家，留下了大量脍炙人口的作品。众所周知，漱石也曾撰写了中国游记《满韩漫游》。该游记是基于漱石1909年到中国东北部和朝鲜的旅行撰写而成，记录了20世纪初该旅途的见闻，是其唯一一篇未完结的游记作品。但这并非夏目漱石初次到访中国，夏目漱石一生曾到过中国两次，一是1900年夏目漱石去往英国留学途中，曾短暂停留于中国的港口城市，二是1909年在中国旅行热潮的背景下，深入中国东北部游历，《满韩漫游》即是第二次中国行所著游记。

一.夏目漱石留英途中的港口城市之行

1900年5月，夏目漱石因日本文部省的命令去往英国留学，同年9月8日，夏目漱石等一行三人在横滨乘上德国轮船普罗伊先号出发，经过上海（13日）、福州（17日）、香港（19日）、新加坡、科伦坡、亚丁等地，于10月21日抵达巴黎，28日抵达英国。关于漱石在中国港口城市的见闻，可以从一些记录中窥见一二。

铃木正昭在《巴黎的夏目漱石》中曾提及夏目漱石在抵达中国上海等港口城市后的生活，“无论是上海还是香港都是住在日本旅馆，吃着日本食物”。[1]由此可见，夏目漱石的第一次中国行，未能全方位地接触到中国的衣食住行。此外，夏目漱石在给其妻子镜子的信中曾提及，上海和香港的繁华是横滨、神户无法媲美的，并绝口称赞香港的夜景之美。虽然夏目漱石没有近距离体验到中国的生活，但却感受到了中国港口城市的繁华、美丽。此外，青木刚在《夏目漱石的欧洲航路——与西洋建筑的邂逅》一文的开头写到“1900年（明治33年）9月8日，对于从横滨出发去往英国的漱石而言，与西洋文明的冲击性的邂逅已经在这欧洲航路中开启。换言之，在初次踏上欧洲的土地之前，停靠各个港口城市所目击的西洋化的进展，已经足够漱石惊叹了。作为英国、法国、美国租界的上海，作为英国殖民地、租界地的香港，新加坡、科伦坡不仅比日本港口开放得要早，西洋化的进展也更快”。[2]即于夏目漱石而言，西洋文明的冲击首先是与西洋建筑的邂逅，而与西洋建筑的邂逅则是始于上海。中国的上海是漱石深刻感受到西洋文明的第一个城市。若漱石曾行走在外滩，深感于上海房屋有横滨无法媲美的宏伟的话，那么在香港就從璀璨的夜景和高楼大厦中，更是感到了西洋文明的绝对力量。

关于港口城市上海，夏目漱石本人后也曾在当年九月十三日日记中记录“乘坐小蒸汽船溯流而上，2小时后抵达上海，放眼望去皆是中国的人力车夫，建筑宏伟，横滨等城市不能比。去海关拜访立花政树，因建筑宏伟不易分辨而困扰”。“建筑宏伟”一词反复在日记中出现，正符合前文青木刚所述，西洋化的建筑给漱石带了巨大冲击，因此上海这一城市给漱石留下了宏伟、文明的良好印象。

漱石在留学途中船经停了中国港口城市，这是漱石初次接触到了现实的中国。幼时便受中国古典文化熏陶的夏目漱石，并没有看到他想像中的古色古香的中国，各个港口城市充斥、洋溢着西洋文明的氛围。漱石第一次接触中国的时间是短暂的，所见所闻仅限于港口城市的街景（西洋建筑风貌），感受到的是繁华、宏伟、西洋文明，拜访的皆为日本旧知，唯一有所提及的中国人大约就是靠岸时目之所及的中国车夫，可见本次中国行视野受限，并不完整、并不深入。

二.夏目漱石的中国东北部之行

夏目漱石在1909年，受到时任“满铁”总裁的旧友中村是公的邀请前往中国东北部和朝鲜旅行。漱石本次旅行行程如下：9月2日从神户出发，9月6日抵达大连并在市内参观，9月10日前往旅顺，而后返回大连，9月14日熊岳城，9月16日营口，9月17日汤岗子温泉，9月19日沈阳，9月21日抚顺，9月22日哈尔滨，9月23日长春，9月25日返回沈阳，9月27日朝鲜安东，9月28日平壤，9月30日首尔，10月2日仁川，10月3日开城，10月13日在首尔经釜山回国，10月14日抵达日本下关[3]。

夏目漱石登船之后，天气风平浪静，身体也无不适，从他用幽默的笔触描写了英国副领事的狗的长相，用轻松平淡的语调记录了撞船事件，可见漱石这海上的旅途十分舒畅，这或许是旅行中最感到轻松、自由、舒适的时刻。

抵达大连之后，第二次中国行的前半部分，带有浓厚的官方招待色彩。漱石下榻的日本大和宾馆，所参观的俱乐部、酒吧、电气公园、中央实验所等皆是日本建设或发展的事业，接触的均为在中国东北部工作的各界日本精英人士，漱石本人颇有些乐在其中。之后，夏目漱石在中村是公的命令和要求下，开始了调查工作，他才发现其行程中含有很多他不擅长但是必须去做的事情，由此开始感觉到了束缚与压力。直至此时，该旅行实质上未能深入接触到中国的人与事，因此漱石产生了想要个人旅行的想法。

在旅行的中间部分，夏目漱石开始试图淡化自己“受邀调查”的色彩，一次一次试图开展私人身份的旅行，最终虽然以个人旅行的目的离开旅顺，去了大连，却阴差阳错未能完全如愿。但正是因为有了旅顺的这一次体验，使他食髓知味，感受到了一定程度的自由与释放，更加坚定了他摆脱束缚与压力，要进行个人旅行的意愿。

在旅行的后半部分，对夏目漱石而言，他已经迫不及待要去体验真实中国的任何地方，似乎离开了大连去哪里都可以，因此把行程完全交给了旧友桥本左五郎。在享受了最后一次火车豪华包间的优待后，他终于接触到了日本事业之外的世界，把视线投向了真实的中国。

不甚干净的马车，延伸在杂草中摇晃得让人难受的轨道车，沙地里用木板围起来的简陋温泉，泥流滚滚的辽河……这些夏目漱石不曾见过中国的景与物，显得简陋粗糙，对于敏感性格的漱石而言显然不是愉快的事。但尽管如此，漱石仍然真正体会到了一些中国之美，游记中他用非常感性的笔触描写了一些符合他想像的景物。不过是一些普通的中国乡村小景、牛马动物等，但是对他而言却成为了一幅美好的中国山水画卷，似乎让他找到了自己心中的中国印象，深感欣喜与满足。有时甚至想要做一首好久不曾做过的汉诗，文字中流淌着脉脉温情，诗情画意。

夏目漱石的第二次中国旅行，总体算不上愉悦，一方面身体一直备受胃痛的折磨，甚至有无法起身耽搁旅程的时候，而另一方面由于中村是公的要求或命令开展一些本人不太擅长或不愿意的调查、演讲，感到无奈。同时，现实中国美景带来的满足感和中国日常民众生活的所见所闻造成的落差感，在游记中或是先后出现，或是交织在一起，漱石的笔触时而张扬，时而沉默，其中国认识显得复杂、嬗变。

三.夏目漱石两次中国行的比较及其中国认识

夏目漱石两次中国行因旅行的性质、方式、目的地等不同，其形成的中国认识也大不相同。在第一次中国行中，漱石说是踏上了中国的领土，但其停留的城市是当时大多为殖民地或租界，其城市的样貌不是中国大多数城市的原貌，而走马观花的漱石沉浸在这些西洋文明带来的冲击中，来不及去近距离接触中国普通民众，也就没法深入思考宏伟的西洋建筑和满目的车夫群体之间的违和的原因。因此第一次的中国行，“宏伟”“西洋化”的中国认识是不完整、不深入的，其认识仅仅是对当时中国港口城市、是对部分殖民地或租界的认识，而不是对中国本土的认识。

相对而言，相比之下，第二次中国行较为完整、深入。首先从地域上深入到了中国内陆，其次更是近距离接触到了中国本土的衣食住行各方面。以接触的人与事为例，第一次中国行中，漱石在日记中仅仅提及在抵达上海时放目望去皆为车夫，而在第二次中国行中，在游记第四节船只靠岸时，漱石首先描述了触目可及的苦力，在近距离的接触下，漱石使用了“不堪入目”“马蜂窝”“肮脏不堪”等一系列令人不快的词汇，并在游记里屡次描述了这些生活在底层的中国民众。第二次中国行中，至少后半部分漱石脱离了中村是公的影响，展开了个人旅行。个人旅行中，漱石感受了中国这片古老大地的壮丽景色，满足了其本人对中国的神秘幻想，也看到了普通民众是如何在这片大地上生存，亲自接触到了中国的普通民众以及他们所生活的环境。

第一次中国行，漱石所赞美的是城市建筑且为西洋建筑，而非中国自然景观，第二次中国行，漱石才看到了符合其中国幻想的自然美景，对于城市建筑则将赞美留给了电气公园等日本在中国建设的成果。除了能让漱石产生诗情画意联想的自然美景和事物，當时所见所闻里中国似乎很少有适合漱石审美的存在了。其实两次中国行中国认识的不同，大约从其第一印象便可窥其全貌。第一次中国行，漱石首先感受的是上海具有日本城市都无法媲美的繁华。而在第二次中国行中，当被人问及对于船只靠岸登陆后对大连的印象时，漱石描述为“从船上下来到这里的途中就像火灾后的废墟”。[4]两种不同的开端为两种不同的中国认识奠定了基调。

综合比较两次中国行，显然第二次比第一次更为深入、完整，但正因为有了第一中国行中对中国繁华的认知，加之汉文学所营造的神秘而美好的中国古典幻想，才使得在第二次中国行中，感情落差甚为巨大，中国认识更为复杂。从各种厌弃和赞美的字里行间，可见作为日本文学者的夏目漱石尽管是两次游历中国，但其实都未能真正理解中国这个国家以及生活在这片曾经辉煌一时的古老土地的人民，对当时的中国缺少一种包容理解的心态，也缺乏对于中国认识落差成因的思考。

参考文献

[1]铃木正昭.巴黎的夏目漱石[J].中央学院大学人类·自然论丛，1994，（9）：145.

[2]青木刚.夏目漱石的欧洲航路——与西洋建筑的邂逅（特集 旅行与文学）[J].语言文化，2007，（24）：36.

[3]吉本隆明.漱石的大旅行[M].东京：日本放送协会，2004：24.

[4]夏目漱石.满韩漫游[M].王成（译）.近代日本人中国游记.北京：中华书局，2007：171.

（作者单位：武汉城市学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