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灰喜鹊

一

绿树浓荫的夏日，我在院里散步，竟被一只灰喜鹊惊到。后来才知道是我先惊着了它，就再也没往那一处走过。冬日寒天里，我忽然想起了那只灰喜鹊。散步的时候再经过那一排高大的白杨树下，我都会抬头寻望，希望能看到它或它的同伴们。白杨树直立高耸，虬劲挺拔的枝丫裸露在瑟瑟寒风里，飒爽地指向天空。在临近树冠的地方，有几个深褐色的鸟巢，孤零零的悬挂在一片光秃秃的枝杈上。

我比较熟悉这种鸟巢。小时候掏过。记不得是掏了喜鹊的还是八哥的巢，也许是灰喜鹊的。故乡的老屋后面也有一排白杨树，有好多个鸟巢。栖息的多是喜鹊、八哥或灰喜鹊。鸟巢的外部构造是一些小树棍相互穿插编制而成。还有几根布绳和羽毛缠绕其中。很结实。巢侧有一门洞，供鸟儿进出。巢内有干草，草的下面，还有一些粘住草的干透了的泥巴。老屋堂前的屋檐下还有燕子巢，我们叫燕子窝，没有掏过。燕子是益鸟。“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老百姓家的厅堂，若有燕子来做窝，全家人都会高兴。小燕子飞来飞去，给嗷嗷待哺的乳燕喂食。那种温馨的场面看着就喜兴。燕子来家，一定是和你家有缘，喜欢你家的善待氛围，也为你家带来了喜气。燕子窝不能掏，惊吓了燕子，燕子就挪窝了，喜气也就带走了。

不经事的时候掏鸟巢，纯属好奇和淘气，实没有什么不好的目的。后来专心上学了，就不再关注这些事情。十几年过后，每逢放寒假，回乡或返校，乘上飞驰的列车，看着窗外一排排光秃秃的白杨或老柳，好多树上都有鸟巢。跟院里白杨树上的鸟巢没两样。列车一路南下，从华北平原到江淮平原，沿途不多见飞鸟，却尽见鸟巢，蔚为壮观。

小时扒拉鸟巢，鸟的知识却没什么长进。对灰喜鹊的习性了解的就更不多。鸟是大自然的精灵，是人类的良伴，是美丽生活的生动点缀。鸟儿唱歌，翩翩飞翔。有的鸟儿虽偷食，但很多鸟儿吃害虫。春天的早晨，人们在一片“啾啾”的鸟鸣声中醒来，听着歌声，闻着花香，一天都是好心情。美丽的大自然，如若没有飞鸟和鸟鸣，那将是多么的寂寥啊！

春生夏长。进入夏天，树木花草已葱茏一片。白杨、垂柳、玉兰、银杏、雪松、翠柏等等，还有许多花草灌木。各种栖息的鸟儿多了起来，树上树下、屋檐草地的飞来飞去。鸟鸣声热闹纷繁。从天明到傍晚，都能欣赏到百鸟争鸣的叫声。“裤裤里，裤裤”。黄鹂鸟不愧是大自然的“歌唱家”，黄鹂鸟鸣声清脆嘹亮，音韵优美，高低有致，悦耳动听。麻雀的鸣声尖细而短促，一堆麻雀飞到草地上觅食，交头接耳，叽叽喳喳，你很难捕捉到某个瞬间的和声。三道眉的鸣声也短促，但比麻雀响亮一点儿，也悠扬一些。最难听的莫过于乌鸦的叫声了，苦哇哇的。喜鹊和灰喜鹊体型差不太多，灰喜鹊略小。都喜欢在高大的树木上飞来飞去。飞得快的时候，看不清有没有黑白花，就难以区分是喜鹊还是灰喜鹊。但听它们的鸣叫声就能分清楚。喜鹊“嘎唧唧”的鸣叫声十分响亮，喜性十足。而灰喜鹊“嘎唧唧，唧——”的鸣叫，显得更加清脆响亮、有力而悠长。喜鹊和灰喜鹊，在纵情飞跃嬉戏的时候，对附近的人们毫不在意，有些忘乎所以。

就在这美妙和谐的毫不在意中，鸟儿突然忘乎所以地让我惊了心。一只灰喜鹊从高高的白杨树上俯冲下来，“嘎唧唧”的鸣叫声，骤然多出一种凄厉，又迅疾地飞到另一棵高大的树上。临近几只飞窜的同伴，鸣叫声也立刻凌厉起来。这只朝我俯冲过来的灰喜鹊，长长的尾翼垂了下来，像拖曳着一把锋利的钢刀。旋即又飞回高高的树上，气愤地摆动着脑袋，不停地朝我鸣叫，突变出莫名的敌意。转眼间，飞来又窜去。又俯冲下来，那带钩的脚趾，狠狠地擦过我的肩膀，一声近乎炸裂的呐喊，穿透我的耳膜。我惊呆了。还没回过神来，仅几步之遥，又被冲击了一次。我来不及细想，便仓皇逃去。我见过反应比较激烈的鸟儿，但从未有过这样的遭遇。我把这一幕告诉了家人。儿子说：“你一定是先惊到了灰喜鹊。灰喜鹊不会无缘无故袭击人，除非是人先威胁到它。”我想想，觉得有道理。

二

五月到七月间的夏季，正是灰喜鹊的繁殖期。灰喜鹊繁殖育雏，是不愿意人们靠近的。人一旦靠近，它们便立即警觉起來。一鸟鸣警，众鸟共愤，同伴们会群起而“嘎唧嘎唧”的鸣叫。我想那天应该是它的育雏期。我遇到了一只英勇无畏的灰喜鹊。我想象是否有过这样一幅场景，作为那惊心场面的序幕。就在那垒被繁茂的枝叶掩盖的鸟巢里，一只雌鹊产下了卵，正孵化雏鸟。雄鹊外出觅食，发现了“危险”的我。或者，已经孵出的几只雏鸟，像老屋堂前嗷嗷待哺的乳燕，等待喂食。雌雄亲鸟双双外出觅食，机警地发现我越来越靠近到雏鸟的巢下，勇敢的雄鹊，便奋不顾身地俯冲下来。

保护雏鸟，是亲鸟的本能，灰喜鹊更甚。即便我没有像儿时那样顽皮地招惹它们。一个不经意的偶遇，也会使得护雏心切的灰喜鹊感到惊恐，因而先发制人。我自那天起的一段时日，散步时就刻意回避了那一块地方。更觉得，再也不能去惊扰育雏护雏的灰喜鹊了，避免和它或它们遭遇类似的重逢。让它们和我，都远离不经意的惊扰，各自求得心安。

有些力量是与生俱来的。有些生命，总能张开奋力搏击的翅膀。灰喜鹊是我喜欢的一种鸟。灰喜鹊热爱生活，寻山麓和城市密林而居，不畏风雨，穿梭林间。常成对小群活动，也与喜鹊、八哥和乌鸦混群，食一些虫蛾、胡蜂或乔灌木的种子。灰喜鹊似乎与大自然的其它物种在互不侵犯的前提下，都可以和谐相处。灰喜鹊和人类相处得更友好。人们可以饲养灰喜鹊，家养的灰喜鹊放飞了能自己回来，也从不离家。你对它有多好，它对你就有多钟情。灰喜鹊以高度的警觉性和顽强的拼搏精神直面挑战。遇到强敌，决不退缩。它们满腔热血，同仇敌忾，勇猛回击那些攻击它们的凤头鹰和各种猛禽们，舍生忘死地保护子嗣或同伴。生命的守望，就在这不屈的使命和力量保护下，一代一代地延续。

坚韧无畏的灵魂，聪颖的头脑，灰喜鹊成就了一则寓言故事。在一片森林里，灰喜鹊和好多鸟儿都在为过冬做准备。或觅食，或筑巢。好心的灰喜鹊提醒懒惰的寒号鸟，让它在寒冬来临之前垒好窝。冬季降临了，北风呼啸，大雪纷飞。饥寒交迫的寒号鸟，在“哆嗦嗦，哆嗦嗦，寒风冻死我，明天就做窝”的哀号声中冻死了。而灰喜鹊和它的同伴们，早已未雨绸缪。它们辛勤劳动的成果，保护它们度过了寒冷的冬季，迎来了春天的阳光。这个告诫人们不可得过且过的寓言故事，批判了寒号鸟的懒惰和悲哀，赞美了灰喜鹊的聪慧和勤劳。美好的生活，不是天上掉下的馅儿饼。要心怀梦想和希望，更要依靠勤劳的双手，付诸行动才能建造。只有一砖一瓦的积累，不怕流血流汗，才能盖起遮风挡雨的房舍，建设美丽温暖的家园。

每一个生命都是美丽的。关爱生命，情义无价。灰喜鹊和人类都有这样优秀的品质。曾看过一则新闻。说一只年老体弱且受了伤的灰喜鹊，在飞行中摔到了地上。数十只从四面八方赶来的灰喜鹊，围在老鹊的周围鸣叫，不让人靠近，等待老鹊度过艰难的时刻，再飞回它该去的地方。这让我想起了庚子年初，国人全民抗疫的感人场景，那种众志成城、共克时艰的家国情怀，汇聚成强大的力量，催人奋进。灰喜鹊的悲悯和友爱，深深震撼了人的心灵。自然科学之外，情感和道义，能挽救孱弱的生命，唤回濒死的灵魂。我猜想，那只老鹊得救了，抑或含笑而终。动物如此有情，人间自有大爱。当我们面对一个身处困境的人、一个需要帮助的人，哪怕也是一只受了伤的灰喜鹊，总会有人伸出温暖的手，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生活的阳光照进每一个角落，每一个生命都会闪亮。地球村就会更加绚丽多彩。

诗人何三坡，居于燕山，小隐于野。他对于灰喜鹊有着更为深刻的认识。他甚至把自己的一段时光献给了灰喜鹊。每天陪伴灰喜鹊在山间散步飞翔。看风起云飞、花开花落，与一座座峰峦和鹊巢对话。他“找回了几近丢失的中国古人的智慧，那种心赋万物、天人合一的人生境界”。我很羡慕诗人如此原生的体验，钦佩他原力饱满的情怀。我觉得自己那片刻的经历和心跳，远不能与其异曲同工。我只是遇到了一只真情的灰喜鹊。也许，在更高级生命体的眼中，我也像一只灰喜鹊。

方全国：安徽安庆人，煤炭科技工作者。发表散文有《雪芽》《白子树》《立秋说吃》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