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骠马
2021-07-08蔡永平
蔡永平
清晨,“咚咚咚……”传来撞门声。我打开院门门闩,马脸唰地戳到我眼前,唬我一跳。我大声喊:“爹,黄骠马又回来了。”
这马是包产到户时生产队分给我家的。它体长臀圆,全身黄毛,鬃毛黑亮,脑门处有一形如圆月的白斑。爹摩挲着马:“好马,秦爷的黄骠马。”秦爷是隋唐英雄秦叔宝,爹最喜欢听小学的陈校长讲《隋唐演义》。
爹打扫干净放杂物的小屋,马儿住进屋子。天麻麻亮,爹和马儿去嫩草茂密的山坳,马儿“唰唰”啃草,爹吧嗒着旱烟锅;中午天热,爹和马儿去河旁,爹拿刷子给马儿洗澡;傍晚,爹背一捆嫩草,和马儿踏着星星回家;晚上,爹夹起被子到小屋,在马儿咀嚼嫩草声中“呼噜噜”睡得香甜。
黄骠马干活卖力。套上犁铧,马儿扬起四蹄,十几亩山地耕犁得平展展。驾上车子,粪块装得如小山包,马儿走得稳当速疾。驮上几百斤麦子,马儿翻山越岭如履平地。
那年,我家庄稼长势最好,仓子里粮食冒尖了。爹摩挲马儿:“有你,日子就有盼头了!”
第二年我初中毕业考上师范,爹笑得没了眼睛:“我家出秀才了。”可难事摆在面前,家里拿不出学费。爹想尽一切办法无果,最后长叹:“卖黄骠马吧!”
邻村的杨二用六百元牵走了黄骠马。爹红着眼说:“等年成好了,再買匹黄骠马。”
邻村离家十多里,黄骠马隔三岔五跑回家来。爹斜披衣出屋,“咴咴”马儿嘶鸣,“嘚嘚”挤开我们跑进院中。爹抚摸马儿身上的鞭痕,咬牙骂:“杨二心忒狠。”
半晌午,杨二提长鞭,黑了脸走进院子:“这畜生不拢家,养不成!”
杨二扬起长鞭抽向黄骠马,爹一把拉住杨二:“打不得,马儿怀崽呢,要不,我给你退钱,不卖了。”
杨二挠头:“这让你太吃亏,白使唤这么些日子,我介绍买家,把这畜生卖到远处去,让你省心。”
杨二拿钱走了。我蹦跳起搂抱黄骠马,可心儿惆怅得像压了重担。爹说:“砸锅卖铁,我也要供你上学。”
第二天,杨二和一络腮胡汉子开客货车来了。杨二介绍汉子是他表哥,汉子围着黄骠马看,摸捏马儿全身,汉子微笑点头,递给爹六百元钱。
爹牵黄骠马,马儿四蹄蹬地,屁股后缩,马脸蹭爹身子,亮晶晶的大眼流下泪水。
爹抱住马头,摩挲马脸,和马儿喃喃低语。
杨二和汉子合力将马儿装上客货车,客货车扬起灰尘走了。马儿拼力扭过头望我们,爹低垂头,我流泪。
几天后的清晨,“咚咚”传来撞门声,我打开门闩,汉子撞进来:“前晚马儿跑了。”
爹斜披衣出屋:“马儿没回来呀,跑哪儿了?”
汉子哭丧脸:“不会落到马贩子手里宰了吧!”
汉子急慌慌地走了,爹搓手跺脚,在院门前来回走。
突然,“咴咴”马儿嘶鸣,黄骠马“嘚嘚”冲来,马脸一下扎进爹怀里,爹紧紧抱住马儿。
爹找到杨二说:“你带信让你表哥取钱来,马儿不卖了。”
杨二凑上前,低声说:“带啥哩,我再介绍买家,五五分成。”
爹瞪圆眼:“你不如黄骠马!”
汉子来了,摩挲马儿:“真是好马,孩子上学要紧,我预订小马驹,明年秋上我来拉马驹,再和老哥算账。”
阳光朗朗,我、爹和汉子脸上漾满笑容,黄骠马“咴咴”,摇头,摆尾,舞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