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德门香烟
2021-07-06房立娓
房立娓
“喂,老李,有病号了。一会儿你过来帮帮忙,救护车大约十分钟以后到。”
“好嘞,这就去。”
放下急诊室的电话,老李把挂在门口的那件大衣拿下来穿上。这件大衣是刚发的,深蓝色,翻毛领,穿上它感觉腰板都直了不少。
老李是这个医院看管车棚的临时工,他就住在车棚边上的一间宿舍里,离急诊室不远。从屋里出来的时候,天已经完全黑了。路灯把老李的影子拉得很长,十月的晚上已经很冷了。
老李下意识地摸了摸大衣口袋,里面装着中午从财务上领回的九十块钱。这是他昨天看护了三个病号挣的,有四张二十的、一张十块的,老李已经数了好几遍了。
老李来城里半年多了,前几年他在工地上从架子上摔了下来,身体一直没恢复好,干不了重活儿。这份工作还是县城里的一个亲戚给他找的,管住,一个月不到一千块钱。钱虽然不多,但总比在家吃闲饭强,老李很知足。
最近医院里“三无”病号比较多,特别是晚上,急诊上有些忙不过来。老李有时候被叫去搭把手,无非是帮忙抬个病号,充当家属的角色做个陪护。他也不是白忙活,每次医院会给他三十块钱的酬劳,而且第二天就能领。
这些“三无”病号一般都是突发疾病或者出了车祸的,来的时候有的神志不清,有的血肉模糊,还有些醉汉吐得到处都是,让人作呕。老李不在乎这些,他甚至盼着这样的病号多些,他好多挣点儿钱。
“这个点不知道老伴儿吃饭了没有。”
一想到老伴儿,老李心里热乎乎的。老伴儿跟了他三十几年了,没过一天好日子。儿子成了家,他也出来了,家里就剩下老伴儿自己了。
明天,他要去商场给老伴儿买一件棉袄,城里人穿的那种,样式好看,穿在身上也轻快。
老李从另一个口袋里摸索出一根烟点燃,他这辈子就好抽个烟,戒不了了。老伴儿和儿子都劝他,也不管用。他也抽不起好烟,这几年他一直抽“哈德门”,这个牌子几乎是商店里最便宜的了。城里人一般没人抽的,一包四块五。他抽烟的时候都不好意思把烟盒拿出来,怕人家笑话。
后院看大门的老贾曾经给过他几次好烟。“好烟确实好抽哩。”老李说这句话的时候也学着城里人吐了个烟圈,逗得老贾哈哈大笑。
老李走到急诊室门口的时候,救护车也到了。
“赶紧的,病人快不行了。”
几个医护人员七手八脚把病号从车上抬了下来,准备去抢救。忙乱中,老李看到病人的裤子口袋里似乎有什么东西掉了出来。他凑上前去,看到地上有两个红辣椒和半包香烟。他把烟盒放在灯底下照了照,烟盒上的字让他的心不由得一紧——“哈德门”,和他抽的是同一个牌子。光看这个,老李似乎就明白了什么。
“这个人很可能是干建筑的。”老李在心里说。
就凭这两个干辣椒,老李就能猜出病人是个建筑工人,因为老李当年干建筑时兜里也随时准备这个。——活儿累,伙食又不好,吃辣椒能下饭,不多吃饭撑不到时候。
老李也跟着去了抢救室门口等着,他心里忐忑不安起来。
“怎么会呢?”
老李想,这个男人一定是放了工準备回家,他干了一天活儿一定又累又饿。还有,他一定也很需要钱。
不一会儿,一个年轻男子搀扶着一个接近崩溃的中年妇女走了进来。中年妇女五十岁左右,黑瘦的脸因为过于悲伤,看上去憔悴不堪,她应该知道老伴儿已经快不行了。
看到这个悲伤的女人,老李突然想起了自己的老伴儿,想起了自己。他甚至有点儿懊悔,因为就在这个病人来之前,他为了那三十块钱的报酬,心里盼着多来几个这样的病号。
老李咬了咬嘴唇,他快速走到中年妇女跟前,低声说:“我是里面病号的临时陪护,这半包烟和钱是从他口袋里发现的,你收好。”
老李说这话的时候没敢抬头,他的心情极其复杂。
老李回到自己的宿舍,插上门,竟然失声痛哭起来。
第二天老贾见了他说:“老李你知道吗?昨天晚上那个干建筑的病号没抢救回来。”
“我知道。”
“听说今年刚刚五十虚岁,儿子还没成家。”
“身上值钱的东西只有半包烟和一卷零钱。” 老贾叹了口气,“不容易啊!”
“是,不容易。”
老李狠狠地抽了一口烟,一股白烟又从他的嘴里冒了出来。
这一次,老贾没有笑。
[责任编辑 徐小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