骑在墙头拉京胡的二哥
2021-07-06燕岭
燕岭
妈妈是梅兰芳的“铁粉”。当时由于家庭经济原因,无法实现登台演出的梦想,她便把希望寄托在长得像《桃花扇》中侯公子的二哥身上。妈妈调到市里以后,每天都逼着二哥学琴练琴。稍有懈怠,轻则戒尺打手掌30下,重则用绳子打屁股,甚至扒光衣服赶出家门。妈妈还专门为二哥找了指导老师,二哥每天骑在墙头拉京胡。关于二哥有许多故事。
周末,妈妈和我一起逛街,在商业街的中心地带看到一个衣裳破旧的老人坐在街边,手拿京胡演奏着乐曲,面前放着一只碎了一边的四边形脏瓷碗,里面有十几枚硬币和一张一元的纸币。老人满脸皱纹,皮肤黝黑,眼睛紧闭着,似乎是失明了。京胡的声音咿咿呀呀。看着老人可怜的样子,妈妈上前问:“先生,您拉的是京剧《玉堂春》吗?”先生点点头。妈妈说:“您拉段《苏三起解》吧?”先生清了清嗓子,自拉自唱——
苏三离了洪洞县,
将身来在大街前。
未曾开言我心内惨,
过往的君子听我言:
哪一位去往南京转,
与我那三郎把信传。
就说苏三把命断,
来生变犬马我当报还。
先生把苏三面临生离死别时那种悲痛的心情表现得淋漓尽致。站在一旁的我,看见妈妈眼角噙着泪水,双手握着先生冰冷的双手说:“先生贵姓?”先生说:“免贵,姓杨。”
妈妈又问:“先生家里还有何人?”杨先生说:“一位在家靠糊纸盒挣点儿零钱的妻子;一个抱养的儿子,参了军,快要退伍了。”妈妈又问:“是否愿意上我家,教我儿子京胡?我付你学费。”杨先生面带感激地说:“谢谢您!”
在杨先生的指导和监督下,二哥的琴艺一天天有了长进,但心里头的不满也一天天增加。一天晚上,电视里播放乒乓球比赛,二哥忍不住上前看了起来。妈妈总是很晚才下班回来,她拖着疲惫的脚步走进客厅,看到二哥在看电视,阴沉着脸问他:“今天练琴了吗?”二哥忙回答:“练了。”嘴上说练了,但还是心虚地关上了电视。妈妈仰脸靠到沙发上,说:“把琴拿来我看看。”二哥知道妈妈这是要检查琴了,因为早有准备,所以毫不胆怯地把京胡递到妈妈手上。妈妈看了看琴筒,琴筒的松香上有道磨损的沟痕。二哥瞥了妈妈一眼,妈妈满意地点点头,说:“好,拉一遍我听听。”二哥愣住了,二哥只想到了妈妈会检查琴筒,没想到妈妈要检查成果。二哥一时没了主意,站在那里,迟疑地看着妈妈。妈妈瞪大眼睛问:“怎么,没听见?拉给我听。”无奈,二哥只好接过琴,拉了起来。刚拉了几句,妈妈便吼道:“别拉了!你老实说,练了没有?”二哥知道瞒不过妈妈,只得低下头承认:“没有。”妈妈不解地:“没练过?那松香的沟痕是怎么来的?”二哥的头更低了,嗫嚅地说道:“是我用……小锯刀刮的。”妈妈愤怒地站起身,指着二哥的鼻子骂道:“让你学琴拉琴,是为了你好!没想到小小年纪,这么没有出息!”妈妈的话让二哥长期练琴积压的不满爆发出来,二哥口不择言地顶撞母亲:“拉琴拉琴,拉琴有什么用?你为啥不拉琴?”妈妈被二哥呛住了,呆呆地站在那里,好久才缓和语调说道:“你还小,跟你说不清楚……”
从此,二哥整天骑在平房院的院墙上拉京胡,为可以远远地瞅见妈妈下班的身影,让妈妈听见自己在练琴。
一天,街坊马婶对妈妈说:“你每天上班刚出门,你儿子就骑到墙头上拉胡琴,发现你走远了就立即跳下墙头,和几个院子里的孩子去打乒乓球了。”妈妈一次去菜店买菜,打开钱包,发现钱没有了,很尴尬地说:“这菜太贵了,我不买了。”回到家问二哥:“你是不是拿钱包里的钱了?”二哥矢口否认。
妈在二哥睡觉的床底下,发现了崭新的红双喜牌乒乓球拍子,愤怒地用绳子抽打着二哥的屁股说:“这拍子是哪来的?!”
二哥说:“是借同学的!”
妈气愤地说:“我最恨人撒谎。”
二哥说:“我最讨厌拉京胡。”
妈为了让二哥学习拉胡琴,又请了著名京剧演员尚长荣的琴师来教他。
大年三十的晚上,家里摆好了一桌子菜,就剩下二哥没着家。妈让我去京剧团叫他。我发现二哥和琴师的弟子一块儿坐在楼下花坛。边抽烟边神侃,我费了许多口舌才把他叫回家。
二哥还跟妈玩“游击战”,妈在就假装练一会儿,妈一走就去市体校——他已自作主张地拜国家队退役队员王教练为师,练乒乓球。
一天,妈妈要骑自行车去西客站接舅舅,去车棚骑车,发现家里新买的飞鸽女式自行车没了,问一直骑车上学的二哥,他连眼皮都不眨地说:“丢了!”这次妈真急了,把二哥赶出了家门。我去体校找二哥,发现了王教练骑的自行车和家里的那辆一模一样。我明白了一切。
初中毕业,二哥去考中国戏校。在考场上,老师让二哥拉《玉堂春》选段,发现二哥基本功不行,他落榜。
后來,二哥参加市里的一次乒乓球比赛获得冠军,去市体校当了乒乓球队的教练。
二哥和同为教练的英姐谈朋友,俩人很快进入谈婚论嫁的阶段。那天,因为嫁妆的事,二哥和英姐发生了激烈的争吵,英姐回手帕胡同的家,不再理二哥。妈让我去英姐家里说和,英姐的妈妈见到我说:“要是你,我就让她回去,你看上去比较踏实。”
[责任编辑 徐小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