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美其美的山水世界”“自然的双重性
——第二届西安山水邀请展”访谈录
2021-07-06采访张敏
采访=张敏
2021年5月22日,崔振宽美术馆“自然的双重性——第二届西安山水邀请展”如约而至,全国多位山水画及当代水墨研究领域的学者、画家、评论家参与了开幕式与研讨会。
《山水精神之沿革重构》是此次展览学术研讨会的主题,通过呈现当下艺术家的个人山水面貌,来继续探索和追问“山水画如何更好地发展”问题,也是展览举办的目的。
“现在的山水画,就历史、现状、未来来看,在中国艺术、中国文化里面,是一个很大的问题。我们需要一起探讨,让中国的山水画能够很好地发展下去。”在开幕式致辞中,著名画家崔振宽表示。
崔振宽说:“我画了一辈子山水,有时候好像明白一点,有时候就糊涂了,不知道该怎么弄了。我现在对一些非常传统的作品,以及一些程式化的、非常古气的东西兴趣不大,但是对非常前卫的、现代的、抽象的,有时候又看不懂。如果说完全按照传统思路来讲,就不存在现代问题,因为每一个时期传统绘画都有当代性。中国的山水画现代性应该有中国的特点,但是中国特点是什么,恐怕各人都有个人的体会和说法,我认为就是要有中国传统的笔墨精神。”
著名批评家张渝认为,展览的主办方选择了国内不同年龄段、不同艺术风格的艺术家参展,它所希望得到的不是关于自然具备双重性的答案,而是试图呈现当下艺术家关于自然的不同想象与思考。这种想象与思考,在艺术家的创作与观者面前,会产生未知因素,“这种未知因素,可能让艺术创作实践具备了‘神来之笔’”。
吴洪亮
崔振宽
张渝
寒碧
此次展览的学术主持寒碧先生认为,我们不能对后现代思想架空传统结构的事实“闭着眼不看、不想”。寒碧认为,山水画是先贤伟大的文化和艺术创造,也是农业时代普遍伦理的产物,它是视觉传统作用下的儒释道的、作为基底的一个古典文明形态。但工业科技时代的来临和现代性、后现代性思想的侵入,对传统山水画造成了结构性的改观和颠覆。这是个现实的问题,不可能坐视不理。
陕西省美术家协会主席郭线庐更是坦言:“第二届(编者注:第二届西安山水邀请展)我最大的感受,实际上我们是要解决问题。”此次展览学术委员会委员、北京画院院长吴洪亮先生则以“山水何意?”一问引出自己的观点:“山水是什么?山水是与人相关的自然世界,中国艺术就是人与世界发生关系的一种表述,所以山水怎么会过时?很多人会担心这些事情,我个人觉得,千万别忧虑,这件事断不了,这是我作为中国画或者山水画的从业者的一份信心,虽然我不是画家,但我是为生态做服务的人,所以我认为这件事情无需担心它的生死问题,现在要研究的是它的发展和发展得好不好的问题。”
注:本文根据崔振宽美术馆提供的开幕式及研讨会资料整理而成。
上图:涂少辉《月迷津渡3》绢本 58×88cm 2018年
中图:邵泳《山水国度》水墨设色纸本 96×179cm 2020年
下图:杜小同《蓬莱》水墨宣纸 115×300cm 2020年
对 话
吴洪亮:
(北京画院院长、北京美术家协会副主席)
在这里看到一个各美其美的山水世界
艺术品鉴:您曾担任北京画院美术馆馆长,也曾表达过美术馆是“平台”也是“门面”的观点,那么您个人对崔振宽美术馆以及举办两届山水画邀请展的感受是什么?从“平台”和“门面”角度,其所产生的影响将体现在哪里呢?
吴洪亮:美术馆其实就是一种交流方式。艺术家创作之后是需要分享的,即使艺术家群体更为强调于自我的创作,但有人喜欢自己的画总归是高兴的。另外,这种交流本身也会产生一些互动,如听取别人的建议,等等。所以无论是从画院角度还是崔振宽美术馆以及艺术家们的角度来谈,美术馆一定是艺术创作之后的一个输出方式、呈现方式、交流方式,甚至它会成为下一步艺术创作营养摄取的机遇和机会。
现在的美术馆概念与以前已经大不相同了,它在今天成为人们生活的一个“必须”,如果倒推时间,十几年前我们还在想方设法让大家进美术馆,但是今天,尤其是年轻的朋友到美术馆看展已经成为他们的生活内容之一,越来越多的人正在走入美术馆。
所以现在做美术馆、做一个展览、做一个品牌项目所要考量的问题向度和以前是不一样的,例如学术的深度、组织人群的能力、输出的方式,等等。因为大家看过太多展览就会挑剔展览,以前是看画、挑画。从这个角度讲,第一次来崔振宽美术馆,还是非常让人惊喜的,馆里整个的配套系统非常完备,这次展览从组织策划、学术支撑,包括前期媒体系统的建构,我觉得都做得非常好,因此我相信从西安以及西部地区,至少在这个范围内会产生很重要的影响,而且这些山水画的老师都有粉丝群体,可能都会来馆里看,进而产生全国性的影响。
艺术品鉴:此次参展作品皆具有不同的个人山水风貌,那么这些作品有没有一些“共性”特征呢?或者说这些艺术家聚在一起您认为有没有什么共同特征,可否为我们概括列举一下?
吴洪亮:都是中国人。我说这个不是开玩笑,“中国人”的概念其实还不是简单的地域概念,我觉得是有共同的精神诉求在。崔振宽美术馆此次的展览项目以“山水”为题是有考量的,当然这与崔振宽先生个人的创作有关系,但是它的延伸恐怕是有深意的,用中国所谓的传统的山水概念,我相信在西安这样一个最有历史渊源的地方,他是希望这个根扎得更深。
开幕式现场
山水是什么?山水是与人相关的自然世界,中国艺术就是人与世界发生关系的一种表述,所以山水怎么会过时?很多人会担心这些事情,我个人觉得,千万别忧虑,这件事断不了,这是我作为中国画或者山水画的从业者的一份信心,虽然我不是画家,但我是为生态做服务的人,所以我认为这件事情无需担心它的生死问题,现在要研究的是它的发展和发展得好不好的问题。
今天老师们一直在提“三代人”,所谓老中青,就说明年轻人也在做这件事情,我们不能要求一个九零后做的事情和崔振宽先生一模一样;我们也可以接受他一模一样,甚至在崔振宽先生的技术上再往下延伸;我们更可以接受他找到自己另外的个人语言。我认为中国画的妙处就在于它的判定方法有很独特的一套评价,例如“气韵生动”这个词是非常丰富的表述,但它似乎又很具体,只要画过画,内心一定明白什么叫“气韵生动”,但这个明白不是拿尺子去测量:九十度叫气韵生动,四十五度就不是。中国人不是用这种方式去评价这个世界,或者说感知这个世界,因此,在这个独有的逻辑里,依然有很多可以探求的地方,很多发展的余地,我没有那么悲哀。
艺术品鉴:此次参展画家里有没有您个人比较喜欢的,可否与我们分享一下?
吴洪亮:艺术的选择和喜好都是个人化的,我不过多做评判。但是崔振宽先生的作品我是一直都在关注的,到这里有机会还是想再多看一点,就像王鲁湘先生在开幕式上谈到的,崔振宽先生在如今这个年岁还在着力、还在笔墨上下大功夫、还更有这种能量的聚集,这就是中国画的妙处。另外就是开幕式没有到场的艺术家曾健勇,算是年轻的一辈了,他的画和崔振宽先生的画如果摆在一起,直观看好像没有什么关联性,但其实从他们对山水也好,或者我前面谈到的,对人和世界关系的看法和表述也好,都是相关的。我前几天在中国园林博物馆做了一个有关中国园林中窗户的展览,曾健勇的作品也在那个展览之中,那么这样的艺术家我们应该怎么去评判?我倒是希望大家放开胸怀,不用几代人这样去分,可能我更期待看见的是一个各美其美的山水世界。
涂少辉《星有灵犀 Insensible(香炉)》160×220×45cm (香火 激光)165×45×15cm 装置绢本绘画 Drawing Installation 2017年
涂少辉:
(山东师范大学副教授、硕士生导师)
新材料、新科技、新创作
艺术品鉴:这是多媒体装置艺术在“西安山水邀请展”上的首次露面,关于山水和装置艺术之间的关系,您有什么看法?
涂少辉:展览邀请虽然是以山水作为主题,但它的主题落脚在“双重性”。这个题目是非常开放的。它既有时代性,也有传承性。古今为“双重”,东西也为“双重”,延伸来讲,内心的山水和外界的山水也是一个“双重”。在这个时代,因为天文学的加入而开拓了我们的自然视域。“天问一号”登陆火星、天和核心舱的规划,宇宙的探索会带来我们对自然状态的新的思考。我们的视野冲出地球,走向宇宙。回到艺术上讲,中国有深厚的山水画的文化底蕴,天文学的发展又触发了我新的创作热情,那么如何去表现最新科技呢?新材料的加入可以达到这一目的。我的作品可以以传统的花鸟作为底色。比如我的许多作品,底色就是宋人花鸟的造型,月球的形象也可以用宋人绢本的画法来表现。古人也画月亮,但他们没有机会对月球近距离的观察。时代的进步让我们得以对月球的具体形象有了认知,再画月亮就可以将月球的形象和传统画法结合起来了。
时代的发展带给我们的思考就是如何去做出新的艺术创作。所谓“自然的双重性”,古今就是为一,传承和现在为一。新时代下,无论是多媒体,还是传统的绘画方式,都可以表现山水。对我来说,我表现的自然也是双重的,不仅仅局限在一个平面上,一个影像上,一个装置上,一切都根据你的感觉而发,由思而发,可以不拘泥于一种形式,从多角度去传递你的思考。形式是“双重、多重”,思考是“一”。
艺术品鉴:能不能给大家介绍一下展览现场的这件媒体装置作品?作品上的激光有什么含义吗?
涂少辉:这个绿光其实很简单,它所体现的就是“对话”。这幅作品是代表南方的朱雀,它背面是玄武。这束光打到对面,到了西方的星座上了。天体是相同的,东西方的命名方式及赋予它的含义却是不同的。这束光连接两个天体,东西文化因此对话。东西方的古人关于天体的认知没有办法进行交流,我们这个时代就非常幸福了,可以对比东西方的前人对宇宙的不同认知,对于天体,我们还可以有更进一步的探索,探索星星是永远没有尽头的。回到作品上讲,我的艺术理念就是:艺术除了表现人的情绪外还可以扩大到对宇宙的思考上去。
艺术品鉴:除了对话之外还有没有其他的表现方式呢?
涂少辉:表现方式很多了,双重性,自然性,它有很多种,只是我选择了这种比较感性的、直观的方式。在展览现场可以看到,这种方式也受到了小朋友的喜欢。艺术必须要生动且直观。深刻的理念、哲学的、文学的,都需要思考,但是对于艺术本身来说,一定要呈现出它比较生动的那一面。比如说激光,就是我们对视觉的提示,这就是艺术要做到的。科学是科学的世界,艺术有艺术的表现方式,艺术和科学如何结合,如何与艺术的理念结合,是我所要思考的问题。
上图:涂少辉《析木之津》 装置绘画 (中国美术馆现场)2016年
下图:涂少辉《嫦娥奔月 (三联)》中200×160cm 左80×160cm 右80×160cm绢本综合 (视频) 2018年
邵泳:
(西安中国画院当代水墨研究院院长)
压力、无序和冲突是我们的日常
邵泳接受本刊专访
艺术品鉴:您的作品对颜色的使用好像非常大胆,您也常常涉猎一些宗教题材,您怎么看待题材与表现方式之间的这种“冲突感”?
邵泳:从疫情之后,在绘画材料上的拓展、对空间延伸的探索,算是我这一两年个人感受比较强烈的创作阶段。
颜色属于作品本身的元素之一,我们可以看到今天这两幅画色彩比较饱满,每一个画面都有一个主题,我想尽力地去将身边、生活中所搜集到的素材,将主体感受以绘画材料、绘画色彩、绘画的方法表达反映出来。从艺术家个体角度讲,塑造是比较主观的、个性化的。从塑造目的来讲,是为了表达一个主题,那些相对具体的、单独的色彩就变得不是那么重要,在整件作品当中,它就是一个很重要的符号、一个元素。在都市化、城市化的状态中寻求安定与平和是很不易的,压力、无序和冲突其实是我们的日常,这两者本身就是冲突的,而我付诸实践的创作就是对这种情绪的综合感受。
邵泳《四圣谛两联》110×320cm 绢本水墨设色、唐代心经经幢拓片、素心谷树枝、丙烯油画布等2020年
上图:邵泳《山水国度之二》138×280cm 纸本水墨设色 四联2019年
下图:邵泳《山水国度之二》局部
邵泳《竹之影》之二 水墨软卡100×50cm
艺术品鉴:此次参展的艺术家每个人对“山水”的理解都是不一样的,您对自己的“山水国度”概念做何解?
邵泳:山水国度第一次展览是在美国纽约的Crossing Art 个展,当时跟策展人沟通了一下,山水国度是作为一个个展的名称。后来又在其他地方陆续展览,所以就采用了这个名字。
山水国度这个名称就像今天这个山水主题的大展一样,山水就是中国人的一个宇宙观,中国人有一个山水观人生:内敛,这是不同于其他地域文化的重要元素。
山水精神、山水文化从古代到现代是整个渗透在中国人血液、血脉之中的。从传统的意义上来说,山水的状态有自我的封闭性,它塑造了一个系统,这个系统是中西方文化之间的东方文化的标准,也是一个“隔阂”。今天随着城市化的建设和移动、互联,西方和东方的生活方式其实没有太大的区别,但我们对山水的塑造,还是得有一个自己文化的立场,我们是想塑造一个这样的范围。
国度,一个是国家的界限,一个是文化的界限,现在东西方文化交流过程中,会有一个“中国化”的方面,所以基于立场选取了这个名字,也是我本身的体验。虽然说仅从作品上来看的话,似乎比较前沿、有很大的突破、很受西方的影响,但实际上我还是一个纯粹的中国人。
艺术品鉴:您觉得这个国度和自我世界是一种什么关系?
邵泳:从大一些的方面来讲,就是一个国家的文化特征和界限,从个人层面来讲,就是创作者的一个内心世界,山水国度就是我自身作为一个艺术工作者的方法论和价值体系。
杜小同接受本刊专访
杜小同:
(现就职于江苏省国画院)
乡土地理是在绘画中根深蒂固的
艺术品鉴:作为陕西人,您的作品回到陕西展出,您有什么个人感悟可以和我们分享一下?
杜小同:这次有机会回西安来参加展览挺好的,最近几年我经常会回忆起以前的事情,我从小生活在富平,渭北的地貌是我对世界的第一个认识。世界就是你目光所及的土地和生活在这块土地上的人,还有到处都是麦田和分布不多的杨树林……这个感受之前我是无意识的,直到近几年我才能感到这个认识对我来说有多顽固,甚至我所有的梦几乎都有土坡的场景,少有河流和山。慢慢体会,发现我的一些认知包括性格甚至生命的体会感悟都和这个地理有关。生命的基底如果是用某种声音来描述,一定是秦腔戏里面的过门儿,很难说清但又清晰地在心里。
我的作品到西安,也是来看看我的作品在关中这块土地上有没有水土不服的问题,它的菌群会不会一致。我个人觉得似乎没问题,有土的味道,尽管我画的是水。
上图:杜小同《松根月》116×63cm 水墨宣纸 2020年
下图:杜小同《石边云》 97×63cm水墨宣纸 2020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