哨所边的小河

郑有义

当年岸边的嫩柳

早已苍苍桑桑，郁郁葱葱

西边的云霞落山了

飘洒在哨位旁的小河里

小河啊，我心中的最美

灯红酒绿的俗不可耐

抵不得这一泓溪水的清洌

名山大川的美

抵不得这一缕沁肺的草香

它蹦跳在我的哨位旁

倒映着青青的嫩柳

染绿了绿绿的戎装

晨星闪烁的练兵场

也铺满了厚厚的清香

那天，太阳醒了

揉着半边红脸羞羞地笑

我荷枪哨位

神圣中自带警惕的光芒

突然，你来了

远远地，披一袭晨风

我毫无准备

心里荡起狂跳的巨澜

是久昐的幸福、温暖和期待

还是心底的茫然与忧伤？

那是一个文学的时代啊

你，一篇《乡野日记》轰动省内文坛

一颗文学新星冉冉升起

我，发表《在自己的田野耕耘》

一路之隔

我们说莎翁，论顿河

议构思，谈人物

精神、情怀、理想

生活、憧憬、未来

——那是上世纪的情怀

那县城，很小

小小的县城，就是世界

世界，就是我们

南照山的小花

绕盈河的清澜

幽幽的路灯

轻轻的细雨

填满了我们青春的气息

心灵的共振

那是纯纯的、净净的情啊

迷醉的只是灵魂

我离开了县城

去几百里外的连队做“兵头将尾”

你从县城去省城

进入梦寐以求的大学

那天，你去报到

途中下车

奔向我

那天，静静的小河啊

没有了欢快的跳跃

水面上，也厚厚地

弥散了不甘和哀伤

沿着小河

我们，从上游到下游

那是一道时代的无解之题啊

从下游到上游

我们，四目相对

满是凄楚和无奈

你走了

我们，没有执子之手

握手太冷，牵手太酸

剩下的，只是心底满满的茫然

我们，无法超越那个时代

我们，不属于自己

你，走了

无法回头

和我一样，眼里闪着晶莹的泪光

蹒跚地、沉重地

融进河边那升起的霞光

那一刻，我至今不知道

心是在狂奔

还是已被休止

你的信来了

在小河旁

在低垂的柳影下

我怔怔地看着停滞的河水

呆呆地，呆呆地，呆着

河水不解

良久，我拆了信

“冬天来了，春天还会远吗？

可已经不是我们的了。”

河水，懂了，看着我

黙默地捧住了两滴冰凉的泪珠

黯然远去

现在啊

还是当年的小河

却己不再静，也不再净了

只见干涸与污浊

枯草零乱

遮盖着它的有气无力

树下，那尊平平实实的圆石

却多了些沧桑

我喃喃地问小河

能倒流吗

小河长叹，无语

我又问

能回到从前吗

小河，仍不说话

却闪起两朵浪花

对视着我的泪水，悄悄流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