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路“碳中和”
2021-07-01白玉洁
白玉洁
2020年,除了将全球搅乱的新冠肺炎,其实还发生了很多值得注意的大事件,比如澳洲山火、东非蝗灾、我国南方洪涝灾害、美国旱情和沙尘暴等等。“天灾自古有,昏垫弥今秋”,这一系列的环境、气候问题,让绿色可持续发展变得前所未有迫切和重要。
2020年9月22日,国家主席习近平在第七十五届联合国大会提出,中国力争于2030年前实现碳达峰,努力争取2060年前实现碳中和。
2020年12月2日,在气候雄心峰会上,中国进一步向世界宣布:到2030年,单位国内生产总值二氧化碳排放将比2005年下降65%以上,非化石能源占一次能源消费比重将达25%左右,森林蓄积量将比2005年增加60亿立方米,风电、太阳能发电总装机容量将达到12亿千瓦以上。
这是一份庄严承诺。意味着我国碳排放总量在2050年要比现在下降65%以上,意味着我们要用30年时间完成发达国家60年至70年要做的事情。同时“双碳”目标的提出,也启示着我国将逐步告别以化石燃料为主的工业时代,重新定义和塑造整个社会生产生活方式。
我们为什么要制定双碳目标?
答案不言而喻。“能源低碳化事关人类未来”。
中国工程院院士、国家能源咨询专家委员会副主任、国家气候变化专家委员会名誉主任杜祥琬面对记者时说到,“能源革命是文明形态进步的基础和动力。化石能源的发现和利用极大地提高了劳动生产率,使人类由农耕文明进入了工业文明,这是一轮全球性的能源革命。200多年来,工业文明在带来巨大进步的同时,也产生了日益严重的环境、气候等问题。现代非化石能源的巨大进步正在推动人类由工业文明走向生态文明,这是又一轮深刻的能源革命。”
我们如今面临的环境、气候问题有多么严峻,才亟需我们作出改变?
20世纪末,全球气温急剧上升,比19世纪升高了0.4~0.6℃,打破了长达1000年的气温稳定,而气候变暖带来的蝴蝶效应,更是如蝗虫过境般,满目苍夷。
我国华北地区从1965年起,降水就开始逐年减少,与50年代相比,已减少了1/3,水资源则减少了1/2;澳大利亚因为气温升高候鸟迁徙异常,曾一度导致害虫泛滥成灾。全球变暖还使沿海土地盐渍化,从而造成海岸、河口、海湾自然生态环境失衡,给海岸带生态带来了极大的灾难;带来的冰川融化,使北极熊无法捕捉到食物,甚至有的只能以垃圾为食。过去五年来,北极熊的数量已经减少了四分之一。
冰川融化的速度加剧使世界冰川监测服务 (WGMS)和国际冰雪委员会(ICSI)成立。ICSI的研究表明喜玛拉雅地区冰川的后退速度是世界的其他冰川无法超越的,如果目前的融化速度继续下去,这些冰川在2035年之前消失的可能性非常之大。那么即便它沒有完全消失,它所造成的生态灾难的影响范围之广也将是令人震惊的。
人类同样无从幸免。
最近,一篇在国际期刊发表的综述论文认为,全球气候变化已经对人类健康产生了影响。
根据这篇综述的作者Ebi的描述,气候变化导致了高温气流、传染病、变质的食物和水资源、低劣的空气质量以及其他现象,增大了对人类健康地伤害,造成疾病和死亡。Ebi在是西雅图华盛顿大学卫生和全球环境中心的负责人之一。根据她的说法,“证据是明确的”,即每增加一个单位的全球变暖,健康危险系数就会增加。
研究表明,气候变化可以促使昆虫传播疾病,如莱姆病。在尼罗河,气候变化甚至导致食物中毒,因为炎热的天气造成大雨,海平面上升和洪水可能污染食物供应。
Ebi和同事Haines博士指出,“天灾”,比如洪水和大火是对健康地直接威胁,但它也可以通过其他方式使人类付出代价。例如,在北卡罗来纳州2008年大规模野火之后,研究人员追踪了当地守在人群的健康状况。他们发现,受火灾影响的县,急诊科因心脏病和呼吸系统疾的病患者明显增多。
由于引用了十分详实的数据证明这些观点,该综述于1月17日在新英格兰医学杂志上发表。
正如中共中央政治局常委、国务院副总理韩正在主持碳达峰碳中和工作领导小组第一次全体会议中说的一样,“实现碳达峰、碳中和,是我国实现可持续发展、高质量发展的内在要求,也是推动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的必然选择。”这更是我国作为世界第二经济体大国,面对全球人类社会生存与发展体现出的担当和责任。
我们离“碳中和”有多远?
那么,我们距离实现碳中和的距离还有多远?
碳中和,指二氧化碳的净零排放,即实现增加的二氧化碳量与减少的量相等,将人为活动排放对自然的影响降低到几乎可以忽略的程度。
研究表明,在工业化进程中,经济发展和碳排放呈正相关关系,因为能源尤其是矿物能源消费作为社会经济发展的重要动力,对碳排放的增加起着决定性作用。在整个20世纪,全球二氧化碳的排放总量增长了十倍以上,而同期世界能源的消费总量增加了十六倍,其中,矿物能源消费每年向大气排放的二氧化碳约为6.0~6.5PgC,占大气碳排放总量的70%左右。因此,我国降低碳强度的实质就是实现经济发展和碳排放的脱钩,使碳强度的增长速度低于经济发展速度。
但是在我国,即便已经通过供给侧改革清退了大量低效产能和僵尸产能后,钢铁、有色、建材、化工四大高耗能工业还是消耗了全国电力的近三成,居民消费、交通、居住、单位GDP碳排放也都比较高。
2020年,由于新冠疫情的暴发,让本就承受巨大下行压力的我国宏观经济更加严峻,经济复苏成为后疫情时代的头等大事。
“从历史案例来分析,一轮危机后的经济复苏一般伴随政策强刺激,这往往会拉动高耗能、高排放行业的投资。”生态环境部国家应对气候变化战略研究和国际合作中心战略规划部主任柴麒敏说,“今年疫情后部分地方就存在倾向于依赖重化工项目投资来刺激经济增长的冲动,特别涉及煤炭、石油化工等重大项目。”
例如在电力规划上,国家能源局2月26日发布《关于发布2023年煤电规划建设风险预警的通知》指出,到2023年除晋甘宁黑吉林五省区外,其余省(市、自治区)煤电装机充裕度预警指标全部为绿色等级,煤电“开绿灯”地区持续增多;又如在建设规划上,地方专项债额度大幅扩容,其中与基建、老旧住房改造相关的金额升至70%以上,将显着撬动钢铁和建材行业的增长。
我国单位GDP对应的碳排放量处于世界高位水平,其中能源和工业两大部门合计贡献了超过80%的碳排放。中国对化石能源的高度依赖,又以碳排放量最大的煤炭为甚。能源界将中国以煤炭为主的能源结构概括為“三个50%”,即煤炭在一次能源中占比超过50%。
不过值得振奋的是,经过十年的努力,我国一举跃升为全球最大的可再生能源市场。
“碳达峰、碳中和虽然是我们提出来的一个新政策,但其实我国经济发展规律也会有到达峰之后中和的一个过程。”中信证劵研究部首席政策分析师扬帆在《碳达峰下的新目标、新机构、新机遇》中讲到,“以后火电会逐步推出历史舞台,光伏电将接力增量需求,而可再生能源电解水制最具低制氢成本潜力,且整个过程有望完全实现零排放,绿氢将有望作为电力的补充。”
如何平衡减碳与经济和谐共发展?
“碳达峰”“碳中和”是一场能源革命,我们要从人类文明形态进步的高度来认识。
所以如何平衡减碳和经济和谐共发展成为了关键点。众所共认,关键中的关键,便是催生并抓住以绿色和智能为基础的新能源产业发展。
而目前,我国是国际清洁能源的巨头,是世界上最大的太阳能、风力与环境科技公司的发源地。
在国内外没有可借鉴的成熟技术背景下,我国目前发现的最大规模海相天然气藏——普光气田已经安全稳定地生产了十年,这充分证实了高酸性气田的开发技术的可靠性、先进性,它形成的关键技术已经为元坝、涪陵等气田的成功开发提供了重要支撑。
2018年,我国清洁能源产业已经稳步壮大,全国可再生能源装机突破7亿千瓦,其中水电、风电、光伏发电装机分别达到3.5亿千瓦、1.8亿千瓦和1.7亿千瓦。“三弃”状况好转,预计全年弃风率、弃光率同比分别下降4.3个百分点和3个百分点,水能利用率95%左右。2019年,我国要大力推动能源高质量发展,煤炭消费比重下降至58.5%左右,煤炭电厂平均供电煤炭耗同比减少1克。同时,到2020年已基本解决弃水、弃风、弃光问题。
中国石油集团工程技术研究院北京石油机械厂总经理李显义表示,目前油气行业已经进入到动能转换的关键期,其特点一是新技术对全球油气行业产生颠覆性的影响,越来越多的石油公司,利用云计算、大数据、移动互联网、人工智能、物联网、机器人等数字化技术进行全产业链业务转型,进一步降低成本,更快、更好地做出决策,提高运营效率;二是新产业的出现改变了能源供应格局,以太阳能、风能为代表的新能源发展迅速,成本优势凸显,加速可再生能源产生;三是新业态将继续引领全球石油供应增长,美国也正在转变成为全球石油贸易的重要参与者;四是数字技术与油气产业结合的新模式,这一模式正不断创新和重构油气行业的组织商业模式和商业生态系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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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近年来的宏观经济数据来看,高耗能产业及碳排放与GDP增长的“脱钩”已经显现,意味着减碳目标的倒逼机制已具备操作的可能。
11月3日,《中共中央关于制定国民经济和社会发展第十四个五年规划和2035年远景目标的建议》发布,其中明确指出“支持有条件的地方率先达到碳排放峰值,制定2030年前碳排放达峰的行动方案”。
“当务之急是建立起一套基于总量目标的碳排放管理制度。”能源基金会低碳转型项目主任傅莎指出,“目前国内的碳排放核算一直以来是基于强度目标,而碳达峰和碳中和都属于总量目标,强度目标与总量目标之间存在非常大的鸿沟。”
由于碳排放量是生态环境部门在核算,GDP是统计局和经济部门在核算,各地区和各行业的强度目标往往无法实时获知,也就无法评估减碳措施是否达到效果。只有将国家自主贡献目标向地方和行业分解,才能更好地服务2030年前碳达峰这个总量目标。
“这就需要政策加以科学引导,‘十四五区别于以往的五年规划,最大的特征就是政策的精细化部署。”柴麒敏表示,在设计全国性的重大战略时,从地方和行业一横一纵两个维度做更精准的部署,能够更精准的把目标和任务传导下去,真正压实地方及行业的责任,“顶层设计要给出清晰的界定”。
那么,究竟什么项目能够被界定为应对气候变化的项目?
在10月21日五部委联合出台的《指导意见》中,首次明确了“气候项目”的界定标准,即以应对气候变化效益为衡量指标,明确气候投融资的支持范围、提出制订气候项目标准、要求挖掘高质量的低碳项目并建立国家气候投融资项目库。
根据《绿色产业指导目录(2019年版)》,“气候项目”可以概括为三类:第一类是直接产生气候效益的技术或产业,包括节能环保产业、清洁生产产业、清洁能源产业和生态环境产业;第二类是必要的基础设施,如特高压输电线路,可以将西部的风光电和水电输送到东部;第三类是绿色服务业。
“在发展气候项目时,不能片面为减碳而减碳,更应该将减碳寓于新的经济增长点中,并配套设计一系列制度,最终实现应对气候变化和经济发展的平衡。”傅莎介绍,新能源汽车就是一个典型案例,未来的碳捕集技术、氢能技术等都有望成为新经济增长引擎。
市场机制能够应对减碳重任么?
从“碳达峰”到“碳中和”的过程,伴随着全社会经济结构和生产生活方式的转型,单纯靠政府资金的投入或某一个群体的投入是无法完成的。“国内各界对以行政方式为主还是市场化方式为主,一直存在很多博弈,最后国家还是更倾向于用市场化的方式推进碳减排。”与减碳企业打交道多年的碳阻迹创始人兼CEO晏路辉对媒体说。
其核心在于建立一套碳排放权交易市场。据悉,延宕多年的全国性碳市场,预计将于6月底正式启动上线交易。
根据相关资料显示,全国碳市场的交易主体为年度温室气体排放量达到2.6万吨二氧化碳当量及以上的企业或者其他经济组织,交易产品为碳排放配额以及其他产品。
“如果碳交易市场运行良好,对参与其中的企业能够创造额外收益,这样一来企业参与减碳的意愿就会更强。”晏路辉介绍,按照目前的交易标准计算,风电、光伏企业可售减碳量能带来每度电1.3~7.4分钱的收益。
但是,中国的碳市场规模全球第一,而交易额仅有欧盟碳市场的0.1%,足可见中国的碳市场的流动性还远远不够,迫切需要通过制度设计让资本进来之后有利可图。
所以,最大的保障来自立法,以确保政府政策长期稳定,规范各参与者的市场行为,保障碳市场参与者的长期的投资收益率。
“碳排放权将来可能成为稀缺的要素资产,碳定价机制也将为气候投融资的重要工具,能吸引金融机构的多层次参与,这对发现碳价格、降低减排成本、对沖转型风险将起到显着作用。”柴麒敏表示,在国际上,各类基金、债券、衍生品等绿色金融产品发展迅速,国内的环境权益类市场也需要推动自身的金融产品创新和风险监管。
在碳中和目标的最终实现过程中,如何平衡减碳与经济增长,如何平衡行政手段和市场手段,终将成为一个艰难的但充满智慧的博弈过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