供应链“脱钩”了吗?
2021-07-01黄耀鹏
文 / 黄耀鹏
对于汽车产业来说,中国处于供应链的核心。完整高效的供应链,不仅要求配套产业的完备,还要求高水平的基础设施和社会治理。美国只能寻求有限目标,即掌控高端技术,在产业链中控制下游。
中美竞争是世纪话题,它不会几年见分晓,也不会只在一个层面、一个领域或者一个区位进行。不管中国如何定义自己,美国已经认定大国争霸时代重启,唯一的战略级对手就是中国(与俄竞争局限在地缘政治)。
按照中国的想法,中美是竞合关系。就算竞争,也是像短跑那样各跑各的赛道。这是相当理想化的,现实当然不是如此。在美国,“遏制中国”是超越党派的共识,美国正拿出所有资源和决心,力图打赢战略竞争。这里面虽然包含着很多非道德的手段,但到头来,制约大国的只有利益,丛林法则仍然发挥着决定性的作用。
相对于前苏联,中国显然是完全不同的对手。除了对美国的军事威胁之外,中国体系的力量要比前苏联更加强大。更重要的是,美国认为,中国从美国创建并领导的世界经济体系中汲取了力量。中美在经济关系和供应链上,紧紧啮合在一起。如何排除、孤立中国于全球体系之外,是很棘手的战略目标。
美国打算为此付出代价,只要能够削弱中国的经济实力。在奥巴马时代,美国就指责中国“搭便车”,即低成本使用美国提供的全球公共产品,但出力不多。特朗普正式实施了中美“脱钩”战略,在贸易、技术、产业、文化交流、政治关系上实施全面的“剥离”政策。而拜登政府上任后,改变了一些策略,但没有改变战略底色。
显然,这又是一番宏大的叙事。本文只打算在“产业脱钩”话题之下,讨论一下双方互动的几个小细节。
两个“法案”形相远、味相似
5月12日,美国参院下的商务、科学和运输委员会通过了一项名为“无尽前沿”的法案,授权五年内拨款1100亿美元,用于技术研究,包含人工智能、半导体、量子计算、先进通信、生物技术和先进能源。另外拨出100亿美元,创建一个供应链危机应对计划,来解决殃及汽车生产的半导体芯片缺口问题。
美国参议员如果不在某个委员会任职,就像没有徽章的贵族。同理,热门委员会的能量,可以直达两党竞争的核心——预算,前提是重量级大佬联署或者首倡。
这项法案等待参院表决,预计5月底过关没有悬念。这是拜登所称的,在“自己赛道”跑赢中国的策略。
还有把腿伸到对方赛道上“使绊子”的策略。即4月8日出台的“2021战略竞争法案”。和上述一门心思要钱的法案相比,该法案构想更为宏伟,多达280多页,分为增强未来竞争力、巩固盟友及伙伴关系、强化价值塑造、加强经济管制以及确保战略安全五大部分。需要画个复杂的思维导图才能描述清楚,但宗旨说穿了就一句话:拉拢所有盟友,排斥、包围中国。实际上是个新版“冷战路线图”。
时代变了呀阁下。美国当初发动冷战,因为其相对力量达到历史巅峰,能够给小伙伴派红包。中国当初选择加入美国为首的全球体系,也是因为“跟着美国的都富了”。现在呢,拿什么打发小伙伴们?靠大棒政策,在过去几年已经试出个初步的结果。事实上,美国如今拿不出相匹配的资源,实现对华战略级竞争意图。
该法案充斥着非此即彼二选一的套路。譬如某国某公司想做中国供应链上的一个环节,就可能受到美国打击。
战略竞争法案和“无尽前沿法案”的共同点,就是“帮助美国公司获得稳定可靠的全球供应链”。显然,这是中国目前相对美国的优势。美国想尽力削弱它,依靠的是美国固有的科技和金融优势。
“剥离”成功的部分是什么
特朗普政府已经证实了,迫使国际供应链离开中国,是不现实的。一番操作之后,没有任何一家大公司因为美国政府的政策离开中国。特朗普政府中的纳瓦罗宣称的“疫情有助于制造业回流美国”,以及库德洛声称的“美国将支付所有企业(搬迁)费用”,经过时间检验,都成了笑柄。就连印度也忙不迭在孟买和班加罗尔划出大片地盘,准备承接中国转移出的产业,也是一地鸡毛。
相反,大家都加码中国投资。疫情已经延续了至少18个月,所有资本都看清了,如果只有一个投资地是安全和可持续的,那就是中国。在全球直接投资大幅下降的背景下,中国2020年吸引外国直接投资2120亿美元,反超美国,在全球居于首位。就连以前因为劳动力成本和贸易战转移出去的纺织业,不但回流,订单也排到了年底。
但是“二选一”和产业链剥离,仍然是有效果的。特别是针对中国不是最终消费市场的那一部分。
最近,有消息称,特斯拉已经暂停扩建上海工厂计划。特斯拉作为临港新地块(面积46公顷,就在当前特斯拉工厂南面)的唯一“竞标者”,决定弃标。
在柏林项目不顺利的情况下,终止上海工厂扩建,是一个明显信号。特斯拉准备应对贸易战带来的不确定性。原本的扩张产能计划,是将上海打造成“全球出口中心”,生产价格为2.5万美元的新款电动车,其中的重头戏则是对美出口。
这与当前特斯拉面临的一系列不利舆情,有多大关系,难以评估。但中国对美出口汽车产品,和使用包含美国知识产权的设备生产芯片,都在“评估”范围内,很可能沦为中美争端的牺牲品。
这次产能扩张计划的放弃,是战略性的。特斯拉打算限制中国产量在其全球产量中的占比,这是对华投资受到战略竞争不确定性影响的最新例证。
特斯拉入华,没有争议的点,则是在中国建立了一套完整的供应链。除了少数零部件,基本实现了国产化。这是中国乐于看到的。
至少对于汽车产业来说,中国处于供应链的核心。完整高效的供应链,不仅要求配套产业的完备,还要求高水平的基础设施和社会治理。美国已经认识到,将中国剥离出供应链是不可能做到的。美国只能寻求有限目标,即掌控高端技术,在产业链中控制下游。
讽刺的是,这其实就是芯片行业的现状,也是全球汽车芯片供应现在乱成一团的原因。
芯片供应链目前的紊乱局面,迫使整个汽车行业进行反思,基于成本的产能和供应链部署,是否是最优方案。以前对风险预置过少,是否适应全球化受损的当今格局。
这将产生两条相反的路径:努力减少对中国供应的依赖,增加海外“备份”;大搞“去美化”,防止中美政治争端引发中国供应风险。唯独没有撤离中国选项,因为不但缺乏替代者,还缺乏基于其他产能向中国市场渗透的能力,更不要提这些海外产能本身,也是非常依赖中国供应的。譬如被视作中国供应承接者的印度、越南。
当前,沿着这两条路径都有不同程度的资本流动。美国大搞产业剥离,其实质是违背经济规律的,费力且难以收效,最多搏一个双输或者多输局面。
大势难违之下的缝缝补补
但美国的选择是宁可承受经济损失,也要制造业回流。不但可以增加就业,还可以削弱中国。如此心态不健康,美国为了维系霸主地位,在手段上确实有些走火入魔。
从这个角度,美国在华企业对美出口,是不符合美国利益的,美国不惜对这一部分出口实施高关税。特斯拉终止上海项目扩建工程,就是考虑综合成本可能并不合算。
美国希望对华贸易逆差减少后继续维持美元霸权。但2020年中国对美出口达到3.13万亿元,创了历史新高。美国“输出”美元的政策本身就意味着货物逆差无法减少,美国希望这部分贸易额分给友好国家。这一计划现在也无法实现,不仅因为印度的疫情二次爆发,更因为印度的社会治理和工业配套能力,无法给跨国资本信心。
与此同时,中国也改变了长期执行的出口导向型政策,减少对国际贸易的依赖。基于自身汽车市场的庞大体量,以中国为核心的供应链稳定性是很难被撼动的。减少一些贸易,卡住一些关键零部件(譬如芯片),无法改变产业链的整体状态。经过过去两年国际政治经济形势波谲云诡的变化,中国汽车产业自持性和自稳定性,得到一再证明。既然大局无法摇摆,提出再多雄心勃勃的竞争法案,也不过是自嗨而已。
国际政治强权能干预一时的经济规律,也能长期影响一个特定领域的经济运行,但无法长期、低成本地左右一般经济规律。归根结底,国与国的经济竞争,要看谁的效率更高,谁能为贸易伙伴带来更广泛的利益。政治恫吓和负向激励,所起到的作用远小于期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