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活力中心区公共空间的开放性和包容性研究
——以重庆渝中半岛步行空间的品质提升和活力复兴为例
2021-06-30徐千里余水许书XUQianliYUShuiXUShu
徐千里,余水,许书/XU Qianli,YU Shui,XU Shu
现代城市为人的生活服务这一根本目标指向明确而清晰。“城市让生活更美好”作为当代城市建设的一种共同价值取向和目标,似已深入人心。但是“罗马不是一天建成的”,今天的城市与以往相比,空间类型和形态越来越多,面对着日益复杂多样的功能需求,什么才是更加美好的生活也有了越来越多的答案。怎样的城市才能让今天的生活更加美好呢?
1 城市的“对话”功能、价值取向与空间活力
刘易斯·芒福德(Lewis Mumford)曾在《城市发展史》(The City in History)一书中把城市称为“文化传播中仅次于语言的一项最宝贵的集体发明”。回顾人类文化史,我们很难想出哪位伟大人物不是一个城市人,即使他们不定居某城,也少不了与巴比伦、雅典、耶路撒冷、巴格达、麦加、长安、洛阳这些伟大的历史名城有着直接或间接的联系。在这些城市中,他们找到了师友、论敌、崇拜者、赞助人。城市使他们未遭湮没,城市“文化场”中的交流、切磋、纷争,造就了代代人才。城市的这种伟大的功能以一言概之,就是“对话”。它促进了人类的进化,“因为城市中长期近亲繁殖的危险消除了,广泛的生物学杂交开始了”——这种“生物学杂交效应”,既有体质上的意义,更有文化上的意义,而它对文化方面的贡献显然是远超对体质上的贡献的。因此,芒福德指出:“对话是城市生活的最高的表现形式之一,是长长的青藤上的一朵鲜花。城市这个演戏场内包容的人的多样性使对话成为可能……城市发展的关键因素在于社交圈子的扩大,以至最终使所有的人都能参加对话。不止一座历史名城在一次总结其全部生活经验的对话中达到了自己发展的极顶”[1]37,41。在芒福德看来,对话不仅是城市兴盛的标志,也是城市对人类生活的最伟大贡献,而且,广泛而充分的对话也是人类发展的重要因素,它甚至成为人类生存的一种基本需要。所以,城市应把“最终使所有的人都能参加对话”作为目标。
与之相比,今天的许多都市却像一座座“死城”。在这里,人们为着种种“目标”,在营造着各自的堡垒,现代的分工制和专业化把每个人都放到一个专业的“格子”中,却忘记了人类创造伟大城市文明的最初收获和根本目标:交流与对话,这难道不是一种异化吗[2]275?
芒福德在剖析、批判现代城市丧失往昔生机与活力的原因时指出:“城市衰败的最明显标志,城市中缺乏社会人格存在的最明显标志,就在于缺少对话——并非一定是沉默不语,这里同样指的是那种千语一腔的杂乱扰攘,也都是这种表现。有一种社区既不懂得超脱又不懂得反抗,既不懂得诙谐讥嘲又不懂得标新立异,既不懂机智的斗争又不懂公正的解决,与此种社区相比,死城的沉默反而显得庄重威严”[1]89。可见,生活信念和生活本身的异化,是使当今城市丧失意义、丧失生命活力的关键所在。而出现这样的问题很大程度上源自我们的思维方式。
如果仅仅把城市当作一种单纯的物质实体,或“艺术作品”,而非一个充满人类活动和各种意义的生活世界,设计师面对具体、现实的设计任务时,便很难自觉地对人的日常生活作深入、细致的体察和分析。在近30 年的快速城市化建设中,普遍存在着“重经济轻社会”“重物质轻人文”“重管理轻治理”等现象,城市的规划建设管理往往“见城不见人”“见地不见人”,城市发展缺乏人文关怀。我们热衷于建设宽马路、大广场、大草坪等,却往往并未充分考虑居民日常生活的便利性和实际需求。一些老城改造简单粗暴,导致城市古迹、历史建筑和传统社区在大拆大建中遭到破坏;城市内部“二元化”问题突出,大量农业转移人口在为城市经济社会发展做出巨大贡献的同时,却无法享有与户籍人口相同的城市公共服务等。城市、建筑的价值观是主体意识和需要的反映,必然以人对城市、建筑的真实需求为依据。过去我们往往将这种需求简单化、概念化、表面化。而要真正认识人对城市、建筑的需求,就必须深入城市、建筑活动的深层结构,触及人类居住、生活的本质,从而也是城市和建筑的本质。
作为有机整体的城市的组成部分,建筑、环境应当是富于人情味的,应当适应公众多方面需要并为其活动提供空间场所和背景。这就要求城市建设的观念和眼界,应当从传统的、偏重单纯物质环境扩展到更广泛的领域,探讨建筑、环境与城市设计的综合关系,关注人在建筑环境中的生活与交往。吴良镛在《广义建筑学》中曾指出,仅用建筑就是为“避风雨、御寒暑”而建造的庇护所,或建造完毕以后,“基于美的需要”,慢慢对它进行艺术加工就形成建筑艺术这类传统概念定义建筑是远远不够的。盖房子的确是给人居住的,但人的居住并非一种简单、孤立的行为,他们总要聚而居之,而聚居就要形成聚落,就要建村镇、城市,就会有不断发生的公共性和私密性活动,因此,对于聚居现象的研究便不是一幢或几幢建筑的问题,而是围绕人类居住行为与建筑文化所进行的综合探索[3]。
面对人类生活环境遭到破坏、建筑的意义日益丧失的困境,人们千方百计寻求恢复城市、建筑与生活关联的途径,许多人不约而同地把目光投向了历史和传统,这并非偶然。当人们置身于富有特色的历史城市或传统街区中,常常会被那些亲切、温暖、充满生机和情趣的生活场景所吸引、打动,总会被某种强烈的场所感——某种个体活动和环境空间不可分割的整体意向所笼罩。这种意向所依附的结构框架和意义体系来自同城市与生俱来的公共生活,来自那些具有清晰可识别性的街道、广场、建筑和城市空间,以及生活其中的人们所共同承认的文化模式,因而具有明显的文化特征[4]。行走于这样的城市和街区中,令人不禁思索:为什么这些“显然没有规划过的古老的旧市区甚至棚户区,与那些最新设计规划的市郊区或者公寓住宅工程相比较反而显得更加温暖和有趣”[5]?尽管社会的发展使旧有的生活方式不断地更新,但“作为人类最基本的生活内容之‘活的内核’,几千年来并没有因岁月的流逝而消失,相反,它演进着、发展着,或强化或以其他形式表现出来——这是本质的东西”。因而,“在那些老城区居住地段和古老的旧市区中的‘温暖而有趣’的氛围背后,具有某种有机的组织和值得借鉴的成份”[6]。所以,当代城市和建筑才时时呈现出某种向传统和地方文化“回归”的趋向。但是,这种“回归”却容易使人产生一种错误的印象和认识,以为城市、建筑的“意义”只能在传统和历史的环境中产生,甚至只有借助传统、地方的建筑形式和城市风貌才能获得。
事实上,上述的这种“回归”是在当代城市不重视人的现实生活需要和生存价值的情况下,以城市的人文环境恶化、文化特征和内聚力丧失的教训为代价的。作为对当代城市反思后的一种探索,其目标便不应仅仅局限于新老建筑形式的协调和视觉连续,也不只是重新建立起某种延续、协调“文脉”关系的城市景观,而应当是一种对更高层次的建筑与城市、城市与人的生活整体关系的探索。如果说,这种城市、建筑思想以及公众的意愿是希望恢复并保持城市的传统风貌,则“风貌”的概念和意义均远远超越了视觉和形象的范畴。实际上,任何城市的风貌都是特定社会文化的集中体现,它不仅显示着城市社会所创造的物质成果,更蕴藏着人及社会的内在素质,反映着人们精神文明的积累,因而有着深刻的社会、文化内涵。这种城市给人们提供的是一些他们愿意前往并发现它们有用、悦人和能够从中获益的场所。城市建设的任务和目标就在于寻求和创造这样的场所,而这显然不是仅凭搬弄一些传统建筑形式或城市形象的片断所能济事的。传统城市中建筑与建筑之间以及建筑与环境之间历经世代而建立起来的珍贵的和谐之感的确为今天城市与建筑的发展树立了榜样,但真正值得我们认真研究并努力汲取的,乃是潜藏于这种和谐的城市建筑环境背后的人文内涵——一种强烈的“场所精神”。正是这种“场所精神”形成了城市与公众生活相互依存、契合,并协力发展的内在动因,构成了城市、建筑和环境为文化所容纳、为人民所接受和认同的基础,这才是传统城市、建筑文化的精髓和本质[2]67-68。
正是在这一目标的激励下,一些规划师、建筑师和理论工作者重新开启了一项严肃的工作。他们从人的需要、生活的需要和环境的需要出发,通过城市、建筑、环境的物质创造与表现,恢复并强化那些正在被遗忘的人性的和具有文化相关性观念。赛弗迪说得好:“建筑师的工作就是创造物质的社区,从而使心灵上的社区在那里重新生长”[7]。因此,通过对当前城市发展中面临的一系列问题的深入反思,在新一轮针对存量发展的城市更新中,人们提出在进行老旧小区、城市棚户区等老城更新改造时要加强对历史文化街区、重要建筑、传统格局和文化风貌的保护,要加强对历史文化遗产的活化利用,使老城区焕发新活力。要通过城市更新,挖掘和重塑城市的人文精神内涵,营造更具“温度”和“表情”、更有活力的人文城市和公共空间。
这样的城市应当是更加开放和包容的。纵观人类城市发展的历史,但凡开放、包容的城市,总是能够吸引、容纳更多元的人们汇聚并营造出更为多样化的城市空间,满足多样化的功能要求,促进城市持续的繁荣和活力的发展。这种开放和包容,既是城市规划建设的理念、态度和取向,也是建设的结果;它们总会以某种特定的方式直接或间接地体现在具体的城市物质和空间形态上,并深刻影响城市中人们的生活状态。法国哲学家、社会学家卢梭曾说:“房屋只构成镇,市民才构成城市”。城市空间的活力就是让每个市民都能够与城市紧密互动、高度认同,能够更加便捷、愉快、安全地从城市空间和设施中获得他们需要的各类服务;并能够在自由、开放、包容的环境中实现彼此间的密切交往和知识分享。丰富多样的日常生活和人际交往是产生城市活力的重要源泉。在重庆这样的山地城市中,承载人们日常生活和各种活动的物理空间具有十分鲜明的特点。因此,论及影响城市活力的因素,除了一般的共同性因素外,空间的可达性、功能的融通性、生活的便捷性对于重庆这样的山地城市就显得特别重要和突出(图1、2)。
1 山城重庆,承载人们日常生活的城市空间有着与众不同的地域特点
2 可达性、融通性、便捷性是影响山地城市活力的重要因素
与中国的许多大中城市一样,重庆在过去数十年快速的工业化和城市化历程中,迅速改变了城市的空间形态和传统风貌,同时也改变了人们的生活方式和理念。人们至今还能够清晰记得并津津乐道的许多城市景象,在急速的“现代化”进程中几近消失殆尽,令人怅然若失。这种情势令我们意识到,我们失去的,是曾经朝夕相处的生活环境,是一种特别值得珍视的生活气息与温情,以及这种气息和温情中充满的城市活力。
伴随着近年来城市发展和建设模式的转型,城市和建筑设计面对的问题及关注的重心也在发生着改变。一个显著的特点和现象是,城市公共空间受到了越来越广泛的关注,对于公共空间及相关问题的研讨亦空前热烈,并往往将公共空间的话题与城市文化、城市记忆和城市活力联系在一起,反映出一种趋势,这就是对于城市曾经偏离自身基本属性的积极反思和反思后的回归,或者说,是城市价值、伦理和人性的回归。越来越多的人们意识到了城市公共空间及其开放、包容特性的价值与意义。
2 城市活力中心区步行空间的重塑与活力复兴
对于城市或城市区域,通常会有一个或数个最具活力的部分,或可称之为城市活力中心区。因为人们对于汽车的依赖日重,越来越多的城市成为了以车为本的城市。汽车的发明当然是一种技术的进步,也的确为人类生活提供了便利,所以汽车发展的趋势也曾被世界上很多规划大师关注和倚重,比如柯布西耶。某种意义上可以说,是勒·柯布西耶(Le Corbusier)对汽车的种种思考和颂扬带来了“光辉城市”这类城市理念的诞生。显然,汽车的大规模使用对城市的空间和功能的影响巨大,反过来又对我们的生活产生了重大影响。与昔日的城市相比,如今汽车慢慢侵蚀挤占了原本属于行人的活动和生活空间,城市人活动、生活的空间被大大地压缩了,许多城市或城市区域因此丧失了活力。要使我们的城市重新焕发出生机与活力,就需要把这些被挤占的空间重新交还给行人和行人的活动。因此人们意识到,城市的活力中心在城市的发展中扮演着积极的角色,而它的一个核心要素就是步行空间和步行系统。
近年来,随着人们对于城市公共空间品质的日益重视,城市中步行空间的营造亦越来越成为大家关注的焦点。许多城市学者不约而同指出,一座好的城市首先应当是一座适合步行的城市。简·雅各布斯(Jane Jacobs)和彼得·卡尔索普(Peter Calthrope)的表达更为直接,他们都曾表示,当人们想到一座城市的时候,首先想到的往往就是它的街道——街道有生气城市也就有生气,街道出了问题城市一定就会出问题。这种观点和认识源自一种更加关注人的生活、强调步行优先、以人为本的城市理念,有学者将其与TOD 原则相联系,称之为POD 原则(Pedestrian Oriented Development Principles)。TOD 的公交导向和功能混合紧凑的城市发展模式究其根本思想,也是倡导步行和以人为本的,但在迄今为止的大量城市开发实践中,却往往因为城市和建筑设计的工程化导向突出,城市交通系统过分受制于交通工程原则,关注机动车需求远高于步行者的需求,忽视步行环境品质、人文关怀缺失,以及步行空间混合功能利用不足等,均很大程度地影响了对人的活动和生活需求的关怀与回应。它们关注的焦点显然还是在车而不在人。在城市交通的层级系统中,大多数TOD 开发并未突破原有的系统层级,未能在土地经济意义上重构路权,因而也就未能从根本上解决城市经济中的结构性问题,确保城市经济和街道活力。而POD 理念则强调人在城市开发中的第一优先级地位,作为一项系统性的城市问题解决方案,它并不拘泥和局限于交通系统建设,而是同时关注和触及了从人的活动、生活到城市规划、街道、产业,到建筑、环境、文化、消费等诸多方面的问题。
因此,这一理念将深刻影响到城市规划及空间关系、宜居城市和社区治理、城市更新和旧区改造、城市消费与商业业态,以及城市的现代性、城市活力再造、城市产业布局、城市环境、城市文化、城市功能、建筑设计的再定义等诸多问题和领域,因此要求我们从城市文化、社会心理和人的行为,从公共空间、城市肌理、城市规模及密度以及环境氛围等方面进行综合设计,对城市功能进行整合,以保证在城市里生活的人们生活、社交、休闲、工作等各种需求的实现,系统性建设和营造真正对行人高度友好的城市公共空间,创造富有吸引力的高品质城市环境和城市服务,最终促进城市向以人为本、为人服务的根本目标回归。正如有论者所言:“毫无疑问,我们正在目睹一个沉溺于自我指涉的建筑时代的终结——至少是这个终结的开始。我们很兴奋地看到一种全新的建筑愉悦——一种建立在人类最基本的共理怡情,即喜于看到他人享受生活之惬意,并乐于在同一公共场所中与他人分享彼此的惬意之上的共享空间体验——正在出现”[8]。正因为如此,越来越多的城市正试图通过建立或完善步行体系和步行空间,建设或复兴其城市活力中心区(图3)。
3 许多城市通过完善步行空间,建设或复兴其城市活力中心区
1990 年代以后,重庆中心城区大规模的旧城改造,极大地改变了原有的城市空间格局,也颠覆了原有的生活形态(图4)。大尺度社区的开发、封闭式小区的建设,以及过去城市中大量存在的垂直于山体等高线的纵向和竖向人行步道的消失或阻断等,造成了步行空间明显减少和公交出行不便;因山城道路狭窄弯曲,小汽车出行大幅度增长,造成城市交通日益拥堵;许多城市街区用于单一的居住或办公功能,城市原有的复合功能渐渐丧失,适宜步行的空间和条件日益被为小汽车服务的道路、设施所挤占和取代,大大降低了社区和城市公共空间的品质及可达性、融通性、便捷性和紧凑性,严重降低了城市活力。为此,城市、建筑专家和学者提出了在城市更新发展中回归城市日常生活的目标指向、推行POD 策略、建设适合步行的渝中半岛等主张。这是在对城市发展中的种种问题深入反思基础上的一种选择和取向。
4 重庆中心城区的老城改造极大改变了城市的空间格局和生活形态
解放碑和朝天门是重庆渝中半岛乃至整个重庆市两个重要的城市节点,两地之间直线距离不足1.4km。这一区域是重庆母城的核心,不仅包含闻名全国的解放碑商圈和步行街区,而且含有厚重的文化底蕴和众多历史遗迹。虽然由于山城地形条件的限制,联系两者之间的道路纵横交错、迂回曲折,但仍然形成了极具魅力、充满生机和活力的重庆城市活力中心区(图5、6)。然而在过去20~30 年的建设中,由于片面追求城市开发中的土地利用价值及单纯强调机动车优先,街道的空间格局与肌理发生了很大改变,大量纵向步行街巷被阻断,而沿等高线的横向街道也因为机动车优先的目标取向而日益失去了昔日承载日常生活的功能,成为单纯服务交通功能的道路,城市公共空间的数量、品质和活力均严重衰减(图7)。
5 解放碑和朝天门,是重庆渝中半岛两个重要的城市节点
6 解放碑和朝天门地区是重庆极具魅力、充满生机的城市活力中心区
7 重庆陕西路,因忽视日常生活需求而单纯服务交通功能,街区活力明显衰落
在对该片区城市公共空间现状问题的调查和分析中,我们发现一个现象,在这个繁华的CBD 区域,影响其城市公共空间品质的并不是那些大型商厦或写字楼,而是这个区域的人行道、街头巷尾和建筑之间的户外空间。在这个历经过多次不同程度更新建设的老城区,1980 年代还是这里最高的解放碑,而今早已淹没在四周林立的商厦和摩天大楼之中。但因为种种原因,这些不断改写重庆城市天际线的新地标似乎更加在意自身的形象和标志性,而对于近在咫尺的步行道路、街头巷尾和建筑之间的公共空间却始终未予真切关心和同步提升,以至于这样一个重要的城市核心区竟然因为缺乏应有的城市服务功能和高品质的城市公共空间而日益丧失了往日的活力(图8)。
8 改造前的重庆新华路
针对这些问题,结合新的城市级地标朝天门来福士广场的兴建,市区政府启动了新一轮旨在提升解放碑至朝天门城市片区公共空间品质的城市更新。这次城市更新的目标,是在这个重要的已建成城区内,充分考虑市民的日常生活需求,特别是步行行为的需要,通过完善服务设施、优化车辆交通、突显文化特色、重组街头巷尾和建筑之间的空间功能和形态,深化街道、广场、建筑与市民日常生活、活动的互动关系,以整体提升该城市片区公共空间的品质,使重庆这一传统的城市活力中心城区重新成为一个宜居宜业、人文荟萃、生活便利、焕发出生机与活力的地方(图9)。
9 改造后的重庆新华路
3 营造富有表情与温度、充满活力的步行社区
由前文的分析和论述可知,强调城市中步行空间品质的目标和核心并不在于“步行”行为本身,而是在于步行的过程中所包含的人的日常生活和活动,以及承载这些生活、活动的公共空间。大规模高速城市化相伴而来的城市空间和景象的急速改变,令人们切身感受到当今城市建设中存在的种种问题及其对他们日常生活的影响,并对真正高品质并符合他们生活需求的城市空间和城市生活有了更真切的向往和企盼。比起恢弘的广场、宽阔的道路、林立的高楼和华美的装饰,人们日益关注与他们的生活日常更直接相关的城市环境和品质,更加向往住区的归属感,追求街道生活的丰富与闲适,希望城市公共空间能够承载人文记忆、方便日常生活、激发地区活力、促进经济繁荣。在此诉求下,城市公共空间受到了日益广泛和深入的关注,推动了其建设理念的发展和实践的进步。
对于城市公共空间建设,我们以往的观念存在不少误区,这与我们的城市文化传统不无关系。对于许多城市,无论空间本底条件和形态如何,真正意义的公共空间都十分匮乏。虽然也有不少集中式空间,但并不具有社会学意义上公共空间的属性。正如有学者所指出的那样,我们今天的城市广场取代了原来城市中内向封闭的区域,变得开敞、开阔了——“相当于出现了一种新的城市元素。但目前看来,这些空间并未扮演好让人聚集的角色,发挥的作用并不够充分,更多的是作为重要建筑的展示空间来使用的”[9]。而且这些“重要建筑”与广场空间大多并没有形成真正的互动,没能有效促进广场上人的活动。这跟西方城市是有很大差别的。在欧洲,城市广场上的建筑与普通市民的日常活动是紧密关联的——这类城市空间的公共性就体现在市民百姓的日常生活和活动之中(图10)。
10 意大利锡耶纳坎波广场
因此,城市的公共空间并非都应当像许多人通常理解或期待的那样宏阔、严整且标志性突出,而更多的应当具有与人们日常活动关联互动的自然有机性,其最终的定义和指向是社会学的。例如,街道作为重要的城市公共空间,在承担城市基础设施功能的同时,也是人们重要的日常生活场所。在传统城市中,街道与其说是因道路和沿街建筑的建设而形成,毋宁说在人的日常生活的参与和互动中不断丰满和成就的。所以,简·雅各布斯认为,城市中的街道及其人行道,以及城市街区——而不是那些所谓的城市中心——乃是城市中最主要的公共区域,是城市最重要的器官和公共空间。她认为,城市街道和人行道除了承担交通功能外,最重要的功能便是“交往”。
雅各布斯选取了人行道、城市街区和街头公园这些公众日常生活的载体及与之相关的“普通而平常的事情”来讨论它们在城市中的作用和运行机制。她通过对人行道路的观察和剖析,警示人们重新认识城市并赋予城市意义。她还指出,令一个城市街区具有活力和安全舒适的核心正是作为公共空间的人行道及其日常生活。她举例指出,充分考虑了人的日常活动需求的人行道可以为孩子提供运动、游戏的活动空间,同时也让这些孩子处在道路两侧房屋里成人们友善的关注之下;街道边杂货铺的全天候营业对整个街区的生活形成了一种天然的维护。因此雅各布斯将人行道之于城市的重要性提升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并从安全和社会交往等角度阐释了城市活力产生的真正原因[10]。
所以,行人优先虽然看似只是一个与步行道路相关的领域和话题,实际上却具有社区化的意义。通过步行街道的联系,形成网状的步行区,并将一些相对封闭的空间打通,使它们融入整个社区,我们或可以将其称为步行空间的社区化。有了这种社区化的步行空间,生活在其中的人们便有了更多面对面沟通、交流的机会和条件,有了消费和一定的经济体量,并可以获得更加丰富多彩的生活体验,而且这种体验本身又会吸引更多有趣的事件发生和聚集,城市的活力中心区往往就是在这样的过程中生成和发展的。当这样的活力中心区成为城市中的普遍社区,城市就成为人们理想的宜居家园。所以,在“人–人的活动–街道的活力–活力中心区–宜居城市”的关系脉络里潜藏着城市活力的生成逻辑。在这种城市的社区化步行空间里,蕴含并体现了公共空间的开放性和包容性。所以,新城市主义理论的创始人卡尔索普指出,城市的定义就是“多样化、综合用途和可以步行”。在当前大量的城市更新中,公共空间的品质提升和活力复兴,同样遵循着这一逻辑,就是应当把现有的公共空间加以优化——使其成为“多样化、综合用途和可以步行”的城市空间,并使其向着社区化的方向发展。这在重庆解放碑-朝天门步行空间品质提升工程项目的设计中得到了很好的印证。
作为重庆的母城,著名的山城和江城,渝中半岛依山而建、江水环绕,“山、水、城”深度融合,突显出极具个性与特色的城市空间形态(图11)。因此这个城市区域的建造方式、风貌格局、功能结构,以及人们的生活状态,都呈现出与其他城市的明显差异。其城市特色既源于显而易见的空间形态,也来自相对隐蔽的人们使用这些空间的方式和状态,或者说源于这种特殊的城市空间中人们的日常生活。正如有学者所言,“在重庆,城市空间的限制、影响与惊奇远胜于建筑物本身。这使关于建筑的议题大都可以悄然转换为对空间的讨论。重庆,将自然造化与人为建造结合,大至山水起落、交通骨架、摩天大楼,小至台院堤坎、陡坡斜巷、市井民宅,在崇山峻岭中孕育出这样一个如此不同甚至难以用常规之‘理’判定的‘无理城市’”[11]。
11 作为山城、江城的渝中半岛的城市空间形态极具个性和特色
与中国的许多现代城市一样,今天渝中半岛的城市面貌基本是在近一个世纪中逐步形成的。在开埠以后重庆城市的发展演变中,建筑、空间和道路的格局都曾发生过多次较大规模的兴废更替,历经过许多变迁。在经历这些变化后留给这个历史悠久的城市核心区的,是独特而丰富的山地城市空间形态、多元复合的城市功能和厚重深邃的人文历史景观。
由于历史的原因,也与单纯发展商务办公的CBD 不同,在解放碑和朝天门这样一个商贾云集、活力十足的繁华城区,既有大量的城市原住民,也有汇聚于此经商执业的各路人士,还有旅游观光的八方宾客,这使该城市区域的人口、环境、街道、建筑和城市功能均显示出更为多元化和混合性的构成特点。这样一个多元化的环境,必然带来不同于普通中央商务区的生活、交往需求;而在解放碑-朝天门这个高密度、复合型的都市核心区,也需要并有可能营造这样富有表情和温度、充满活力的社区。从这一认知基点出发,在旨在延续城市文脉、复兴城市活力的新一轮更新改造中,我们尝试从人的生活、活动及其需求的角度提出对于解放碑-朝天门步行空间品质提升设计的思路与策略,对包括道路、建筑、景观、市政设施在内的5 个大类19 个小类进行了全面提升(图12)。我们在优化、完善建筑风貌的同时经过近一年的紧张建设,这个城市片区的更新改造几近完成,人们发现,在城市面貌得到显著提升的同时,城市的活力也得以逐步呈现。
12 解放碑–朝天门步行空间品质整体提升的设计策略
首先易见的变化自然是街道景象,不仅街道空间更加整洁有序、适于步行,街道两旁的建筑风貌更加和谐统一、整体有机,而且另一个令人欣喜的现象是街道上除了匆匆赶路的行人,到这里流连漫步、驻足观赏甚至嬉戏玩耍的人多了,半岛在保留了众多渝中城市文化景观和记忆的同时,又通过更新改造注入了许多新鲜的元素,令来到这里的市民和游客既怀有几分亲切又平添了几许新奇(图13)。这个片区的道路大多曲折、狭窄,个别段落甚至有人行道宽度不足1.5m 的“瓶颈”,加之人行道上的各类箱体、电杆等,使原本就异常逼仄的步行空间更为紧张。设计不当的安全隔离栏杆亦使原本狭窄的街道空间显得更为拥堵和封闭。我们在更新设计中综合考虑了这些问题和因素,对步行道空间进行了梳理、优化:通过改善人行道与建筑等界面的关系,更换隔离栏杆,迁移路面的箱体,在有条件和需要的地方增设路边休憩座椅等设施,集合导示系统实施多杆合一,使街道空间对行人更加友好。通过调整或完善部分街道空间节点的形态、界面和功能,将过去的某些消极空间转换为充满活力的公共空间。如财信中心,原本有两个独立的空间,一个是架空两层的建筑外廊空间,一个是城市的步行道空间。由于地形条件等原因,在紧邻建筑的这段步行空间里存在有地下商业出入口,加之各种设备的箱体占道,极度压缩了步行通道,以至于局部出现了只能同时通过两个人的瓶颈部位,这样的空间极易造成人行交通的堵塞,也极大影响步行的品质。我们在改造设计中通过高差的处理,把两个不同标高的空间整合为一个整体,以一段坡道把人行道引入建筑外廊,通过借道建筑外廊消解这个“痛点”,在拓展这个通行界面的同时,也增加了这段步行空间的趣味和表情,同时还提高了活化零售型商铺的目的,增加了商铺的商业价值(图14-19)。
13 更新后的小什字街心公园
14 更新后的小什字交叉路口天桥及街景
15 新华路80号,在改造提升建筑形象的同时更优化了建筑界面和外部空间与行人的关系
16 和平大厦更新改造,优化了建筑与人行道的空间关系
17 小什字片区更新改造设计方案及更新后的景象
18 道路栏杆、导向标识及多杆合一
19 财信中心前区引入柱廊空间的步行空间实景
紧邻小什字重庆小商品批发市场的新重庆广场,曾经是一个长期用于临时停车的场地,周围是几家建于不同时期的银行、办公、商业建筑,建筑形象凌乱、缺乏空间秩序,风格、形式、色彩均缺乏整体统一感,这使通过这一重要城市节点进入相邻银行、公司、商场的前导空间明显缺乏应有的外部形象和环境氛围。因此,我们的改造在建筑和外部空间两个层面进行。首先是建筑的立面处理,通过新增统一的格栅幕墙,优化建筑体量关系和色彩,强化了建筑的整体性和协调性;对于银行、办公和商业的入口空间,加强了店招店牌专项设计,使这组建筑突显出现代商业综合体简洁、优雅的气质(图20)。其次是整体的广场空间,由于具有多个功能入口,我们将其设计成为一个开放、包容的城市广场,以承载使用者和商务、金融等服务人群的活动空间诉求。在广场与人行通道之间,通过构筑数个景观柱体,界定了广场与步行道的功能边界,同时确保了空间的联系和通达(图21)。
20 更新后的小商品批发市场
21 更新后的新重庆广场
打铜街口的市民广场,是城市更新规划中原本拟用于修建一所教堂的用地,后因为种种原因被搁置,暂时作为临时停车场。由于场地紧邻一个十字路口和一个轨道站,且两侧均临历史建筑,缺乏城市的开放空间,设计将其改造成了一个可供市民活动和游客休憩的小广场(图22)。广场由一个开敞开放的活动空间和一组天井合院式的小型建筑构成,而这组建筑又以坡形的“墙面”和“屋顶”构成了一个集休闲服务、庭院空间、屋顶环道等多种形式、功能为一体的趣味十足的公共活动场所。我们希望这个小广场能够成为在附近居住的市民日常休闲散步、交往交流的去处,成为老人和孩子都十分喜爱、亲近的活动场所,同时也是承载解放碑-朝天门步行空间集散功能的节点,成为游客休闲转换的驿站空间。广场尚未建设完成,就受到了人们的喜爱,很多小孩子都把这里当作了一个闹市中难得的乐园(图23)。
22 将打铜街路口的空地改造成为可供市民活动和游客休憩的小广场
23 打铜街口市民广场
与打铜街小广场隔路相望的轨道站4B 出入口“广场”,原本也是路边一块闲置多年的荒地,因其中有数个轨道站通风井,一直没有加以利用。为解决该段落人行交通局促的问题,我们建议将这块荒地加以利用,通过将原有的轨道通风井加以安全和艺术处理,形成一组形似“花篮”的景观雕塑,并结合地形高差布置休憩设施和空间,形成一个颇具新意的台地街头公园。为连通道路对面的打铜街小广场,同时由于地形的限制,设置了一座C 字形天桥。天桥没有采用通常的形式,而是撷取了城墙和拱桥等形式元素,使之能够与周围的环境更好对话。比之传统天桥的踏步,这个天桥自然形成了一个缓坡交通形式,这样的设计将更具亲和力,更富于表情和温度,让人愿意使用,从而提高使用率(图24、25)。
24 更新后的打铜街轨道站4B出入口小广场
25 增设联系打铜街小广场与轨道站4B出口广场的天桥
地处小什字的罗汉寺,是重庆母城核心区中一座著名的寺院,寺前有轨道1 号线小什字站的出入口,同时也是展现重庆“多元化表情”城市特点的一个重要打卡地。和前述轨道打铜街站4B 出入口广场一样,罗汉寺前的空间也因被轨道站通风井占据了很大部分而长期未被利用,不仅造成了空间浪费,而且阻隔了街道与近在咫尺的寺庙的空间联系。我们的改造同样是结合轨道站的通风井,通过对其进行安全性和艺术化处理,同样形成了一个特色鲜明的寺前坡地广场空间,可以提供信众和游客颇具新意的休闲场所。围绕寺庙建筑作为背景的广场,以锈蚀钢板在通风井的上方形成了几组不规则几何形体,每个形体形似抽象的双坡屋顶,用这个时代的语言与罗汉寺传统的建筑形成对话,锈蚀钢板的暖色调也在呼应罗汉寺的暖色墙体。在锈蚀钢板上采用镂空渐变的孔洞肌理,使之在白天和夜晚呈现不一样的视觉效果——白天像是几组抽象几何形体的城市雕塑,夜晚则透过冲孔锈板透射出仿佛星光一般的光点,将其变幻成一组以罗汉寺为背景的颇具时尚感的城市家具,温暖、近人而富于童话感(图26)。
26 更新后的罗汉寺前坡地广场(1-26摄影:杨荣,图片来源:徐千里工作室)
解放碑-朝天门步行空间品质的提升,经过从更新规划、城市设计到专项设计的过程,包含了从建筑、景观、市政设施、城市家具等各个方面,但是空间的营造无一例外都指向和回归到设计的本质。设计并不是为了去突出某个建筑或空间的独特性,而是要从根本上解决城市发展中所出现的种种环境品质问题,从而为城市人的生活服务。在近年大量的城市更新实践中,我们发现,不论设计的项目及类型怎样,我们所面对的设计任务都发生了明显的变化。建筑、景观、市政、设备等不同专业的工作边界变得日益模糊,但指向的目标却更加明晰,而且在方案设计阶段就要为实现这些目标而协同工作。实际上,工作的内容和方式都不同于传统意义上的建筑设计,而更加接近城市设计的理念和思路。
在城市由粗放型、外延式扩张向高质量、内涵式发展转型的背景和要求下,近年重庆的城市更新和公共空间建设理念发生了积极的转变,从更加注重和强调公共空间中如城市轴线、标志性景观和建筑等视觉形象,到日益关注街头巷尾和建筑之间的日常生活与城市活力,并探索了许多有深度、有价值、充分体现重庆地域文化特色的城市设计思想和表达形式,反映出这座城市正在向着更加贴近人的生活需求、更加符合城市基本属性、更加以人为本的价值目标回归,并体现出更多的开放性和包容性。这些趋向引导了一种能够传递文化价值观念和生活理想,演绎多元化日常生活体验的城市发展取向。从某种意义上说,它们在重新塑造社会生活秩序、重新焕发城市活力的同时,也重新定义了城市发展。□
项目信息
设计团队:徐千里,余水,许书,章玲,王瑞,肖虎,陈世林,吴静琪,付逸,王倩倩,刘扬,胡海蒂,杨频驷,杨翔宇,陈吉林,孙礼平
项目规模:街道长度1300m;铺装及景观改造约45,000m2,建筑改造约26,000m2
设计时间:2020.04-2020.08
施工时间:2020.08-2021.0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