苗族民间故事《水牛和老虎》的文化内涵分析

杨忠华

(云南民族大学民族文化学院，云南 昆明 650500)

0 引 言

苗族民间故事蕴含的文化精髓对当前民族的生产生活、民族精神信仰等具有重要的借鉴意义。动物是苗族民间故事中不可或缺的一个主题，其作用在于增强故事的色彩，反映人与自然和谐共处的理念。探索苗族民间故事中动物与人的关系，对其所折射出的社会现象、价值和理念进行研究分析，将其所蕴含的审美观和道德观与实际相结合，是提高苗族树立正确人生观和价值观的新思路和新视野。苗族民间故事的体裁大体包括几个方面的内容：1)人与动物(大多是猛兽)的关系(主要是斗争关系)；2)反映与封建统治者和剥削阶级的斗争；3)捉弄和嘲讽地主阶级；4)褒贬善恶的道德素质；5)批评轻信谗言的害处；6)孤儿成长的辛酸记等。《水牛和老虎》的故事是贵州、云南、广西等地广为流传的动物故事之一，该故事在《苗族民间故事集》《苗族民间故事第2集》《文山苗族民间文学(故事卷)》等书中均有记载。故事讲述的是水牛与老虎斗智斗勇的过程，水牛通过身体上的优势和生理本能战胜了凶残的老虎，内容丰富，想象奇妙，体现着苗族惩恶扬善、勇于反抗封建剥削、反抗压迫的精神意蕴。

1 苗族民间故事《水牛和老虎》概述

1.1 故事来源

在原始社会时期，由于人类生产力低下，征服自然的能力很弱，自然灾害又频频困扰着苗族人的生活，民间故事的产生往往寄托了他们对征服自然、实现生活自给的愿望，承载着苗族的精神信仰、力量来源、理想寄托等。故事《水牛和老虎》产生于苗族民间生活中，但其语言表达手法略有夸张，内容极具浪漫主义色彩。故事想象奇妙、色彩艳丽，反映了苗族人民的生活和斗争，艺术地表达了苗族人民的心声，展现出一幅幅苗族历史和人民生活的画卷，反映了苗族人民求生存、反抗封建剥削、反抗侵略、惩恶扬善的愿望。苗族民间故事源自于生活，但又高于生活，是苗族对实现美好生活愿望的寄托，也是苗族对现实生活的意识反映。

1.2 故事内容

故事《水牛和老虎》讲述的是：从前水牛和老虎都是野生的动物，老虎住在山上，经常下山来残害小野兽，但它从来没有见过水牛。有一天老虎突然遇见水牛，它看水牛身体又肥又大，想要吃它的肉，可是有些害怕水牛头顶的双角，不敢贸然行动。于是，它就想先试探水牛的口气再和水牛较量。老虎走近水牛说：“咱们比本领来看看谁更厉害，若是我赢了，你就要让我吃你的肉，如果你赢了，我就回到山上再不下山来欺凌弱小。”于是水牛就答应了下来，水牛带着老虎来到河边，对着田边水口处啪啪啪地屙下了一堆屎，把水口的流水都堵住了。轮到老虎屙了半天也没出来，出来的也被水冲走了，此时老虎心生怯意，但是又不服输，于是进行了下一场比赛。水牛带着老虎围着大山尿尿，绕了三圈都没尿完，轮到老虎时尿了几滴就没了，此刻老虎心里害怕极了，但只能假作镇定。不服输的老虎就说：“我们七天后再来比真正的本领，看谁打得厉害。”水牛答应了下来。老虎回到山上天天去扯毛藤来紧裹身体，认为这样就不需要害怕水牛的双角了。水牛则是每天去滚泥塘，滚了一层又一层。到比武那天，老虎认为要先下手为强，于是就冲上去咬了水牛两口，结果只咬到两大口泥。轮到水牛时，水牛往老虎肚子上一挑把所有毛藤都断了，再一挑老虎肚皮破了，肠子撒了一地。从此老虎乖乖回到了山上，很少下山来残害小动物。百兽听闻水牛战胜老虎后都极其高兴，马高兴得蹦蹦跳跳四处奔跑，结果不小心撞到田坎上，把头上双角摔断了，所以如今马头上才没有角；牛激动得活蹦乱跳，结果撞到芭蕉树上，把上牙给磕掉了，所以如今的牛才没有上牙，也为此牛与芭蕉树结成冤家，牛看到芭蕉树总会用头上的牛角去挑。

整个故事流露出了“虎”作为猛兽，其特征是邪恶、凶残，经常残害弱小的野兽，是霸权主义和强权主义的结合体；反观“水牛”，它性情温顺、不骄不躁，与老虎斗智斗勇，最后战胜了老虎，彰显着力量和智慧。结合苗族历史及生活环境来思考，千百年来苗族大多生活在山林里，其生活与大自然息息相关，自然崇拜和力量崇拜的万物有灵观念深入人心，因此，我们不难发现故事《水牛和老虎》事实上就是苗族人真实生活的曲折反映，是苗族与自然、强权主义和剥削势力斗争的客观事实。

2 《水牛和老虎》的艺术特征分析

2.1 “水牛”的艺术特征分析

“水牛”的形象，彰显了苗族人智慧、勇敢的民族精神，以水牛的形象去战胜凶残的老虎，反应了苗族不畏凶险困难与自然、剥削阶级作斗争的历史，具有苗族的审美艺术特征。苗族自古注重农耕文明，从刀耕火种开始，他们走到哪儿种到哪儿，《沙地古咪找粮种》《狗取粮种》《种南瓜》等故事都提及了苗族的农耕文明，水牛是农耕的重要劳动力量。我们可以从2个层面去对 “水牛”的艺术特征进行分析：其一，“水牛”以性情温顺、忠实、勤恳的角色为人耕作，扮演了苗族生活中的劳作的力量来源，是满足人对生活自给的物质保障，其价值难以估量。古时候水牛是作为衡量一个家庭、姓氏或者部族贫富的标准，有“家庭贫富看牲畜”的说法(此处的牲畜就指牛的数量)，苗族在嫁女娶妻时有把牛作礼相送的习俗，以此来显示婚礼的隆重。其二，“水牛”的忠实、勤恳是苗族的民族精神象征，水牛有一身力量，但是它从来不去迫害其他小动物，没有像老虎一样恃强凌弱，它用自身的力量战胜了老虎这样的强权势力，为动物们争取了自由和平安，它的形象充满了正义。所以为了塑造水牛强大的形象，人们就习以为常地利用水牛身上的某个特征或是某种习惯和老虎作对比，即使这些特征是极其普通的。例如，故事中水牛和老虎比本领的内容就是通过屙屎屙尿来比拼看谁的本领大，这很明显水牛是占有绝对优势的。苗族潜意识里就想为自己塑造这样一个具有强大、正义的形象，为的是能够实现生活的自给、征服自然的美好愿望。

2.2 “老虎”的艺术特征分析

在《虎拐卯池彩欧翠》《与虎成家的姑娘》《虎变娘》等苗族民间故事中，老虎皆充当了穷凶极恶的负面角色。苗族人经常把势利小人、穷凶极恶之人、霸权主义比喻成为老虎，会用有关老虎的词来谩骂和讥讽此类人。如中越边境一带、越南、老挝、泰国的部分苗族会用“虎咬的”“老虎怎么不来把你收了？”等来谩骂可恶之人，意味着对此类人的恨之入骨。“老虎”在部分苗族地区是忌语，据传早先老虎经常下山伤害人畜，所以人们不得不请猎手去捕杀老虎，但凡去围猎老虎的猎手们都被老虎咬死了，没一个幸存，据说是老虎身边有老变婆跟随，人用肉眼无法看到它，后来老虎被前来围猎的猎人惹火了，扬言要每天来吃掉苗族饲养的一头牲畜或是一个人，介于当时苗族生产力落后，在人们束手无策的情况下只能和老虎达成协议，每隔三年就要给老虎送去一名未婚的成年女子，俗称“t35ou44e44”，“虎收税”的意思，以保证个部族的平安。在一些苗族生活地区，“老虎”也渐成忌语，因为其残暴、食人的特点为人们所恐惧。在文山州广南县黑支果乡，新中国成立初期还流传着一则说法，由于古时候受到“t35ou44e44”老虎收税的影响，现在那个地区的人们在教育孩子或骂孩子时不能骂有关于老虎之类的词，否则孩子就会夭折。另外那个地方的家庭生孩子第一胎必须是男孩，若第一胎是女孩子则孩子不好养，目前为止，当地上了年纪的老人们对这一现象还尤为在意。以笔者拙见，“向老虎上税”正好是“苛政猛于虎”的体现，“老虎”其实就是当地的地主或是统治阶级，而“t35ou44e44”则是苗族向地主和统治阶级上税，介于当时统治阶级的严苛和残暴，人们就用“老虎”来形容地主和统治阶级。总而言之，“老虎”作为凶兽，以“苛政”来喻之，是苗族人们审美艺术的体现，是苗族文化和民族智慧的结晶。

2.3 《水牛和老虎》的艺术特征对比分析

故事《水牛和老虎》蕴含着苗族审美观和道德观，苗族人崇拜自然、先祖、力量，老虎与水牛的较量其实就是善恶的对决，水牛和老虎就是苗族与统治阶级形象的转换。老虎经常残害山林中的动物，体现出它性情暴虐、凶残的一面；而水牛的不骄不躁，为百兽们解除老虎隐患，不持强凌弱的精神正是苗族民族精神的体现，是正确道德观念的体现。水牛和老虎的对决中，都是一些肢体行为和生理行为上非常本能的较量，如通过屙屎屙尿来对比看谁的本领大，是非常简单粗暴和低劣的比较，这样的比试能够成立，其实与苗族的生活息息相关，苗族人居住于深山内，受到的自然灾害和猛兽的攻击也不计其数，这样的故事产生暗示着苗族想通过一些比较本能的、笨拙的手段和方法来体现苗族本身的强大和征服自然的欲望。总之，水牛和老虎的争斗最后以水牛的完胜结束，印证了邪不压正的道理，苗族人民始终怀揣着这样的理念去同自然、猛兽和统治阶级作斗争，这是传承不息的民族精神，也是艰苦奋斗的民族精神。

3 苗族民间故事《水牛和老虎》文化内涵

3.1 《水牛和老虎》的文化认知

苗族民间故事大多取材于客观世界的真实存在，通过对事物特征的具体描述和解释来让人更好地认识事物现象。本文试从两个层面去认识《水牛和老虎》的故事，以达到对苗族民间故事和口传文学的认识：其一，从本质上来认识，故事中水牛没有上牙、马没有角、牛和芭蕉树结怨等情节安排，其实没有任何的科学依据，但是介于当时生活和生产条件的限制，故事中的阐释能在一定程度上填补事物本身空缺的解释(此处空缺指牛没有上牙，马没有角的学说空缺、理论空缺和科学依据空缺)。其二，结合苗族的生活情况来认识，民间故事的产生是人从自我到社会，从主观到客观的认知过程，它能够更好地关注到身边的一些细小的、难以发现的事物，并通过解读让人从中获取新的发现，包括道德观、精神信仰等。从《水牛和老虎》的故事中可以引申出“苛政猛于虎”的社会事实，本出自于《礼记·檀弓下》，深刻地揭露了在严峻的封建统治之下，各民族的生活苦不堪言，统治者的暴政比吃人的老虎还可怕。苗族同各民族一样，作为被封建统治残害的个体，其故事承载着苗族对美好生活的愿望寄托，水牛的形象就是苗族克服艰险、实现生命生活自由而不断努力打拼的形象。对故事《水牛和老虎》的解读是认识苗族民间故事、苗族文化和精神信仰的重要途径。

3.2 《水牛和老虎》的教育意义

故事《水牛和老虎》具有教育功能，故事中透露了育人的道德伦理、价值取向等。水牛和老虎作为故事中两个完全不一样的角色，与人有密切的联系。老虎生性暴虐凶残，而水牛生性温顺忠厚，一正一反恰好代表了现实中形形色色有善恶美丑之别的人。故事中水牛具有谦虚、勇敢、除暴安良、吃苦耐劳等特点，这对苗族树立正确的人生观、价值观有积极的影响。老人们每每讲完故事，都记得提醒孩子们为人需具水牛一样谦虚和不骄不躁的品质，当拥有一身力量时切忌恃强凌弱，得为他人造福；不能做老虎一样只知道欺负弱小的人。另外故事透露了“善有善报，恶有恶报”的对立与统一，苗语的意思是“做好得好，做坏得坏”，这是对人们道德评价的一个概括，呼吁人要做好事，不要做坏事。老虎最后失败是它咎由自取的结果，做坏事多的人结果都是这样的，都不会有好的下场。这个在苗族的丧葬里体现得尤为突出，做坏事被人打死、雷劈死、枪杀的都不举行丧礼仪式，孝子也不能给死者戴孝，最多就是把死者安葬而已，也称这样的死亡为“丑死”。水牛和老虎较量的胜利，始终贯穿着邪不压正的道理，这也是苗族在捍卫自己内心的正义而流露出来的情愫，彰显着苗族不畏强暴、勤劳勇敢、除暴安良、渴求美好生活的愿望。

3.3 《水牛和老虎》的民族精神塑造

劳动是人类获取生活物质保障的基础和来源，苗族主要从事农业生产，这是一项体力活，必须要有绝对的力量才能够收获更好的成果，苗族对力量的崇拜就源自于劳动。在故事《水牛和老虎》中，水牛和老虎的角色就是力量的象征，老虎的残暴和狡诈，使苗族更容易将水牛作为民族精神的信仰，如在贵州或是云南部分地区的苗族刺绣就有水牛图案，也有将银饰打磨成水牛角状的饰品佩戴于女性的发冠上。结合现实生活，水牛吃苦耐劳的精神时刻鼓舞着苗族人民养成勤劳节俭、艰苦奋斗的民族精神，因而在现实生活中，苗族人时刻谨记和尊重作为生活力量源泉的劳动力——水牛，尊重从事劳动的人。苗族有关牛耕的民间故事比较多，如《用牛耕地的来源》《媳妇变牛的故事》等。其中《用牛耕地的来源》讲述了人是如何把野牛驯服成耕牛的故事，表现了苗族如何为了生存而征服自然；《媳妇变牛的故事》讲述了丈夫把媳妇打成牛的故事，然而变成牛后的妻子对他始终不离不弃，任劳任怨为其耕地，体现出了牛的勤劳和忠恳。苗族把育人的道德哲理贯穿于民间故事中，通过对故事的讲述来警示后人如何为人处事，彰显着苗族的民族文化和价值观念(图1)。

图1 故事《水牛和老虎》的艺术形象特征对民族精神文明塑造的体现Fig.1 The embodiment of the artistic image characteristics of the story Buffalo and Tiger on the shaping of national spiritual civilization

4 结 语

苗族民间故事是苗族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苗族民间故事的传承和发展推动着苗族传统文化和习俗的发展。通过对苗族民间故事《水牛和老虎》故事的分析，可以发现苗族民间文学蕴含着丰富的教育价值，在一定程度上执行了传授知识和培养人的作用，具有社会化教育的基本功能。《水牛和老虎》的故事是对苗族社会历史现象的一种反映，揭示了社会生活的本质，并影响着人对美好生活的追求及向往。苗族民间故事来源于民间，是民族精神文明价值取向，思想感情的忠实反映。对民间故事的研读，有助于探索不同民族文化的艺术与文学魅力以及精神信仰。以故事《水牛和老虎》为背景，对水牛和老虎角色进行分析和研究，可以认识到苗族民间故事其实就是人对现实生活的意识反映，寄托了苗族对实现美好生活的愿望。水牛和老虎艺术形象特征对苗族民族精神的建设具有重要作用，它影响着人的价值取向和行为标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