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新世纪中国农村题材电影发展的历史源流与政策动力
2021-06-26路小斐
庄 君 路小斐
农村是新中国文化的起源地与涵养地,是中国社会的底色。新世纪以来,国家对于农村地区发展高度重视,中央已连续多年以“中央一号文件”的形式安排部署“三农”工作。特别是近些年,我国相继推出“精准扶贫”“脱贫攻坚”和“乡村振兴”等一系列农村战略政策,以空前力度扶持农村地区的发展建设,毫无疑问彰显了国家解决“三农”问题的勇气与决心。
“农者,天下之本也。”国家对“三农”问题的高度重视,根植于农村、农业、农民的重要地位,也与中国民众内化已久的乡土文化理念密切相关。国学大师梁漱溟曾多次强调中国社会是“乡村本位”,他的“乡村建设理论”启发着后人从农村的视角和立场来理解现代中国社会。费孝通先生也在其著作《乡土中国》中说到:“从基层上看去,中国社会是乡土性的……我们不妨先集中注意那些被称为土头土脑的乡下人,他们才是中国社会的基层。”从更广泛的意义上讲,中华文化中历来蕴含“故土难离”“安土重迁”的思想,农村地区的自然环境、作物生产、乡村建设以及由此衍生的一系列政治、经济、民俗文化,共同构建了14亿现代国人的乡土信仰和精神家园。
本文主要研究对象为主旋律农村题材电影。农村题材电影,产生于我国电影制作的题材规划制度。作为乡土文化、乡土风貌的直观载体,农村题材电影尽管在建国后七十余年的时间里几经流变,地位起起伏伏,却在中国电影类别图谱中始终保有独立的位置,成为中国电影的重要创作领域之一。这一电影类别得以延续和发展,离不开各代际导演的“乡土情节”与“乡村坚守”,更得益于国家政策的大力支持。回看新中国农村题材电影的发展历程,我们发现国家政策活动在国产农村片的创作、传播中起到了重要作用。进入新世纪,相较于其他类别和题材的影片,农村题材影片特别是主旋律农村题材影片的发展基底则更是如此。我们将这一特殊现象称之为农村题材影片发展的“政策动力”。
一、农村题材电影的“红色基因”:从新中国到新世纪
(一)与新中国政权相伴而生,立足服务“工农兵”
农村题材电影与年轻的新中国政权相伴而生,其诞生背景与出产机制决定了它是一种极具中国特色的电影类型范式。此类影片的诞生、发展与我国的制度、国情、时代背景和政策导向息息相关,自出生之日起便打上了深厚的社会政治文化属性烙印,成为宣传党和政府的惠农政策、传递主流意识形态的“发声筒”。
建国伊始,我国立足于服务工农兵的电影创作方向,将农村故事片的生产摆到了重要的位置。为了帮助国内作家熟悉电影领域的相关情况,传达主旋律价值,引导文艺工作者们积极从事电影剧本创作,1953年10月1日,文化部发布了《1954-1957年电影故事片主题、题材提示草案》(以下简称《草案》),首次使用专门性的文字、独立的章节阐释了关于农业、农村、农民题材电影剧本的创作建议,涉及农业生产、农民社会主义教育改造、农村建设、农民生活、农村领导工作五个具体主题、题材。至此,中国农村题材电影被正式纳入官方规划,在不断地尝试和摸索中逐渐走上正轨。
随后,1953年12月24日,官方再次发布政策性文件《政务院关于加强电影制片工作的决定》,其中又出现了关于农村题材影片的文字阐述:“鉴于电影艺术具有极为广泛的群众性,具有对于群众的教育和文化娱乐的重大作用,今后必须适应广大群众的需要,逐步提高影片的思想和艺术水平,同时努力增加电影出品的数量……制作适应农民需要的通俗易懂的农村故事片,以保证足够数量的农村放映节目。”“今后四年内,每年制片的任务大体规定如下:大型故事片12部至15部及一定数量的农村故事片、儿童片、美术片和舞台艺术纪录片。”联系上文《草案》,可以看到,农村题材故事片的诞生由官方政策“一手促成”。在政策的规划与引导下,此类影片自诞生之日起便被赋予了讲述农民故事、适应农民需要、拍给农民观看的天然使命,充分体现“服务工农兵”的时代要求。
在中国电影史上,农村题材这一类影片早在中国电影诞生发展的早期便已出现,知名的有程步高执导,茅盾、夏衍编剧的故事片《春蚕》(1933),以及同样出自程步高、夏衍二人之手,被誉为左翼电影开山之作的《狂流》(1933)等。这些前人创作的、以农村为背景的影片,既具有艺术感染力、文化意识与思想深度,又具有乡村景观呈现与小农经济记录的社会意义。然而,在市场趣味为主要导向的这一时代,相较于武侠片、古装片等其他类影片,农村题材影片虽有精品出现,却始终未发展出规模。1949年,新中国成立后,中华大地万象更新,电影领域也不例外。在高度集中的计划经济体制下,中国电影不再根据市场趣味产生类型,此时电影成为新中国巩固政权、服务生产建设的重要载体。在政府和政策的引导下,农村题材电影创作走向制度化和规范化,农村题材电影也逐渐成为新中国电影的主流。我们回看这一时期的农村题材影片,像王滨、水华导演的《白毛女》(1950),陈戈、沈剡的《抓壮丁》,大多是将农村生活背景与尖锐阶级斗争相结合,书写中国红色政权的先进性、合理性与合法性。
新中国70年来农村题材电影的美学特征中的“道统特征”是这些农村题材影片的标志性特点,在此基础上形成了一套独特的叙事与人物设置模式,展现出政策宣教式的现实主义风格。回看农村题材电影发展历程,诸如阶级斗争、农村合作化运动、知青下乡、改革开放、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社会主义新农村建设乃至今天的脱贫攻坚、乡村振兴等重大时代命题和历史事实,无一例外地被纳入我国农村题材影视剧的创作,成为这些作品的重要素材来源。
(二)政策引导下农村电影迎来“黄金时代”
主流价值观念、重大社会命题从政策文件走上了银幕,再传递给亿万观众。这是一个从现实出发、多方协作、双向互动的价值传递、价值认同形成的过程。这一过程中,政策引导必不可少;与此同时,电影工作者们也扮演了重要的观念输送与文化传播角色。
典型的例子是,在20世纪70年代末期,伴随着“伤痕文学”的兴起,电影厂纷纷拍摄制作“伤痕电影”,反思以往的社会历史给国民精神带来的巨大伤害,而农村题材影片几乎无人关注。基于这种现象,1979年,主流媒体《人民日报》发表文章,提出“为什么农村片这么少”的问题,随即各大电影制片厂开始转向农村题材影片的筹划拍摄。其中,来自上海电影制片厂,由赵焕章执导、辛显令编剧的影片《喜盈门》(1981)获得了巨大成功。这部拍摄于北方山东农村、反映普通农民家庭内部矛盾和家庭喜乐的电影,上映后红遍全国,不但刷新了拷贝发行数和观众人次的记录,还获得了第5届大众电影百花奖(1982)最佳故事片,第二届中国电影金鸡奖(1982)最佳编剧提名、最佳音乐奖等多项大奖,至今依然是我国复映率最高的影片之一。目前,在很多国家,依然以观影人次而非票房收入作为判断一部电影是否卖座的重要指标。而在中国电影市场改革前,观影人次是判断电影卖座情况的主要依据,从《喜盈门》7.29亿的观影人次及83万之多的放映场次上足以见到这部电影的受欢迎程度。
表1.电影《喜盈门》卖座情况⑥
图1.电影《咱们的牛百岁》剧照
农村题材电影领域的喜人变化,引起了时任文化部副部长陈荒煤的关注。1981年,陈荒煤发表文章《谈谈农村题材的电影创作》,指出“前两年我们反映这方面生活的戏剧、电影比较少”,但“今年有了好转”,并就当时出现的《喜盈门》和《月亮湾的笑声》等优秀农村题材影片及其他戏剧进行评论,称赞它们“不仅扭转了农村题材作品少的状况,在艺术上也取得了值得注意的成就,为今后进一步搞好农村题材及其他题材作品的创作,提供了有益的经验”。
随后几年,赵焕章又相继导演了两部脍炙人口的农村片《咱们的牛百岁》(1983)和《咱们的退伍兵》(1985)。前者讲述了在农村实行联产承包制的过程中,共产党员牛百岁带领村民脱贫致富的故事;姊妹篇电影《咱们的退伍兵》则揭示了农村贫富差距的客观现实,歌颂了退伍军人方二虎与相亲们共同富裕的奋斗历程。这两部农村片同样是农村题材精品之作,与之前的《喜盈门》(1981)合称为赵焕章的“农村三部曲”。
这一时期此类农村题材电影,受到全国城乡观众的一致喜爱,累计获得中国电影金鸡奖、大众电影百花奖、广播电影电视部优秀影片奖等十余种奖项,堪称中国农村题材电影历史上的一个奇迹。与《人生》(1984)、《老井》(1986)等影片共同创造了20世纪80年代中国农村题材影片乃至中国电影的“黄金时代”。我们可以设想,若没有1979年的政策引导,在一定程度上,观众可能会永远失去“牛百岁”“退伍兵”等带来的“喜盈门”,80年代影坛将缺少一大批农村题材经典影片,中国电影也会少了一抹亮色。时至今日,政策与农村片的发展依然是一个相互促进、相辅相成的状态。
具体看来,我国的农村战略和农村政策为农村题材电影的创作提供了原始命题与创作素材;而在官方政策引导下出产的农村题材电影,特别是高水平的影片则直接或间接地推动了国家大政方针的宣传和工作的开展。就文艺政策来说,我国的文艺政策一直以来都在为农村题材电影的发展保驾护航。相较于其他题材或类型的影片,新世纪农村片的发展更加依赖于文艺政策的扶持与鼓励,这一情况与新世纪的儿童题材和少数民族题材等影片具有相似之处。
(三)艺术、商业、主旋律:新世纪农村片的发展的多样性与政策支持
新世纪农村题材影片的发展更加依赖官方政策的支持。我们回看新中国农村题材电影的发展轨迹,发现自20世纪90年代开始,农村题材电影的创作便已渐显颓势。可以看到,农村题材影片在经历了80年代短暂的繁荣过后,随着90年代经济社会的急速转型,中国的政治、经济、文化中心开始全面向城市转移,农村在大众视野中逐渐走向边缘;在艺术领域,对于农村地区关注的衰退则更为明显。在这一过程中,农村题材电影的创作总体陷入沉寂。
这种情况一直持续到20世纪末,反映在数量上,则是农村题材影片总体产量十分有限的事实。但我们不能否认,就作品质量来说,这一时期仍有一些值得关注的农村题材电影作品。我们今天依然熟知的张艺谋执导的《秋菊打官司》(1992)、《一个都不能少》(1999)、范元执导的《被告山杠爷》(1994)、张惠中执导、赵本山、宋丹丹主演的《男妇女主任》(1999)等电影都是这一时期有口皆碑的经典之作。新世纪前夜的农村题材电影,它们乘着80年代的东风,经历了前所未有的繁荣与辉煌,又在时代的洗礼下,迅速走向沉寂与落寞。它们的种种努力,为新世纪农村题材影片的复兴提供了一种证明、一种可能和一种需要。
与此同时,自1992年以来,中国电影进入市场化的发展阶段,电影作为文化消费产品的特征不断凸现,电影市场分层更加明晰。特别是新世纪初期国产商业大片的崛起,深刻改变了中国电影的市场格局,同时在一定程度上进一步挤压了农村题材影片的生存空间,使本就处于边缘的农村题材影片日渐式微,好在农村题材影片能够在官方政策扶持和国内影人的不懈努力下继续出产。但凡事具有两面性,中国电影的商业化趋势也刺激和加速了农村题材电影自身的突破与变革,并深深影响了新世纪二十余年来农村片的发展走向。
在中国电影市场化以及文化全球化的影响下,电影制作者们的视野更加开阔,农村题材电影的创作风格日趋多样。在农村题材文艺片不断增多的同时,一些以农村为背景,混合了犯罪、悬疑、戏剧、爱情等类型元素的农村题材商业影片也雏形初现。除却这些农村片的新变化外,我们回看新世纪的农村题材电影作品,发现在国家政策的倾斜和导向下,主旋律影片依然是这一时期的农村电影的主流,在创作数量上占据着绝对比例,这也奠定了新世纪21年来中国农村片的创作基调。这些农村题材主旋律影片与主流意识形态紧密结合,不断谋求创新与发展,近年来也开始尝试“主旋律商业化”的路线,对新世纪主流价值的弘扬与传递起到了重要的积极意义,并具有可观的经济效益和市场价值。
鉴于农村题材电影特殊的社会政治文化属性以及出产实际,我们在探究新世纪农村题材电影的发展历程时,始终不能忽略国家方针政策的重要影响。而在前人的相关研究中,大多是围绕我国的农村电影这一系统工程进行政策类的汇总,鲜有对于农村题材电影专门政策的总结和分析。因此,我们有必要在梳理新世纪农村政策和文艺政策的基础上,对新世纪农村片和国家政策之间的相互作用状态进行分析和探讨,探寻新世纪农村片发展过程中的政策动力。
二、“文以载道”的功能承载:新世纪农村政策宣传的新期待
中国农村题材电影自诞生之日起便具有紧扣时代脉搏、扎根中国基层的现实主义传统。回看新世纪农村题材电影的创作,依然始终围绕着中国的时代政策背景与社会现实。
政策的学习领会积累于生活中的点滴认知,回溯新世纪以来的农村政策,在全面建成小康社会的大背景下感受现行农村政策对于社会日常生活的重要意义。细数新世纪以来的重大“三农”方针政策,意外地可以发现,原来这些上层建筑成果竟是如此熟悉:早在1995年起,“大学生村官”计划便已经启动;2005年,“建设社会主义新农村”理念成为农村发展建设的新起点;2006年,农业税在中国全面取消;2014年,“精准扶贫”落地实施,各地扶贫计划陆续启动;2015年,“乡村教师支持计划”、“脱贫攻坚”政策相继出台;2017年,“乡村振兴”、青年返乡创业成为时代风尚。
这些宏大的“三农”发展理念,早已耳熟能详,无论是政策认知,或是生活实践,这些政策理念早已进入人们的日常生活并受其影响。2006年,当在中国大地延续了千年之久的农业税被全面取消时,不禁让人慨叹;看到乡村教师、大学生村官的感人事迹,民众内心的敬意会渐渐泛起。这些与时代发展紧密相关的农村政策,作为上层建筑能够与普通人的日常生活实现如此密切的联系,电视、广播、报纸、互联网等大众媒体的作用功不可没,而日益兴盛的电影艺术在意识形态传播和建构的过程中也同样发挥了重要影响。
回顾新世纪以来的主旋律农村题材电影,可以看到其对国家农村政策和主流价值的坚定传播与深入引导。如在李平分执导的农村“英模类”电影《刻骨铭心》(2000)中,乡党委书记王东风秉持坚定的信念,一心投入王东乡落后面貌的改善工作中;在王晓民导演的《芦花飘飘》(2002)里,归国博士后刘佑全回到农村为家乡企业做贡献;在刘一麟导演的《木札岭》(2007)中,地方交通扶贫干部带领洛阳西南山区村民开山修路,发扬开拓者的无谓精神,身体力行推进社会主义新农村建设。此外,在宣传时代政策、歌颂农村基层工作者的电影中,对于乡村教师的鼓励与关注则是一个更加普遍的议题,如杨亚洲导演的《美丽的大脚》(2002)、赵淑彬导演的《从原点开始》(2010)、徐宏导演的《大山里的春天》(2011)、刘新导演的《夏天的拉花》(2013)等数十部农村题材电影,塑造了多种多样的乡村教师形象,传递出超越银幕的人性之美与奉献精神。
同时,一些农村题材电影则直接呈现和赞扬了新时期惠农政策的实施成果,如杨建生导演的电影《特级院线》(2009)带我们回顾了山区周村镇落实国家广电总局“2131”工程的具体过程;陈逸恒导演的《腊月的春》(2013)直观地展现了甘肃省于2012年2月份启动的“联村联户,为民富民”政策的实施成果;吕行导演的电影《雪乡》(2010)使观众更好地了解到农村低保和医保的办理情况;张新建导演的《老农民》(2014)则记录了2006年《农业税条例》的废止和农业税的全面取消这一历史性时刻。
值得一提的是,自2015年《中共中央国务院关于打赢脱贫攻坚战的决定》发布、“脱贫攻坚战”打响以来,相关题材农村片的创作更加活跃。此后不久的2017年,“乡村振兴”战略又被国家重磅推出,进一步刺激了乡村振兴题材影片的生产,我们从表2中可见一斑:我国农村题材电影年产量自2012年起呈现出逐渐下滑的态势,一度降至2015、2016年9至10部的数量。但在2017年,农村片创作数量迅速提升;2018年也继续出产了19部农村题材电影。我们结合2015年末的“脱贫攻坚”战略以及2017年的“乡村振兴”战略,可以推测这一阶段重大农村政策的出台对于农村题材影片的生产不无影响。
我们以创作数量回升最为明显的2017年为重要时间点,回看当年上映了哪些农村题材影片。张海江导演的《花鼓情》(2017)以当代大学生村官为题材,讲述了徐丽、陈思齐两位大学生带领乡亲们创业致富,致力农村经济建设的故事,这与“乡村振兴”战略下国家鼓励大学生返乡创业的理念相契合;诺明花日导演的《叫唤岭的春天》(2017)是关于乡村支教老师的故事,电影中的研究生方菲来到哈儿嘎村给孩子们当起了临时代课老师;苗月导演的《十八洞村》(2017)以国家实施“精准扶贫”战略为大背景,根据真实事件改编,讲述的是湘西“十八洞村”村民脱贫路上的难忘经历;李科导演的《石榴花开》(2017)的主题依然是脱贫致富,片中的优秀农村青年刘春生脚踏实地,希望把荥阳人质朴文化和刘沟村石榴推向全国。此类政策导向型电影不一而足,值得注意的是,继《十八洞村》后,苗月再度导演《家园》(2017),讲述蒲河村党员干部带着村民奔小康,引领乡村生活新风尚的故事,可见该导演乃至整体社会环境对于农村题材电影的重视与偏好。
2017年,主旋律题材的农村电影数量众多,在当年30部的农村片出产量中占据了一半以上。这些影片以观众喜闻乐见的形式宣传了新时代政策和农村地区的深刻变革,又进一步强化了主流意识形态,社会效益明显,如电影《十八洞村》上映后,便引起了社会成员广泛的关注和热议。
在这些电影中,当下时代的农村政策成为影片的创作素材和创作始点,人物形象塑造、人物关系的编排紧紧围绕农村方针政策展开,电影中矛盾冲突的设置也与政策在落实过程中所遇到的实际问题相一致,并以经典式的大团圆作为结尾。由于政策具有时效性,这些农村题材影片通常以宣传和推进当下时代的政策为己任,遵循着“政策导向”的创作原则,并具有一定的艺术创新性和感染力,成为新世纪惠农政策宣传的电影艺术蓝本。
此外,本文所论“政策导向”,而并非“政策先行”或“政策宣教”,二者之间虽效用相近,但区别明显。根据国内市场和观众的反映来看,“政策导向”式的农村题材电影在我国依然有一定的受众空间,而“政策宣教”式的影片已不能适应新时期国内观众的观影需要。
表2.2012-2020年度农村题材影片数量(部)⑧
三、不断释放的“红利”:新世纪文艺政策的扶持与鼓励
如果我们将新世纪国家出台的一系列农村政策,特别是近年来的惠农政策视作农村题材影片所处的时代洪流,那新世纪以来的文艺政策则是保障农村电影在时代洪流中砥砺前行的舟轮。与儿童题材和少数民族题材等电影相似,新世纪农村题材电影的发展离不开国家文艺政策的鼓励与帮扶。
世纪之交,朱镕基谈到:“农村电影很重要,农民欢迎,应该办好。”“十五”期间,为了解决广大农民群众看电影难的问题,不断满足农民群众日益增长的精神文化需求,国家广电总局、文化部和国家发改委共同推出了“2131工程”,即在21世纪,广大农村地区每村每月至少放映一场电影。
这项新世纪的电影工程,有力地推动了全国农村电影事业的发展,广大农村地区的电影放映活动如火如荼地开展,“送电影下乡”成为21世纪初期的时代特色。与此同时,许多农村题材电影是在“全国农村电影2131工程”的推荐和支持下相继制作发布的,它们在“突出主旋律,坚持多样化”的道路上继续迈进。
对农村题材电影的扶持,主要针对的是当时国内农村片数量减少的事实。这一时期,农村片产量与观众需求不对等,广大农村群众喜欢看反映自己真实生活的影片,也渴望被社会更多地了解,面对农民群众的观影需求,农村电影“2131工程”的推进和落实,便具备了十分重要的现实意义。
“2131工程”之外,新世纪以来政府推出更多农村题材影片生产与创作相关的文艺政策。在中央人民政府门户网站——中国政府网上,查询关键词“农村电影”显示,截至2020年底,有关的国务院文件和国务院公报数量为2,分别是发布于2007年7月10日的《国务院办公厅转发广电总局等部门关于做好农村电影工作意见的通知——关于做好农村电影工作的意见》和随后发布于2008年3月28日的《国务院办公厅转发广电总局等部门关于做好农村电影工作意见的通知》(以下简称《通知》,二者主要内容大体一致。
首先,《通知》肯定了当时农村题材影片创作数量不断增多,且质量稳步提高的可喜现实。第二,在农村电影工作的目标上,提出加强农村题材影片创作的规划和生产是做好农村电影工作的目标任务之一。第三,在推进农村电影工作的具体政策措施上,《通知》明确指出要扶持农村题材影片的创作生产;在创作导向方面,提出农村片的创作应该符合贴近实际、贴近生活、贴近群众的“三贴近”原则,鼓励电影工作者深入农村、深入生活和深入农村群众;同时,在资金支持与补贴上,国家决定每年将资助20部农村题材故事片的生产,并对国产优秀故事片面向农村发行放映的影片给予适当补贴。最后,在农村片的发行方面,国家将扶持农村电影的公益性放映,每年会选定不低于60部的农村题材故事片,委托相关机构集中购买公益放映版权,向全国农村发行。
以上政策措施,切合我国农村电影发展实际,细致严谨,扶持与规范并济,无疑体现了国家做好农村电影工作、推进农村题材电影创作的决心和信心。农村电影配套政策的施行,不仅使更多的中国农民能够看上电影、看好电影,也大大激发了农村题材电影制作者们的创作热情,减少了创作阻力。
查找广电总局及相关部委的官方文件。结果显示,涉及“农村题材电影”的相关文件数量较少,而属于公共服务范畴的“农村电影放映”的相关文件较多。据统计,新世纪以来(2000—2020),国家广播电视总局发布的涉及“农村题材电影”的官方文件、资料共计7份,相关内容按发布时间整理如下:
表3.2000-2012年度农村题材影片数量(部)⑬
第一,2004年2月14日,在《关于加强特种电影统一进口管理的通知》中,指出系IMAX巨幕等故事片的特种电影,需向进出口公司上缴总票房的7%分成收入,这笔资金将用于扶持农村电影、儿童电影和科教电影的发展以及进口影片的运营成本和管理费用;第二,2007年2月14日,发布《关于印发<改进少儿、农村题材影片资助工作的管理办法>的通知》,使农村题材电影创作的资助政策更加规范,并明确限定所指的农村题材影片为关于“农业、农村、农民”的现实题材影片,进一步鼓励了“三农”影片的创作;第三,2007年2月28日,发布《财政部关于印发<电影精品专项资金管理办法>的通知》,规定电影精品专项资金的使用范围之一便是资助农村电影;第四,2007年5月22日,发布《国务院办公厅转发广电总局等部门关于做好农村电影工作意见的通知》,主要内容在上文已详细表述;第五,2010年1月21日,在《国务院办公厅关于促进电影产业繁荣发展的指导意见》中,提出要充分发挥电影在振奋精神、增强信心、凝聚力量、促进和谐方面所起到的积极作用,要积极扶持现实、农村、少数民族以及少儿题材的电影故事片创作;第六,2015年3月12日,发布报道《山东新农村院线着力打造农村电影品牌》,肯定了山东农村题材故事片《小村大道》的主流价值传递及其积极的社会意义,为农村题材电影创作进行宣传;第七,2019年4月22日,发布《国家电影局关于申报2019年度电影精品专项资金的通知》,表示在2019年电影局将继续组织和推进电影精品项目的资助工作,这其中便包含对于优秀国产农村题材影片摄制的资助工作。
图2.电影《秀美人生》剧照
综合以上文件可以看到,自新世纪以来,2007年是一个重要的时间节点,这一年是农村题材电影相关政策出台最为关键的一年。广电总局、相关部委于2007年一连发布三份文件,涉及农村题材电影发展状况回顾、地位阐释、发展规划、资金支持等诸多方面。其他时段的相关政策则是概括性、纲领性地提及扶持农村题材故事片的创作,或者阐述为农村题材影片摄制提供资金支持的相关办法。以上对于新世纪农村题材影片相关文艺政策的梳理结果,同样与新世纪农村片创作数量的变化历程相吻合。
以2000-2012年间我国农村片的生产情况为例(如表3)。自2004年起,相关政府职能部门之于农村电影工程及农村题材电影领域便动作频频,先是决定将进口电影分成收入用于扶持农村电影,又在2007年一连发布《国务院办公厅转发广电总局等部门关于做好农村电影工作意见的通知》等三份文件,对于农村题材电影创作数量提升作用十分明显。可以看到2005年后,我国农村题材影片的年产量逐年攀升,2007年一度达到44部,成为新世纪前十年的产量高峰之年。2008年,农村题材影片产量虽较2007年有所下降,但依然超越了以往大多数年份,并且在此之后农村题材影片每年出产的数量也一路上涨,并于2012年达到第二个高峰。回看这一期间的政策文件,2010年,广电总局发布了《国务院办公厅关于促进电影产业繁荣发展的指导意见》,继续扶持现实、农村、少数民族以及少儿题材的电影故事片创作,为2010至2012年农村片连续三年的数量攀升创造了重要条件。
为规范农村题材影片的创作生产,2008年国务院办公厅进一步提出“贴近实际、贴近生活、贴近群众的‘三贴近’原则”。在政府的大力支持与持续注资下,展现新时代农村面貌、歌颂新时代农民与农村建设者的主旋律“三农”题材影片蓬勃发展,代表了这一时期农村片的主流倾向。现在看来,这一时期的农村题材影片,不仅在艺术成就上取得了较大突破与非凡的成就,更是结合了当时农村地区不断发展变化的生活实际,积极调整着影片主题与文化意涵。
可见,文艺政策的扶持与鼓励对我国农村题材影片的创作具有十分积极而深远的意义。直至今日,我国的农村题材电影也依然在政策的动力支持下不断成长。2019年4月,广电总局发布《国家电影局关于申报2019年度电影精品专项资金的通知》,表示在2019年电影局将继续推进电影精品项目的资助工作,其中便包含对于优秀国产农村题材影片摄制的资助工作。
从下面2019年度电影精品专项资金拟资助项目(第三批)公示表中可以看到(如表4),三部农村题材电影《我和我的家乡》(2020)、《一点就到家》(2020)、《秀美人生》(2020)都在电影精品专项资金的资助影片之列。
作为国家扶持的故事片题材类型之一,农村题材在政策文件中常常与儿童题材、现实题材以及少数民族题材等一道出现,这似乎也从侧面印证了新世纪农村题材电影在一众类型的影片中相对弱势、亟需帮扶的现实。通过回顾考察二十年来广电总局及有关部委出台的政策文件,可以看到“以人为本、服务大众”的文化发展理念自始至终获得贯彻。受该理念指导,一套由“市场运作、企业经营、政府购买、群众受惠”四个方面所组成的中国电影公共服务体系已经形成。在搭建完毕的电影公共服务体系下,农村题材电影生产发行的引导、规范和鼓励机制不断完善,新世纪的中国农村片也迎来了全新的发展空间。
结语
新中国成立以来,我国以农业为根基,在农业不断发展的基础上,逐渐建立起相对完备的经济体系和工业体系;改革开放后,农村劳动力的城镇化、城市化迁移再次成为推动中国经济社会发展的重要力量之一。如今,农村在经历了衰落、“空心化”“老龄化”问题之后,再次踏上重新振兴之路。农村是几千年来中华乡土文化的根,是辉煌中华文明的发源,经济的平衡发展和中华文化的传承与创新,迫切需要包括中国电影在内的文化力量关注农村、展现农村、发现农村、振兴农村。
2015年11月,中央释放“脱贫攻坚”的强力信号 ;2017年10月,习近平主席在十九大报告中提出“乡村振兴”重大战略,主张坚持农业农村优先发展,进一步将“三农”工作推向全新高度。近年来,基于社会平衡发展的需要,国家的政策重心向农村逐渐倾斜,加之中央财政专项资金的持续注入,这一系列举措都使中国的农村走上持续振兴之路,农村题材电影再次迎来新的发展机遇。而对于电影创作者来说,只有深入领会国家政策,积极肩负时代使命,真正做到“不唯上,不唯书,只唯实”,才能创作出人民群众喜闻乐见的电影作品,才能更好地肩负起新世纪中华民族伟大振兴的历史使命和文化责任。
图3.2019年度电影精品专项资金拟资助项目(第三批)公示表⑮
【注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