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请你睡在可可西里的风里

2021-06-25易元宝

花火B 2021年3期
关键词:巡山格尔木藏羚羊

易元宝

作者有话说:任何“毒舌”的打击式关心,都是自以为是的虚假喜欢。如果遇到那样的人,就赶紧逃吧,这世界有时好有时坏,我们呀,值得给予你无限温柔的少年,这温柔热烈又迷人,暖得人满心滚烫,足够让你无忧无惧地在这个世界横冲直撞。

等我回来,我要……要告诉你一个秘密。

再见,西南少年

1. 别哭,我帮你找到他

贺一舟失踪了。

两周前,他踏上了开往青海格尔木的火车,临走前撂下一句狠话。

“麦青青,你长进了,到时别死乞白赖地跟过来!”

从小到大,贺一舟趾高气扬地向麦青青下达过无数个指令,也唯有那一次,她没有应允。

麦青青五岁的时候跟着麦长户搬进猫儿巷,第一次见面,贺一舟指着挂在树梢上的风筝。

“麦青青,去帮我拿下来。”

甜橙树那么高,摔下来的时候,撞破了风筝,血流了一地,可贺一舟却嫌弃地戳她额头,你怎么这么笨!

她帮贺一舟背过书包,抄过作业,送过情书……麦青青对外果敢坚韧,对着贺一舟,却软得一塌糊涂,他说什么她都答应,予取予求,任他用杀不死人的软刀子,一寸一寸磨着她的心。

只是当贺一舟要求她带队去可可西里时,麦青青毫不犹豫地拒绝了。她只是作为随行的实习助手,参与过几次科研队的行程,根本没有带队的能力,何况……贺一舟只是为了选个浪漫的地方,向苏漫戈表白而已。

从警方查到的最新消息可以知道,贺一舟一行人离开格尔木之后进入可可西里无人区,便与外界失去了联系。与贺一舟一起的除了苏漫戈,还有与他要好的几位同学,焦急的家长们聚在警察局,罵天咒地,始作俑者没在现场,满腔的愤恨无处发泄,于是他们全将火气都撒在了麦青青身上。

麦青青翻来覆去地说着道歉的话,却还是不够,被人推搡着,额头狠狠地撞到墙上,渗着血丝,最后只能将自己蜷缩在角落。当地警察、救援队、巡山人已经制定好了最后一次搜救计划,商讨完毕之后陆续地离开。

麦青青枯坐着,肩膀抖动,空荡荡的房间里只听见压抑的哽咽声。

“别……哭,我帮你……找到他。”

声音青涩,普通话说得磕巴又拗口,麦青青没想到房间里还有人,红着眼睛回头。

一个浓眉大眼的男孩局促地站在角落:“你好,我叫夏吾,大家都叫我阿吾。”

这句话倒是说得格外流利,显然已经在心底默默练了许久。

阿吾红着脸挠了挠头,递过来一小方黄色手帕:“阿妈说,女孩子哭,要用手绢擦眼泪。”

麦青青低头道谢,因为陌生少年的满腔善意,眼泪又止不住地掉下来。

“别哭,别哭,我一定帮你找到你朋友,”阿吾慌张地举手发誓,“我保证!”

“真的?”

麦青青陷在绝望的困境之中,只牢牢地抓住他的手,眼前的少年人,有双过分明亮的眼眸,一如可可西里不染凡尘的无际苍穹。

“真的,阿吾从不说谎。”

2. 看见我还活着,是不是很失望?

搜救行动开始那天,巡山队最后出发。

远处是延绵起伏的山峦,云雾缭绕中隐现着皑皑白雪,天蓝得过分。可在这片神秘而美丽的无人区,蛰伏在茫茫云雾之后的,是未知的危险。

麦青青一眼就看见阿吾,他站在黑压压的人群当中,身材挺拔,格外显眼,什么话都不说,只是朝她腼腆地笑,莫名让人心安。

“谢谢你的手帕,”麦青青将手帕递过去,手帕裹着一个平安符,“一定要平安回来。”

阿吾不接手帕,只将平安符顺手挂脖子上,像得了个大宝贝:“这个,我很喜欢。”

“小姑娘,你放心,我们阿吾虽然是汉人,可是从小就在格尔木长大,是可可西里巡山队最优秀的巡山员,”队长马大叔爽朗地挥手,“没有他找不到的人,回吧。”

目送巡山队渐渐消失在茫茫黄沙之中,麦青青惴惴不安地等了一天,警察和搜救队都回了,巡山队队员也陆陆续续归队。

被找到的学生和家长抱头痛哭,麦青青远远看到昏迷的苏漫戈,心里的不安如潮水一般将她淹没。

谁都没找到贺一舟。

麦青青坚持在帐篷外等着阿吾,格尔木的风刮得脸生疼,等到夜幕四合,连阿吾都没了消息。

突然,一束光撕破浓墨似的黑暗。

“有人回来啦!”马大叔突然激动地大喊,“是阿吾!阿吾的巡山车回来了!”

麦青青跟着追过去,远远地看见从巡山车上下来一个人,仿佛融入了广阔的天地之间,披着清冷的星辉,一步步地挪动着,他背上还背着一个人。

“找到了,阿吾找到了,快来,医生!”

阿吾背上的贺一舟已经瘦脱了相,嘴唇干裂,浑身上下没一处能看。

“贺一舟,”她轻声叫他名字,怕他听不见,趴到他耳边,喃喃地念,“贺一舟,醒醒,是我,麦青青,我来找你了。”

没有任何回应,眼泪已经淌了满脸,可她半点都未察觉,直到阿吾用手背帮她抹去眼泪。

“他摔断了腿,又因为缺水晕倒,放心,没有生命危险的。”

阿吾的体力已经到了极限,可此刻他的眼睛仍然闪着令人炫目的光,温柔的嗓音如晨间悬于树梢的晨露,安人心神。

3. 这个药很好,你要记得擦

格尔木的夏天漫长而热烈,胡杨林的绿意铺天盖地,伤势不重的学生陆续离开,只剩贺一舟左脚打了石膏,闷在病房里,理所当然地指挥麦青青干活。

麦青青望着贺一舟发呆,苏漫戈临走前来告别,却被贺一舟关在门外,她轻声安慰:“回去我们再聚吧。”

麦青青抱歉地朝苏漫戈挥手,回了病房,只见贺一舟在破败的背包里翻了又翻,脸色煞白。

“我爸送我的手表丢了,肯定是那个巡山员顺手偷的。”

话音刚落,虚掩的门“砰”的一下被撞开,竟然是阿吾,他无措地站在病房门口,手掌紧攥成拳。

“我没有!”

“贺一舟!”麦青青额角直跳,急急地辩驳,“是阿吾救了你,你不要瞎说。”

“阿吾,阿吾,你跟他很熟吗?”贺一舟变本加厉,“还偷听别人说话,惯偷吧!”

“我没有,如果我想偷你的手表,根本不会走了那么远的山路,把你从不冻泉背回来,”阿吾冷静下来,轻声陈述事实,“巡山员只会把人带出可可西里,不会拿别人东西,我们也不稀罕。”

贺一舟自知理亏,恼羞成怒地将背包囫囵砸过去,麦青青毫不犹豫地伸手一挡,背包重重地砸在手臂上,火辣辣地疼。

麦青青痛得吸气:“贺一舟,你发什么疯?”

“麦青青,我为什么疯,你难道不知道?”

阿吾看麦青青受了伤,却陡然失了镇定,高大的身影将她罩住,稳当地护在身后,在狭窄的病房里投下一片模糊的阴影。

“丢了,我去给你找,不要随便冤枉人,也不要打青青。”

阿吾说完转身就走,麦青青回过神,急匆匆地追出去,没想到阿吾却没有走远,靠站在楼梯口,弯着眼睛浅浅地笑。

他紧攥着的手掌朝麦青青摊开,是一管药膏,隔空点了点她还未消肿的额头。

“差点忘记正事,马大叔告诉我你在这,我想着……”

想着什么?

阿吾却说嗫嚅着说不出来,耳根悄悄染了红,只傻愣愣地将药膏塞到麦青青手心。

“这个药很好,你要记得擦。”

他手掌的温度很高,指尖因为常年爬山,有着粗粝的厚茧,擦过麦青青的掌心,痒痒的,让她忍不住蜷了蜷手指。

“还是我帮你擦吧,”阿吾看麦青青盯著药膏发愣,一张小脸瘦得过分,他不动声色地叹气,“你把贺一舟照顾得很好,却学不会照顾好自己。”

阿吾的指腹小心翼翼地擦过额角,又掠过左小臂,酥酥麻麻。

“手表可能是落在不冻泉保护站了,我明天就去找,不让他再为难你。”

麦青青吸了吸鼻子,抬头望过去,阿吾眼里漫着心疼,如温柔的暖光,不管不顾地泻下来,砸得她一颗心如坠云雾。

她突然想起,小时候从甜橙树上摔下来,麦长户也是这样轻轻柔柔地帮她擦药,麦青青有些贪恋这须臾的暖,脱口而出:“我们一起去。”

4. 送给我的东西,就是我的了

进了可可西里无人区,阿吾如一尾入海的鲸,哪里有沟壑悬崖,哪里有沼泽流沙,他都了如指掌,那些陌生的动植物,在他的心中都有了名字。

他们借了马大叔的巡山车,后备厢里堆满送给保护站的物资。山里什么都慢,云飘得慢,水流得慢,阿吾开得很慢,车外偶尔有野牦牛、藏野驴奔跑而过,麦青青甚至还看到一小群藏羚羊,茫茫大地,它们像是突然闯进人间的高原精灵。

她惊喜地大喊:“你看,你看!”

阿吾熄火停车,静静地等待藏羚羊经过,也想让麦青青能够看得更清楚。

“每年这个时候,藏羚羊就会经过可可西里无人区到卓乃湖产小羊,然后再返回。”

他的声音沙沙糯糯,说话的时候,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人,格外乖觉纯良,整个人融进车窗外无边的漫漫黄沙。

“以前阿爸巡山总会带着我,后来阿爸不在了,就只剩下我一个人,”阿吾的声音很轻,拽出挂在脖子上的红线,满眼雀跃,“不过,我知道阿妈她在家等我,现在还有你送我的平安符,我一点都不孤单。”

那不过是麦青青随手在不知名的寺庙买的,送出去的时候只是图个好的寓意,没想到阿吾当稀世宝贝般珍藏着。

“这个不值钱,”麦青青红着脸,伸手去抢平安符,“先还我,下次送你一个更好的。”

阿吾将平安符牢牢地攥在手心,低低哀求:“送给我的东西,就是我的了,不要再拿回去,好不好?”

麦青青的手指与红线缠在一起,在逼仄的车厢里,两人的距离近得过分,连绵的茫茫沙漠中,怦怦的心跳声盖过了窗外呼啸而过的风声,她瞬间松了手。

藏羚羊已经远远地消失在荒凉的天际,巡山车如黄沙中的一片孤舟,在寂静中缓缓向前。阿吾说可可西里的群山,讲巡山人为保护藏羚羊而牺牲的英勇故事,告诉她可可西里在藏语中的意思是美丽的青山。

极目远眺,目光所及方圆千米,满目贫瘠,眼前的一切曾经都让麦青青觉得遥不可及,可在阿吾的口中都变得生动鲜活,有着无与伦比的美。

麦青青突然有了无限的倾诉欲,她说猫儿巷绵绵的细雨,青石板上贪睡的小奶猫,小摊上滋滋作响的白糖饺,巷口那棵甜橙树……

她教阿吾念一首古诗,过春风十里,尽荠麦青青,那里藏着自己名字的源头。

阿吾卷着舌头,跟着一字一句地念,尾音敲在麦青青的心尖上,如天际最后一抹沉寂的夕阳,温暖到让人喟叹。

“到了!”

不冻泉工作站鲜红的牌匾格外醒目,阿吾轻快地鸣笛,驻扎在工作站的巡山员迎了出来,与阿吾热情地拥抱。大家呼喝着点火做饭,共吃一锅炕锅羊肉,唱着她听不懂的藏歌,麦青青被热烈的氛围感染,连喝了几口青稞酒。

站长从桌上一堆杂物里找出那块手表,不属于可可西里的东西,无论多名贵,对于他们而言,都是污染环境的垃圾。

晚饭吃得热热闹闹,结束时麦青青满足地打着饱嗝,脸颊带着微醺的酡红。阿吾轻轻扶着她,忍不住想用蜷起的手指,去碰一碰她近在咫尺的脸。

可最终他只是帮她脱了鞋子,细心地将被子盖好。麦青青却不肯乖乖躺好,一把攥住阿吾的衣角。

“你好甜啊,”麦青青靠近他,仔细地嗅,“是不是背着我吃什么好吃的了?”

黑暗中,阿吾倏然红了脸,张皇后退,手背狠狠撞到床头,又怕麦青青从床上摔下来,一把牢牢抓住她的手腕。

“青青,你……醉了。”

麦青青捧着夏吾的手背,小心翼翼地吹气:“疼不疼?”

少女的气息洒在指尖上,甜甜软软。

阿吾握紧手掌,魔怔一般地低喃:“不疼,别……别吹了。”

窗外一弯明月被藏在黑黢黢的夜色里,麦青青睁大眼睛,只觉得已经好久没如此痛快过,她借着酒意撒娇:“那你给我数星星。”

不冻泉的夜晚寒气四起,一件军大衣,裹着两个人,阿吾轻声给麦青青数天上的星星。

一颗,两颗,三颗,北斗七星,牛郎星,织女星……麦青青轻声跟着念,软糯的声音渐渐低了,她把自己给催眠了,抱着阿吾的手臂,呼吸绵长。

在迷糊中,她灌了满耳朵的风声以及低沉的呢喃。

“我长在大山之中,巡山又成了我的工作,一场巡山没有十天半个月是出不来的,沙漠、河流、悬崖、雪山、流沙、沼泽,以前都是我一个人看,路上碰到千奇百怪的动植物,也只能记在巡山日志里,”阿吾的声音很轻,荡在保护站外淅淅沥沥的雨点里,“可是,这次有你陪我说说话。

“青青,我好开心啊。”

那是独属于少年人的雀跃,因为羞赧成了只能在深夜里独白,他自顾自絮絮叨叨地说着,可黑暗中,有一个软糯的梦呓声响起。

“阿吾,好开心啊。”

5. 你永远不会离开我吧,麦青青?

苦寒如世界边缘的不冻泉,在幽幽清晨有着摄人心魄的美。麦青青站在静寂的万古雪野中,看阿吾拿着手机忙上忙下地帮保护站的巡山员拍照、录视频,作为送给家人的新年礼物,因为下一个年关他们还要在山中坚守。

他们说着藏语,麦青青一句也听不懂,可阿吾爽朗的笑声回荡在空气里,玉珠峰在他身后,峰峦起伏,万年的冰山雪川也仿佛染上了人情味。

回程时,还是那一辆巡山车,车厢里空荡荡的,却盛着满车的思念。

阿吾见麦青青一直回头,轻笑着安慰:“你要是喜欢,下一次我再陪你来。”

“可可西里不冻泉保护站”九个字已被远远抛在车后,或许是这几天的快乐太不真实,麦青青像个突然闯入别人家的窘迫小孩,拿着不属于自己的玩具,不甘心,却只能放手。

“应该……不会再来了吧。”

“怎么会?”阿吾高声否定,“只要你想来,任何风景都欢迎你,将军楼、西王母瑶池、昆仑山,瀚海戈壁,千年胡杨,我看过的,都带你去看个够!”

他一声高过一声,似无声四溅的碎玉落入一泓清池,怕麦青青不信,只差举手发誓。

“我保证!”

麦青青“扑哧”一声,抿嘴笑了,一颗虎牙若隐若现。阿吾一慌神,巡山车发出刺耳的刹车声。

“那是什么?!”

两人急忙下车查看,距离车轮一米远,躺着一只小藏羚羊,瑟缩在粗粝的土坑里。阿吾轻轻地靠近,伸手将小藏羚羊小心翼翼地抱在懷里。

“现在应该是藏羚羊迁徙的季节,这个可怜的小家伙,应该是掉队了。”

“那怎么办啊?”小藏羚羊并不知道怕人,麦青青伸手过去,它竟然温顺地蹭了蹭她的掌心。

“我们可以养它,先将它送到最近的保护站,”阿吾促狭地朝她眨眼,“取个名字吧!”

“真的?”麦青青忍不住欢呼,“你的名字是夏吾,就叫它夏天吧。”

麦青青“夏天、夏天”地叫了一路,恋恋不舍地将小藏羚羊安顿好,回到格尔木已经是晚上。

“喏,给你找回来了。”麦青青将手表递给贺一舟。

“你这几天不在医院,就是为了去帮我找手表了?”

贺一舟将手表擦了又擦,发了会呆,又小心翼翼地将手表戴在手腕上。

“这次可别再错怪阿吾了,是他开车带着我去拿回来的。”麦青青帮贺一舟收拾乱成一团的病房。

那一句“谢谢”在贺一舟嘴边嗫嚅了半天,却拐了个弯,换了另一种情绪。

“我要睡觉了,你哄我,哼首曲子来听听。”

这是从小到大,两人和好的暗号。麦青青熄了病房的灯,只留小小一盏台灯,在一室昏黄的光晕中,轻轻地哼着一首南方小调,和着贺一舟逐渐绵长的呼吸。

曲子还在哼着,病房外,阿吾呆立着,静静地听,那只叩门的手终究没有落下去。

6. 在我眼里,你最好

贺一舟已经能够拄着拐杖下地走路了,为了留在格尔木照顾他,麦青青跟导师请了长假,科研项目处于半搁置状态。

导师了解她的情况,痛快地批了假,只说有科研队已经到达格尔木,会再进可可西里采集样本,有相关的工作需要她协助,麦青青忙不迭地应好。

“那么无聊的专业,念了四年还不够,又苦兮兮地读研究生,项目停了,正好清闲,又想着折腾你。”贺一舟一贯瞧不上麦青青枯燥无味的科研项目。

麦青青不置可否,只专心看着手机里阿吾给她发的小视频,是他小心翼翼地给藏羚羊喂奶,小夏天窝在他怀里,舒服地眯眼。

“你再不来看它,它都忘记你这个救命恩人啦!”

视频里能听到呼啸而过的风,阿吾的声音落在麦青青耳边,痒痒的。

只是没想到和科研队碰面的地方正好是喂养夏天的保护站,麦青青向科研队长了解了自己需要协助的工作内容,远远地看见熟悉的人影缀在队伍后面,兴奋地冲她挥手。

“青青!你来看我……”他笑得眉眼弯弯,话音未落却羞涩地挠头,“和小夏天吗?”

队长做好部署分工,促狭地说:“阿吾,正好你和青青一组,麻烦编外二人组把我们带进可可西里卓乃湖保护站!”

出发的那天,阿吾还是开着那辆黑色的巡山车,沿路的风景熟悉又陌生,经过玉珠峰时,皑皑白雪盖住山脊,寒风从指尖穿过,麦青青却不觉得冷,想起那天晚上的青稞酒。

“你瞧,我就知道我们会再回来的,”阿吾仿佛知道她在想什么,一壶青稞酒递过去,“喝一口暖暖,过了玉珠峰车就不开车了,到卓乃湖我们得步行帮助科研队采集研究样本。”

西南一隅的广袤天地里,是满目的贫瘠与荒凉。阿吾带队走在最前面,讲解沿途不知名的植物,声音润润的,如清泉浸在空气里。麦青青跟在队长身边,一路协助采集有用的植物和土壤样本,总忍不住抬头望过去。

这样的西南少年,格外耀眼夺目。

到达卓乃湖保护站时,天空开始飘起细雪,科研队留了两人份的食物给编外二人组,继续朝地质勘查地点前行。阿吾在屋外生起篝火,准备给麦青青烤熏肉。

篝火对面的少年,泛着温暖的光。

“青青,你那天给贺一舟唱的小曲子,能……能教教我吗?”

阿吾的眼神坦荡而炙热,在可可西里的黑夜里有种特殊的魔力。

麦青青低声地唱着,阿吾侧耳倾听,轻轻地打着节拍,沉浸其中的模样仿佛听见的是什么天籁之音。

“我瞎唱的,唱不好,你为什么突然想听?”

阿吾嘴角一弯,忍不住笑,他的回答随着木柴燃烧的“噼啪”声清晰地传进麦青青的耳朵里。

“我喜欢,很好听的,”他说得坚定,怕她不信,又急切地强调,“你很好,在我眼里,你最好,哪里都好。”

7. 有我在,一定带你出去

贺一舟最常说的是,麦青青,你怎么这么笨?麦青青,怎么这么点小事你都做不好?

阿吾却说“你很好,你最好”,这六个字落在麦青青耳边,像一张闪着灿烂光芒的网,让她心甘情愿地被牢牢钉在原地。

麦青青还没从这细枝末节的温柔当中挣扎出来,却听见阿吾撞翻了热水壶,她连忙起身去看。保护站的小房子,一盏煤油灯,亮着昏暗的光,刺鼻的柴油味从科研队留下的食物袋里散发出来,新鲜的菜和肉被柴油缸中漏出的柴油全部浸湿了,肯定是不能吃了。

“别怕,我记得去年马大叔带队来过这,肯定有剩下的食物。”

可是,翻遍保护站的各个角落,只发现了几包压缩饼干,窗外的篝火早已熄灭,大自然的温柔仿佛只有一瞬,可可西里的暴雪倏忽而至,掩盖了一切人迹。

没有卫星电话,手机没信号,和外界无法联系,煤油灯里晃晃悠悠的星火也湮没在黑暗里。

麦青青颓然而坐,可手却被阿吾紧紧握着:“地质队很快就会回来的,有我在,一定带你出去。”

“我知道的,”麦青青咬紧颤抖的嘴唇,轻声低语,“阿吾从不说谎。”

那几袋救命的压缩饼干被阿吾妥帖地收好,每一天在麦青青撑不住的时候,拿出来一小块就着酒囊里仅存的几口青稞酒,小心翼翼地喂下去。

“你也吃呀。”

阿吾掏出沾了饼干屑的包装纸:“我吃过了,别说话,保存体力。”

两个人用保护站的铅笔在本子上写字交流,麦青青给阿吾胡乱地写了很多小诗,阿吾在每一首小诗下面画画,天地之间,仿佛只有蜷缩在小屋里的两个人。

大雪下到第五天时,麦青青就知道,地质队也困在勘测地出不来了,希望湮没在阿吾递过来的最后一包压缩饼干见底时。

“阿吾……”

煤油灯彻底熄灭了,麦青青被紧紧团在阿吾的羽绒服里,她艰难地想用蜷起的手指,去碰一碰他近在咫尺的脸。

“阿吾!”

黑暗中阿吾没有回应,麦青青用嘴唇碰了碰他的额头,阿吾瑟缩了一下,身体更沉了。

就着保护站小窗户外漏进来的星光,麦青青更努力地摸索,阿吾只穿了一件薄衣,触手冰凉,早已没了知觉。

一瞬间,麦青青被灭顶绝望箍住,仿佛又成了在警察局无依无靠的小那个女孩,麦青青只能徒劳地将阿吾牢牢地抱住,一遍又一遍地轻念他的名字。

不知道过了多久,窗外一束光刺破黑暗,有杂乱急迫的脚步声,门被一脚踹开,贺一舟满身泥泞,歪歪斜斜地拄着一根拐杖蹒跚地走进来。

“麦青青!”贺一舟将她抱在怀里。

麦青青睁不开眼,死死地拉着阿吾的手,嘶哑地哀求:“快救阿吾,救阿吾。”

8. 夏天要走,你也会走

阿吾在病床上躺了一个月,麦青青不敢去看他,只是常常去看望小藏羚羊。

重返巡山队的那天,马大叔办了一场喜庆的欢迎会,庆祝阿吾死里逃生,五色彩带迎着风飘过阿吾明朗的脸上。

麦青青远远地看着,只觉得曾经朗声背诵过的所有美好的诗词都有了眉与目。

贺一舟的脚拆了石膏,行动也已经没有大碍。

“青青,我们一起回猫儿巷吧。”

远处阿吾正在给小藏羚羊喂奶,她看得出神,转过头看向贺一舟时,一双眼睛亮得讓人心惊。

“我想留在这里”这句盘旋在心底的话,像刚刚升腾起的火,瞬息间又被熄灭,麦青青张了张口,终究什么也没有说。

藏羚羊被麦青青喂熟了,循着气味蹭到她身边。

“青青,好久不见,”阿吾的脸上荡着明媚的笑,“藏羚羊最有灵气的,夏天习惯了你身上的气味,就算母羊在外面,它也不走,它感觉你像它妈妈一样,一直跟着你,不过后天我们就要把夏天放生了,到时候我们一起……”

贺一舟打断他:“我们定好后天的机票,以后也不会来格尔木了,谢谢你这段时间的照顾。”

阿吾僵在原地,笑容如夏日烈阳下的水渍,一点点蒸发。

“不客气,”他还保持着应有的礼貌,“夏天要走,你也会走,你们都不属于格尔木,我知道的。”

藏羚羊好似察觉到他的悲伤,低低哀鸣。

阿吾直直地看着麦青青:“走的那天,我送你们去机场,好不好?”

放生小藏羚羊的那天,保护站里给夏天喂过奶的工作人员心里都不是滋味。阿吾和麦青青将它放走,它又跑过来,跑过来,大家又把它赶走。

夏天一直回头看着阿吾和麦青青,赶了三次,小藏羚羊睁着一双哀伤的眼睛,跟着羊群走了。偌大的可可西里,藏羚羊其实都长得一样,他们的夏天渐渐消失在群羊里。

麦青青强忍着情绪,垂着头喃喃地问:“无人区那么大,我们以后再也见不到它了吧。”

阿吾只轻轻拍了拍她的头:“但是,它回到了原本属于它的地方,会活得更开心。”

9. 她的阿吾,也走了

来到格尔木的那天,仿佛还在昨天,还是那一辆巡山车,那个劣质的平安符还挂在阿吾的脖子上。

“今天有新的搜救任务,我就送到这里了,”阿吾嘴角还挂着笑,用力地挥手,“青青,再见!”

催促登机的广播,一遍急过一遍,麦青青看阿吾消失在拐角,那辆巡山车在灰蒙蒙的玻璃窗外,孤独地停留,如汪洋里的一叶孤舟。

她伸手去掏机票,摸到一张皱皱巴巴的纸,满是俊秀的字,用模糊的铅笔写成。

青青:

如果我死了,你还会记得我多久?我当然害怕被你忘记,但是我又同时庆幸,我曾短暂地被你记住,哪怕时间很短。

我来过你的心里,我很开心,很开心。只可惜我没有和你一起迎来下一个热烈的夏天,

我不怕死,我怕死了以后再也见不到你了,青青啊,山那么长,水那么远,你要活得潇洒些。

夏吾

是那晚阿吾以为自己会死去时写的遗书,麦青青不知道自己发着怔将这封“遗书”看了多久。

直到手开始轻微颤抖,眼底有了酸涩的感觉,她才回过神来,再一次从头开始,珍惜地看着每一个字。

风驰电掣的一瞬,在广阔磅礴的天地之间,过往所有的悲伤都变得渺小而微不足道,只想坦坦荡荡地活出个新世界。

天大地大,有一个叫作阿吾的少年,教她活出另外一种人生。

她无比想念阿吾的青稞酒,裹挟着她不能诉之于口的那份情意,由热到冷,复又自冷而热,如一团挣扎不肯熄的火。

“小贺哥哥,”麦青青轻声叫住前面的贺一舟,她已经很久没有这样叫过他,仿佛回到了遥远的小时候,“我不跟你回去了。”

“我在这里很开心,让我留在这里吧。”

贺一舟在身后歇斯底里地喊她的名字,麦青青却还是不管不顾地追了出去,她要登上的那趟航班已经起飞了,停车场空荡荡的,曾经载她穿越生死的巡山车,走了。

她的阿吾,也走了。

10. 我要……要告诉你一个秘密

麦青青赶回保护站时,巡山队已经整装待发,她急切地想找到她的西南少年,无畏地在人群里大喊阿吾的名字,可可西里的寒风,吹得她满目通红。

“青青!”有一双温暖的手紧紧抓住了她,不敢置信地问,“你怎么回来了?”

在巡山队黑压压探究的眼神中,麦青青一把抱住阿吾。

“我不走了!我要留在格尔木,永远。”

“真的?”

“真的,麦青青从不骗人!”她促狭地学着阿吾的话。

阿吾只愣了一秒,将麦青青牢牢抱起,在格尔木广阔的天地之间,爽朗地大笑着。

“我要教你驯鹰,带你去跑马,我们一起酿果酒,到可可西里识别草木,教你……”阿吾好似有说不完的话,却又突然停下来,耳尖通红,“等我回来,我要……要告诉你一个秘密。”

那秘密是什么已经昭然若揭,但是麦青青仍然满心欢喜地答应,有些令人酸酸软软的情绪,她想要等阿吾亲口跟她说。

可麦青青终究还是没能亲耳听到这个秘密。

巡山队回来的那天,阿吾没有归队,一天,两天,一个月,两个月,巡山队进了山,又回了格尔木,他都没有回来。

藏羚羊已经迁徙过一次又一次,麦青青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我的西南少年什么时候回來?这句话她问遍了巡山队的每一个人。

他们说阿吾在无人区迷了路,悄无声息地消失在永世无人涉足的无名山谷,真正地成了可可西里的守山人。

麦青青不信,她答应过阿吾,要永远地留在格尔木。她从不说谎,一年,两年,一辈子,不管多久,她会一直一直等下去,直到她的西南少年回到她身边。

编辑/张美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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