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杂交水稻授粉员

赵安华

和其他栽培植物一样，稻种需要经过一两天的浸泡之后，还要在专门的芽床上进行发芽，慢慢长成小秧苗。小秧苗成长到一定程度就会被拔起，重新插到水田里，这个过程叫做插秧。

历代都不乏插秧诗。宋代蔡正孙写下：“蓑下清风笠下烟，一篙三板插秧船。田家午馌行厨薄，尽在青裙两担肩。”最著名的还要数契此和尚的：“手把青秧插满田，低头便见水中天。六根清静方为道，退步原来是向前。”

水稻的成长要精心呵护，抽穗后的水稻开着小小的白花，散发淡淡的清香。小时候的我，喜欢在翻滚的稻浪里嬉戏。高中毕业后，父亲让我回到农村务农整整一年。那时，大队里把我当作培养的人才，让我先跟老师傅学做农技员，种植杂交水稻。农技师是个不简单的职业，他们大都是院校经过专业培训过的，也有一些自学成长的农村土专家，往往这些土专家会更加厉害，更具有实践经验。种植杂交水稻是一个非常专业的活，如果杂交水稻收成不好，会造成无种下田，荒了土地。

杂交水稻分雄雌，需要靠人工授粉，雌稻只有在授粉后才能结出果实，不然就是空壳，产量取决于授粉的程度。稻子授粉的时间在上午十点至下午两点左右，雄稻在强太阳光的照射下，会自然打开本合上的花蕊尽情地吐粉。雌稻一般插在两排雄稻之间，如果尽靠自然风吹，花粉被雌稻吸收的几率会很小。

聪明的家乡人在多次实验后找到一个好办法，就是当正午阳光最热辣的时候，由两个人各在一条田埂上，不停地拉着一条绳子，来回走动，拨弄雄稻，这样雄稻上的花粉就会飘落到雌稻开放的花瓣上，雌稻接受雄稻的花粉后，在太阳落山之前就会自然合上，授粉成功了的雌稻就会结成果实。如果雌稻没有接受到雄稻的花粉，在它的花期中每天都会开放等待授粉。稻子的花期时间不长，就两三天，过了这几天，如果雌稻没有成功受粉，最后就成为空壳。

当年，和我一起当农技员培养对象的还有一位，她家原来是在城里，因家庭成分不好，随父母被下放到了农村。她比我大一岁，人长得清新秀气，扎着一个马尾巴辫子，说起话来轻声柔语，十八九岁正是花季，身上处处散发着青春的气息，像稻花一样纯洁可爱。她好学上进，比我懂事成熟，领悟能力总是比我强，在师傅那里得到表扬的总是她，每次师傅表扬她后，都要补充一句，让我好好向她学习。

她似乎不讨厌我这个“笨学弟”，也很善于把自己学来的心得和我及时分享。开始我心里还有那么一点排斥，因为我自己最清楚，我的领悟力丝毫不比她差，只是为了给足她面子，装也装出十分虔诚的样子听她讲解，后来慢慢习惯，竟然喜欢上了她的辅导，成为我的一种依赖。尤其是看到她一本正经的小样儿，特别珍惜她的每一次辅导，就使劲满足她、配合她，每次都装出很认真听的样子。我越是这样认真，她的劲头就越大。她确实非常努力上进，除了干好农技员这个工作和师傅交待她的一切事情外，还天天在自学，复习文化课，她告诉我，有机会一定再报考，争取考上一个好的大学。在她的影响下，我也跟着她复习起来。

她身体单薄，干重活吃不消，我就冲在前面，从不让她上手。尤其是在烈日炎炎的大中午，本来要由我俩来拉绳给稻子授粉，怕被毒辣的阳光晒坏了她，我经常贿赂儿时的玩伴来跟我完成这个苦活，或者由我一人钉桩转圈，满田飞跑，即便是自己累成狗，皮肤晒得黑又亮，也是让她躲在树阴下看书。等到了休息的时候，她再和我一起分享看书的成果。那一年时间虽然短暂，但单纯而又快乐。可喜的是到了秋天收成的季节，我们丰收了。杂交水稻亩产四五百斤在当时已经是一个非常了不起的成绩，由此，我俩受到了嘉奖。

就是那年秋天，我即将参军离开家乡。在想与她道别的时候，她却像人间蒸发一样不见了。到了部队后，我给她写了无数封信，却没有收到她的回信，经过多方打听也没有得她的半点信息。在第二年夏天，稻花又香的时候，突然收到了她的一叠来信。我急切地打开每一封来信，寻找她消失的影踪。

原来，在我参加征兵期间，她家落实政策，回城了。走得非常匆忙，来不及告别，几乎是一夜间举家搬迁。本来，她还设计了在我们共同奋斗近一年的那片稻田田头，举行一个小小的告别仪式，和我谈一谈心里话，这个突如其来的变故成为了我们终身的遗憾，回城后，她得了一场大病。她在信中告诉我，估计自己时日不多了，但她很留恋我们一起的日子，在青青的田野上，闻着稻花的清香，放牧自己的心情，也许这是她一生最开心的时光了！　含泪读着她的来信，我不敢相信这一切都是真的，世事无常，这样一位纯洁美丽的女孩怎么去承受？　没多久，我得知她去世了。

我在洒满泪水的稿纸上写下了这段文字：秋风敲门窗，唤我添衣裳，抬头望故乡，又闻稻花香。童年的记忆，水牛在背上，蛙声阵阵起，十里水汪汪。江南稻花香，沁人又芬芳，再美的好景象，不如你牵肠。家在田园上，小河静静淌，门前的荷塘，来不及欣赏，星星喊月亮，四季耕种忙，一字排成行，最美是插秧。江南稻花香，醉的是心房，再多的旧时光，就你不能忘！

她的生命就像江南的稻花一样，虽然短暂，但很美丽，未来得及绽放就凋谢了。但我对她的记忆，永生难忘。每当秋风刮起的时候，我就想起那片田野，想起那江南稻花的香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