犹太人在美国如何面对困境和歧视？

文 我是泥土先生

当上帝关闭一扇门时，他会为你开启另一扇窗。300多年前，当欧洲大陆千年反犹主义持续肆虐的时候，北美这扇新的大门向犹太人敞开。但是犹太人在到达美国之后却发现，他们期待的新生活并没有到来，迎来的依然是歧视和贫困。然而经过300多年的不断努力和自我扬弃，犹太人深刻地改变了自己，进入了美国主流社会，同时他们也改变了美国和世界。

走向美国

犹太人很早就踏上了美洲大陆。哥伦布发现新大陆的壮举众所周知，但很少有人知道哥伦布船队中还有一位犹太人叫路易斯·德·托雷斯，这是犹太人到达北美的最早记录。1654年，23位葡萄牙犹太人为躲避宗教迫害来到当时北美荷兰人控制的新阿姆斯特丹，成为移民美国的先驱。到1776年美国独立时，全美共有大约3000名犹太人。

19世纪中叶，欧洲犹太人为尽力适应居住国文化，在语言、服饰及观念上尽量向当地人靠拢，与主体民族差异越来越小，然而欧洲反犹观念依然盛行。欧洲人反犹的根本原因是宗教。犹太教不承认基督耶稣是救世主，而泛基督教（天主教、基督教和东正教）甚至回教（承认亚伯拉罕为祖先，承认部分《旧约》）都与犹太人为敌。欧洲一波接一波的反犹狂潮不断上演，这让犹太人彻底失望，最终选择到遥远的美国去发展。

当时一位颇有影响力的波希米亚犹太作家和许多犹太人一样把希望寄托于1848年欧洲革命，当希望破灭后他写了一篇文章《走向美国》，呼吁犹太人移民美国躲避新的灾难。1840年到1860年，犹太人从德国、奥地利、匈牙利和波希米亚等国举家移民美国。全美犹太人口从1.5万增长到25万，犹太人的足迹遍布美国东部，并开始向西北迁移。

犹太人把美国视为理想的避难所，在他们心中，大洋彼岸那片新土地没有暴力，没有歧视，没有眼泪，只有平等的机会，似乎“那里每一条街道都是金子铺成的”。据统计，至19世纪末，每3个东欧犹太人中就有一个人定居美国，从1881年到1924年，大约有250万东欧犹太人移民美国。

那么等待这些犹太新移民的是什么呢？当早期的犹太人满怀欣喜地踏上美国新大陆的时候，这里的生存环境和文化习俗都让犹太人备感陌生。美国大众对犹太人的偏见与仇视同样存在，反犹的言论、行为及限制性措施也时常出现。由于文化的差异较大，新来的犹太人对美国社会了解甚少，很多人不懂英语，大多数人一贫如洗，只能依赖犹太组织及慈善救济生活。

生活在底层的犹太移民深刻感受到了美国城市的冷酷无情，他们只能背起背包，开始沿街叫卖鱼、面包、水果、牛奶、青铜器、小玩具等小商品；还有些犹太人做了搬运工、建筑工、印刷工、玻璃工、制造工等……

19世纪80年代，当大批犹太人移民而来的时候，正值美国资本主义迅速发展的时期，工业化发展很快的东部和中部各州出现大批的“血汗工厂”，别无选择的第一代犹太移民不得不充当“血汗工厂”的劳力。在这些工厂里，他们每周的工作时间是60小时，加班更是家常便饭，更可悲的是，辛苦工作换来的只有微薄的收入。

贫穷、饥饿以及拥挤不堪的居住条件使犹太社区笼罩在一种失望沉闷的气氛之中。犹太作家曾经这样描述当时纽约下东区犹太社团的生活情况：“一个由公寓楼房组成的灰暗的石头世界，在那里，即使是美妙的春日也见不到青青的草叶……街道被笼罩在一种难以名状的气氛之中。连空气也仿佛散发着历经千年流亡的犹太人所持有的悲哀和痛苦……整个移民社区正受着‘血汗工厂’的煎熬，奄奄一息。”

从19世纪80年代到20世纪初，面对嘈杂的街道、拥挤的住房、你推我搡的人群，加上经常的独居生活压力，许多犹太人出现了心理疾病，各种各样的犯罪行为如打劫、入室盗窃等十分普遍。1906年，纽约的希伯来青年会主席在一份报告里写道，纽约少管所接受管教的儿童中，犹太人占20%～30%。

本民族文化与现实生活的冲突在犹太家庭中体现尤为突出，在新旧观念冲突之下，家庭往往成为最先爆发冲突的地方。在传统犹太家庭中，父亲具有权威，是家庭生活及履行宗教礼仪的核心。“父亲就是一家之主，受到敬畏和尊重。不能轻易对他讲话，也不能谈论他。他代表古老的文明。”但是在美国新生活影响下，传统家庭价值观出现危机。当时有人曾将这一时期的犹太家庭形容为“受挫折的爱情，破裂的家庭，痛苦的婚姻”。

改变世界

面对艰苦的困境和歧视，犹太人意识到他们常年固守的种种宗教礼仪以及行为规范在新大陆“不合时宜”。他们在入乡随俗的过程中逐步扬弃了自己的传统。先期到达的德国犹太移民以亲身经历告诫后来者要丢弃旧世界传统，使自己脱胎换骨成为美国人。一个犹太年轻人比喻道：“我们如同烈马被征服一般，不分青红皂白地憎恨和蔑视传统，因为它们是横在我们所追求目标前面的一道不可逾越的障碍。”

现实使不少犹太人认识到，单单追求道德以及理性意义上的学习是远远不够的。他们惊叹眼前的世界建立在物质和金钱的基础之上。他们发现这里需要知识和学问。因此他们学习的首要动机变成了经济与社会地位的提高，其次才是精神的升华或灵魂净化。

20世纪初，美国经济结构面临调整，企业纷纷由劳动密集型转向技术密集型，越来越多的体力劳动者流入服务、物流、管理等领域。这一时期犹太人顺应潮流，抓住机会，大批犹太人离开“血汗工厂”。他们大多数人已经适应了美国生活，掌握了英语以及其他生产与生活知识，可供选择的职业越来越多，特别是他们尤为重视教育，教育被视为犹太人摆脱贫困的一个重要途径。

20世纪以来，美国犹太人对高等教育极为热衷，尽管20年代一些大学对包括犹太人在内的少数民族的入学名额还有一定限制，但犹太子女还是会千方百计去争取接受高等教育的机会。1937—1938年的《美国犹太年鉴》统计表明，犹太人只占美国总人口的3.5%，但是美国高等教育机构中的犹太学生却占9.1%。20世纪70年代，哈佛、耶鲁、普林斯顿、哥伦比亚大学等常春藤盟校中犹太本科生比例达到25%。2001年一项调查显示，在美国，58%的犹太人拥有大学文凭，而其他族裔为22%。受教育水平的提高促使犹太人的社会地位发生了变化。在各行各业的精英中，犹太人比例逐渐上升。

美国现代新闻之父约瑟夫·普利策是犹太人，他所设立的普利策奖被誉为是新闻界的最高荣誉。世界上最大的跨国媒体集团的总裁默多克也是犹太人，他旗下的《泰晤士报》是享誉全球的大品牌。《纽约时报》《时代周刊》《新闻周刊》《华尔街日报》以及美国多家电视网中都有相当一部分犹太人的股份，美国具有较大影响的精英媒体中约有四分之一的员工是犹太人。

在科技领域，犹太人同样如鱼得水。爱因斯坦、冯·诺依曼等犹太科学家将美国带入了核时代。截至20世纪80年代，获得诺贝尔奖的100多名美国学者中近半数具有犹太血统。

在法律界，更是长期流传这样的名言：“不精通摩西律法的人不能成为一个地道的律师。”“去请一个犹太律师，他会帮你解决一切。”早在20世纪70年代中期，美国每5名律师中就有一个犹太人。

实业方面，涌现出许多对美国社会作出极大贡献的著名犹太企业家。如美国铜工业之父古根海姆，微软首席执行官史蒂夫·鲍尔默，甲骨文公司创始人劳伦斯·埃里森，戴尔创建人迈克尔·戴尔等。华尔街许多著名的金融公司都是犹太人创建的，如高盛、雷曼、所罗门兄弟。

在经济地位提高的同时，犹太人还在政治领域中占有了一席之地。美国是一个移民国家，自由、多元的社会文化也促使各个群体敢于表达自己的诉求，这使得犹太人积极参与政治活动，快速融入主流社会。二战中，大屠杀悲剧的发生让更多的美国犹太人充分认识到，参与政治是保障合法权益的有效途径，也是避免反犹迫害的有效手段。为此，他们开始活跃在美国政治舞台上，美国各级政府部门随处可见犹太人身影，如知名外交家基辛格，前纽约市长布隆伯格，前联邦储备委员会主席格林斯潘，和现任参议员桑德斯等。

在美国，犹太人取得了举世瞩目的成就，美国犹太人也被称为美国最成功的移民。正如赫茨伯格所说：“在2000年的历程中，犹太人在世界各地与其他民族、宗教及种族群体共存。在美国，犹太人不仅仅是与其他民族一起在一块陌生土地上共存，相反，我们是缔造者，是这块土地的子孙。我们虽然可以写一部关于伦敦犹太人的漫长历史，但是没有这些犹太人的内容，伦敦的历史完全可以照写；然而没有犹太人这一笔，就无法写出纽约的历史，是犹太人和其他许多民族一起，铸造了这个国家一级大城市的气质与必要品质。只有当你接受这样的观点，即纽约不仅仅是爱尔兰人的，意大利人的，波多黎各人的城市，同时是一个伟大的犹太城市，那么你才能理解美国以及纽约对犹太人意味着什么。”

事实上，犹太人融入美国的过程就是同化于美国文化的过程，也是许多犹太人丧失民族认同的过程，美国犹太人的同化主要表现在两个方面：宗教意识的淡化和异族通婚的加剧。

20世纪末，美国犹太青年中已经有一半左右的人公开宣称不信仰犹太教，他们大多接受纯粹美国式的教育。他们认为自己之所以是犹太人，仅仅因为出身于犹太家庭或者习惯于某种传统的生活方式，并非一定要严格遵守犹太教的清规戒律。他们声称：“我们是犹太人，但是我们首先是美国人，美国是我们的祖国。”

随着人口的不断流动，犹太人分布越来越散，通婚现象也越来越普遍。与异族通婚向来被认为是犹太社会最大的威胁。一些犹太人指出，这些与外族通婚的人除了还承认自己的犹太血统之外，正在一步一步地失去文化与宗教特征。不少美国犹太人如同行走在有去无回的单行道上，离自身的宗教传统与民族归属感渐行渐远。

在通婚现象越来越普遍的同时，美国犹太人口停止增长。埃利奥特·艾布拉姆斯在其1977年出版的《信仰与恐惧》一书中描述了美国犹太人社团所遭遇的“人口灾难”：通婚家庭出生的孩子中只有28%是按照犹太人的生活方式来抚养的。预计在今后两代人时间内，美国犹太人口将缩减100万。

然而，乐观主义者却认为，认同与同化之间的紧张关系是美国犹太人历史上的永恒主题。一方面渴望遵循美国标准而成为美国人；另一方面又担心个性的消失，而这一问题也是美国所有少数民族共同的境遇。上自罗马，下抵今日的欧洲，犹太人始终都在主流文化与民族认同之间寻找平衡，美国犹太社团在其300多年存在历程中，创造了犹太人散居历史上最辉煌的成就，它在美国文化、经济及社会中发挥了与自身人口不成比例的独特贡献。尽管做一个完整的犹太人还是一个完整的美国人有时候会导致迷茫与困顿的心理，但是他们也会因为这种共同的情感而团结，而凝聚，而激发创造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