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次改业”:作为古体诗人的沈从文
2021-06-22李青果
1961年,沈从文开始了“第三次改业”的人生幻旅①。从这一年起手进行的古体诗创作,使他在文物研究的同时或间歇,复归其文学家的事业。然而情形已和作为新文学家的沈从文有所不同,他创作的这些古意盎然而又翻出时代与个人新声的诗作,已不同于边城时代描写的辽远澄澈的人事风云,也不像新月时期发出的现代诗咏唱。作为时代玄黄变迁的亲历者,同时作为经历人生巨大转变的历史学家沈从文,“究心历史”成为他这一时段的写作职志。“历史化”不仅见于他构建的那些丰富多彩的古代文化图文世界,也见于通过“第三次改业”创作的古体诗歌。这一跨度约20年写作古体诗的行为,显示了沈从文要把诗歌写成既承载“史镜”的照鉴功能,又具备“老杜风”那样“诗史”特色的作品。②他用诗歌叙述了社会史、文化史,也在阅世、读史和著史的过程中,反观自我,书写其曲折复杂的人生经历。颇具意味的还有:作为一个曾经的新文学家,在以古体诗重操文学旧业的时候,他对文学史也进行了新的构想,这使作为古体诗人沈从文的其人其诗,压上了古今对照的鲜明印痕。通过传统文体的精心制作,沈从文重建了与新时期的关系,并以古典诗人的身姿,走进当代文学史。
一、社会史诗:“温旧实歌今”
1949年的玄黄之变,影响及于沈从文“个人史”的,是他从作家转变为文物研究者。这个转型不可谓不成功。一个事关身份认定的标志性事件,是他以工艺美术界代表的身份,参加了1953年的第二次全国文代会,可是到了1960年的第三次全国文代会上,他的身份又回转到作家代表③。这意味着,不仅是他个人,而且包括代表官方的文艺界最高组织,并没有放弃让他从事文学创作的创意和设想。这也促成1961年岁末,由中国作协安排他和来自解放区的一批作家、诗人,前往江西井冈山等地进行考察和创作。沈从文此行的初衷是写一部以自传为线索的反映中国近三十年变迁的长篇小说,未果,“就好像毛主席当年所得的一样,几首旧诗”④。这是否有负于二次文代会上毛泽东“再写几年小说”的当面嘱托⑤,其实并非完全如此。因为他虽失手于用小说完成30年中国社会变迁史,却创作了数十首以“匡庐诗草”“井冈山诗草”“赣游诗草”为总题的五言古体诗。这些诗歌事关中国社会的今昔变化,而写法却不同于时流直抒胸臆的单纯光明。它们经常采用联通古今的结构,回还委曲,由“温旧”进而“歌今”。如《回南昌途中》:
昔人在征途,岁暮百感生。江天渺萧瑟,关河易阻行。王粲赋登楼,杜甫咏北征。食宿无所凭,入目尽酸心。遥遥千载后,若接其苦辛。我幸生明时,千里一日程。周道如砥矢,平稳感经营。连村呈奇景,远山列画屏。待渡赣江南,江水清且深。群峰幻青碧,千帆俱崭新。倏忽白云驰,比翼雁南征。默诵王勃文,入目壮怀增。还过永丰县,绿橘万树荣。丹实勤采摘,社社庆功成。田畴布方罫,牛鹅总成群。老幼貌怡悦,冬衣各上身。生聚滋地力,谋国见典型。白头学作诗,温旧实歌今。无泪湿青衫,才多慕庐陵。诸事难具陈,笔拙意朴诚。多谢贤主人,作客愧深情!⑥
这首作于游赣途次的古诗,曾以他拿手的章草长幅书赠香港诗友曾敏之,被曾氏称为“诗书皆属佳构”,“很有陶渊明田园诗的风格”⑦。其实又不然,诗歌虽然描写了乡村的人事风景,但并非“隐者”的自怡悦。通篇以行程记方式连缀,美丽风景中却是今昔风物与人物交织而成的历史画卷。它是一首古今对照的咏史诗,寄托了诗人感旧歌今的“朴诚深情”。
对比沈从文创作的同类古诗,这一首无疑是最有代表性的。它显示了沈从文结构社会史的典型诗思与笔法:从历史纵深处展开今昔对照,进而描写当代中国历史变迁图景。在从“昔人在征途”到“若接其苦辛”的第一部分中,同样是岁末行旅的途次,沈从文想起了历史上著名的诗人王粲和杜甫的羁旅之思。然而王粲在《登楼赋》中表露的怀才不遇和杜甫在《北征》中描写的浇漓乱世,其酸辛之感和今天的诗人沈从文何其不同。江山易代,所见风景从古诗人的“萧瑟”“行阻”变成了今诗人眼里的欣荣气象。诗就此导入从“我幸生明时”到“谋国见典型”的第二部分。它们用极为详尽鲜明的笔墨描写了新社会的变化:其途程平砥迅疾的快感,其风景连屏如画的铺展;其对千帆崭新、群峰青碧的光影捕捉,及其对绿橘万荣、老幼怡悦的村社丰年的深描。这些“谋国”成就的“典型”,和古诗人的所见所感是如此的不同,显示了终于摆脱持续百年动荡的中华民族进入了一个新的、和平的历史时期,并且成为他“白头学作诗”的动力,抒发出像王勃写于南昌的《滕王阁序》那样的壮怀激情。在诗的最后一部分,沈从文提到了白居易和欧阳修。白居易做过江西的江州司马,以写作既“合为时”又“佳诗亲人民”⑧且为妇孺皆懂的诗歌著名;欧阳修则祖籍诗中写到的永丰县,并以宽简的施政作风造福地方为人称道。借由欧阳修宽简施政的典型,或许还涵摄了诗人对于时政渐趋宽松的欣然感受和委婉寄托:所谓“包严欧宽”,正是国人对于治世理想的一种憧憬向往。
《回南昌途中》显示了沈从文社会史诗的基本主题和风格,也表露他自觉进入的诗歌传统:在类似陶渊明田园诗的风俗画卷上,追摹杜甫的诗史作风,以白居易的手法和王勃的壮怀,写出像《诗经·小雅·大东》“周道如砥,其直如矢”⑨所喻指的安顺和平,以及像欧阳修那样寄托政通人和的今社会史。然而,这里需要注意的,还包括沈从文自己的文学小传统和他转行历史研究、文物研究之后形成的知识背景。曾敏之提到的诗中的田园风景,恰也是沈从文二十年前小说风格上最突出的标志,而在如诗如画的风景之上,寄托着他的文学所要表达的社会理想。诗中“绿橘万树荣”“丹实勤采摘”的意象,不免讓人想起他构筑在小说中湘西世界的人事背景。1940年代创作的《长河》,“橘子园”和“摘橘子”就是故事的发生地和情节展开的线索。也正是从这部未完成的长篇开始,沈从文打算一改过去的创作习惯,写出一部宏大的近代中国历史叙事⑩。
在《庐山含鄱口望鄱亭》《庐山“花径”白居易作诗处》和《新栗里村》等诗中,均显示出上述沈从文在如画风景的空间结构里组织今昔对比的时间意识。这种时间意识就是诗人的历史感。尤其是《庐山含鄱口望鄱亭》,诗人面对“景物雄秀”“波光潋滟”的美景,不仅想起西王母东游于此留迹的神话传说,更想起朱元璋和陈友谅曾在湖上鏖战,最后朱元璋获胜建立了新的政权。11这种笔法,一方面来自他其时展开的上古物质文化研究,另一方面则指向取得解放斗争胜利建立的共和国人民政府。长诗《新栗里村》描写的是陶渊明居住过的村庄,沈从文更多地利用了他的物质文化研究成果,一新历史上对于陶渊明作为一个“隐者”的固定印象,并以此重建诗人与历史、时代的关系。沈从文曾从汉代到南北朝画像砖镂刻的文字(包括南朝的楷书)上,考证出所谓的“商山四皓”其实是“南山四皓”,因此,“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的陶渊明实际上和他的“刑天舞干戚”一样,一直不息于“四皓”那样的辅政理想。12这使沈从文笔下陶渊明生活过的栗里村,在从古昔“千年就这样,代代忙到今”的旧栗里,变成“社会时时变,农村事事新”的“新栗里”的时候,应该出现一个新的陶渊明。这个陶渊明不再是幽居林下、荷锄饮酒的隐逸者,而是“还须赶形势,不作马后尘”地拿起诗笔书写社会变迁的今诗人13。
这样,在《游赣州通天岩》和《游赣州八境台》等诗中,沈从文成功地化身为现代“陶渊明”,借自然人事之美抒发历史的感兴。通天岩是赣州近郊的一处胜景,其“重冈郁积石”“明镜酿小谭”的风景之间,不仅矗立着南唐至两宋建造的崖窟庙宇作为沈从文学术研究的物质材料,而且有苏东坡、王阳明及王新建(王琼)留下的诗文书画遗迹,使诗人产生与古代先贤隔代神交的逸兴。更为甚者,通天岩曾为蒋经国经营赣南的军火库和张学良的囚禁地,由于历代失修和战争破坏,此处的“胜迹转荒凉”。只有解放后“产业还人民”,人民政府“慎重保护,并添置花木”,它才重新焕发“耸秀争荣”“蔚呈奇观”的新面貌。诗中出现的“旷达拟渊明,东坡乐与友”的岩居高人,恐怕主要还不是某个居住当地的村叟农友,而是今诗人与古诗人合体而成的“现代陶渊明”。他游目在自然美景之间,心接千年的沧桑事变,在发出“志欲饱天下,辛勤建山村”的感叹后,产生了“我亦乐淹留”的“忘归”之感。14《游赣州八境台》则重在宏阔的风景中切换发生在这里的历史片段。“台”为“观,四方而高者”15的建筑,常常由于雄秀挺出而成为诗人游目骋怀进行吟咏的对象。沈从文观览八境台的雉堞与长天共色,遥望远处云树间隐约浮现的高大郁孤台,想起了曾经领军驻扎于此的爱国诗人辛弃疾。而辛弃疾“力期复中原”所进行的“血战龙蛇翻”,其“借此抒壮怀”的爱国诗作,仿佛“佳句至今传”一样,在郁孤台与江天之际回响。最后它们汇入了八境台“檐前的铁马丁冬,音响清越”。诗人在历史的回声中“凭高远望,见滔滔逝水,千帆来去”,再次完成了一首“怀古幽情”的诗篇16。
沈从文1961年岁末开始的江西行旅收获的这一批古诗,可谓一新读者的耳目。它们“不落俗套,写景抒怀,浑然一体”的作风,引起文坛一定程度的“骚动”:其中的一些诗篇,“(陈)白尘同志觉得惊异”,当即拍板在《人民文学》发表,《红旗》杂志的编辑浩然也通过张兆和的关系尽可能地截留稿件17。即使沈从文也颇感讶异:“六十岁重新写旧诗,而且从井冈山起始,也是一种‘大事变!”18在现代文学史上,操持白话文的作家同时擅写古诗屡见不鲜,但是,像沈从文这样似乎是陡然扭转的行为却并不多见。这种情况的发生,显然不仅仅是他少年时代打下的古诗基础,主要原因还在于他感到无力重操小说旧业之时,别寻途径的自觉的文体实验。如前文所述,此次江西之行的初衷是为了完成一部近30年中国变迁史,但他用古体诗的形式进行咏史的时候,其创作却远远超过了30年的范围。通过古体诗这种形制虽然短小,而容量可以特别巨大,并且容许思接千载、坐地八万的文体形式,沈从文令人满意地完成了他的历史叙述。他这一时期的古体诗创作运用咏史诗的体裁,化用他擅写风景的特长,并且融入了自己文物研究的成果。而特别引人注目的是,这些古体诗显示了经过思想改造和文学观的改变之后,“从井冈山起始”写作旧诗的沈从文与新时代建立的新的文学关系。
二、文化史诗:诗化学术成果
1969年冬,沈从文随同事一行下放湖北咸宁五七干校,不料“到时始知册上无名,不便接待”19,只能独自留驻一个名叫双溪地方的一所小学校里。其时沈从文已年近70,却在这意外境遇下,以写作古诗顽强地进行他的物质文化研究。事情起于1970年中国首颗人造卫星成功发射,这无疑引发了他的民族自豪感,使他产生不能虚度光阴的冲动。当然,他也希望通过写诗的行为,说服历史博物馆的领导同意他返回北京,重新开展已经做好计划的一系列研究工作20。这些作品,如其在《红卫星上天》的后记所说,是“用五言旧诗体,作文化史诗”21;这种“当作史诗加以处理的”文物研究,“等于把馆中一万六千米陈列,压缩到千字中”,“还拟就陈列各阶段时代特征和文物各部门结合,作些篇章短小,体例不同的试探”22。此后约两年间,沈从文“据破椅,临小窗,学易读诗,习经温史,并就廿年本业,如所学坛坛罐罐、花花朵朵、桌子板凳各部门本身矛盾发展史,编排出若干小节目(诗),供后来人参考”23。
这些诗作包括《红卫星上天》《读贾谊传》《读秦本纪》《文字书法发展——社会影响和工艺、艺术相互关系试探》《叙书法进展——摘章草行草字部分》《商代劳动文化中“来源”及“影响”试探——就武官村大墓陈列》《西周及东周——上层文化之形成》《战国时代》《书少虞剑》,共9首。如果从诗是想象的产物来说,这些作品无一不是在无图书、无资料的情形下完成的,说它们是向壁虚构的产品也有道理。自宋代以降,以学问为诗歌的基础、使事的典故、抒情的背景成为创作的惯例,而沈从文直接以文化史的学问、学术为题材,可谓把这一惯例推到了极致,甚至可以说是翻出了一种新的诗歌类别。
这样,沈从文把他的学术研究纳入到诗的表达之中。它们既属于文学也属于学术,从而拓宽了史诗的表现范围。这些诗作首先体现了诗人从1949年以来形成的唯物史观和人民史观的学术理念,即运用唯物辩证的方法研究历史,并以人民的创造活动作为历史的推动力。在从共和国成立之初开始的多次思想改造活动中,沈从文接受了辩证唯物论、实践论、矛盾论、生产方式与社会制度等新史学研究方法24,并立志为“中国文化史劳动人民成就部分作点基本功”,填补通史或文化史上关于普通人民贡献的空白25。当然,应该注意到,这种变化也是伴随着他对文学道路的自我反思从而逐步建立起来的,其过程体现了他较为顺利地从一个自由主义作家转变为具有无产阶级意识的文物学者的痕迹。1952年的一份交代材料显示,他对自己做出了知识上接受自由主义而情绪上具有农民无产阶级意识,因此“大部分习作是自由主义偏左”的自我鉴定。26这使他接受思想改造之后,可以比较便易地结合早年接触、同情下层百姓的“百工技艺”——物质文化创造,进而“把中国人民的本质上的一切长处和现代科学知识重新好好結合”27,转变人生轨迹研究历史。当他用古体诗叙述其学术发现的时候,这些意识均以浓郁的诗化形式得到了再现。
作为文化史诗首篇的《红卫星上天》,即借中国首颗人造卫星成功发射,“引起历史联想”28,述及属于人民创造的中华文化发展史,突出地显示“逐渐发现‘人”“重造还在人”,因之“人力能解放”“思想能解放”29所产生的创造历史的非凡力量。这隐然令人想起五四时期“人的发现”主题,而耐人咀嚼的是此时的“人”已从启蒙的对象变成了历史的主体,在历史叙述属于新篇章,在文学史上却具有了主题延展的效果。《商代劳动文化中“来源”及“影响”试探》是为历史博物馆“武官村大墓陈列”写作的。这首借展馆陈列的出土器物,再现商周时期文化创造与交流的诗作,使读者强烈地感受到中华文化源流杂出的互动、多元并进的衍化及其蕴含的丰富的历史文化内容。这座1950年由考古学家郭宝钧在河南安阳武官村主持发掘的晚商墓葬,以出土包括司母戊鼎在内的精美金石器物闻名于世,体现了殷商时期中国宏大的上层制度文化和下层劳动人民精美的工艺制作水平。沈从文由此展开,铺叙了在湖南、四川、江浙、两广等地出土的同时期器物,展示中华文化既不择地而出,而又前后左右相继兴起、相互影响的发生发展过程,证明中华文明实是“本土的综合”的产物30。沈从文企图以此说明仅靠史书的记载来研究历史是不够的,因为“文化兴中原,旧说实谰言”,故必须同时重视考古出土的散播于四野且由劳动人民创造的实物材料。那些“精美呈绝艺”“清磬绘风云”的工艺制作,可以作为上古时代的“招魂”,因此,“劳动文化史,宜多作探研”31,方能完整重现辉煌灿烂的中国历史。
利用出土实物重构历史,沈从文确实再现了由劳动创造的丰富斑斓的古代文化。一个突出的发覆之见,是把春秋战国的“百花齐放”归功于百工技艺创造的物质文化,和上层文化的“百家争鸣”形成双峰并峙的局面,共同创造了我国历史上第一次的思想大解放32。更进一步,上层文化及社会制度的兴衰起伏,也有赖于劳动人民的生产活动及物质文化创造作为基础。这在《西周及东周——上层文化之形成》中的表现,便是演述了“西周到战国社会进展,引起社会矛盾、斗争、分解,因而促进制度的衍变和学术的兴起”。诗人把农桑进步和工艺发展作为社会制度与学术文化的引擎,使社会出现“日新又日新”的演进局面:“农民营田亩”,“社会实较新”;“技术频交流”,“社会面貌新”;“异论齐争鸣”,“反映阶层新”。其中的诗句,如“男耕而女织,即由诸明文”“铜锡玉丝绸,发展见多端”,再现了上古时代经济社会的日常形态;“戈戟比蜂虿,轻骑如云屯”、“殷周诸墓葬,犹多遗制存”,则显示了“在祀与戎”的典章制度与军政大事。在沈从文看来,“此等新事物”是不能仅仅根据“旧史志”发现的。它们大量保存在劳动生产的物质资料如农具、丝绸、兵器、鼎彝、陶漆等出土实物中,“若重新证据”,则这一段历史就会出现“实应刮目看”的崭新面貌33。如史书中的东周是合纵连横的诸侯争霸时代,而《战国时代》则从物质文化角度,缕述“铁器和封建的关系,大都市商业繁荣商人阶级抬头,社会动荡中诸子百家杂说如何出现”,“涉及问题多而且重要”。其“铁器渐成熟,生产日以增”以至“技术多交流,艺术齐上升”的物质文化基础,推进了“都市益发达,社会趋繁荣”,出现了“且多大商户,自成新阶层”的社会形态;又因战火导致的制度废弛,便从“识字人益多,有识而无权”的人群中,涌现出“百家多驰说,各花齐争荣”的文化兴盛34。这种从物质文化角度建构的历史,就像史书之外的无字碑一样,蕴含着丰富的关于远古时代的信息。
用诗歌把“陈列实物和通史提法,加以综合和概括”35,沈从文创作出一批既新且异的文学作品,令人想起自他成名以来就获得的“文体作家”称号。而在文体实验方面走得更远的,是他在其中的不少诗中加上自注,使其成为一种文学史上少见的“诗文注释本”。这种自注一方面是他用实物材料补充说明诗义。如在《读秦本纪》“上升登泰山,封禅告功成。‘登高望四海,奇锦著明文”旁自注:“出土锦中有‘登高明望四海字样,和封泰山有关,图样必成于秦始皇与汉武帝。”36表现其以物证史,“用文献结合文物互证法”的写作特色37;又在“枚乘赋《七发》,相如赋《上林》。鲁殿重灵光,未免少见闻”旁自注:“杜牧《阿旁宫赋》晚出,笔俗,犹不及汉人诸辞赋反映和秦接近,然所见壮丽远不及秦。”38这属于兴之所至,在叙述秦史之际比较汉唐赋体的优劣高下,并旁及创作上实际经验与据空想象的关系。这种写法,恰是沈从文为博物馆陈列写作古诗的初衷,并把这种诗化的表现,“当作一个‘说明员能否及格卷子看待”39。
自注的另一方面,则反映了诗与注之间的文、学互动及沈从文对于自己学术发现的期许和肯定。这突出地体现在《文字书法发展》对于中国文字书法的史述之中。诗共514句2570字,而批注文字密密麻麻远远超过了诗作本身。沈从文本来就擅写书法,1930年已掌握许多古文字形象,并打算撰写一部从篆籀演化到草字的书法断代史40。40年后的1970年,经过知识的丰富和积累,尤其是唯物史观的建立和对实物材料的充分掌握,这种志趣逐渐积攒并最终诗化为叙述上古结绳时代直到清朝数千年文字书法衍化史。其特色是“把‘文字学和‘书法学两课压缩,加上甲骨文中的文化反映,竹木简的反映,纸、笔、墨、砚发展,和写字当成艺术,又由艺术转为实用简体字的影响过程”,并兼及“四言诗和七言诗的起源”41;随诗旁注的“说似较新”“这提法也新而重要”“前人談书艺少提及”等注语42,则显示诗人对其学术独创性的自我肯定,甚或是在“八分钱笔蘸破碟陈墨”43的治学、写作环境下,对于战胜困窘的有力宣示。诗中的一些史述,大胆挑战前人论说,包括从纸张、用笔等实物角度,对世传王羲之著名法帖出处的质疑;其自信建立在以经济基础作为上层建筑的依恃,并拥有大量由“字体及笔墨纸砚”等“实物知识”构成的证据链条44。如叙述秦汉之际出现的简体文字书法:
土地既富饶,社会生产增,
货殖具百物,贸迁交换频。
为便于应用,简字易流行,(▲简字则因如下种种而得到发展。)
商业及吏事,要求更切殷。(▲和传出自程邈,及“隶”字本意而言,如上说也相合。)
即作艺术看,也勇于探寻。(▲而这一点却少人道及,但却重要,因由“见日之光”早期镜子到武帝或王莽尚方官工镜,无不大量使用简化艺术字。大致由于简得不合实际,还是不流行。附尚方镜二种,字过简,反而行不通。)
尚方官工镜,例证在眼前。
事过犹不及,因简反失真。
刘彻好铺张,乐府重新声。(▲简繁之因,提法似较新。还系事实。司马相如等辞赋中不少字当时即不流行,后来也少用。45)
文人作辞赋,字体又转繁。
这样的叙述,从经济社会的发展影响到商事契约与吏事文书的扩大,使文字应用出现力求方便简易的要求,并且出于古人的审美创造本能,同时进行了书法艺术化的努力。更进一步,还看到过分实用功利对于艺术的损害,以及上层文化偏好铺张宣扬的取向,字体反又趋向繁复的回流。这种“简繁之因”的“新提法”,典型地体现了诗人的唯物史观和“辩证规律在,执一难概全”46的辩证法眼光,而其以实物证据配伍于经济基础与上层建筑互动关系的笔法,有着极大的说服力。这种文字书法发展史,比之于由名家法帖的书写、著录、评点、流传、影响构建起来的历史,更有统摄力同时也更加语境化。不仅从社会生产活动中发掘历史的动因,也以实物证据弥补仅用法帖为材料建构书法史的空缺,从而突破了由书法家及其书法作品与艺术鉴赏家及其评点文字圈划的历史范围。这种重视“人民工人和艺术应用”,把“有名艺术家,放到次要地位”的做法,47使其构建的书法史从单纯的书法“艺术史”中超脱出来,从另一角度更多一层地贴紧了文字书法发展的动态和真相。
在《红卫星上天》后记中,沈从文曾提到写作文化史诗“对于个人说来,亦足纪念”48。然而,这批诗歌的纪念性却远不止于其个人在双溪的生活。它们是诗人在极简治学环境下的一次创造性发挥,用诗笔对中国灿烂物质文化的细心刻镂,浸润着他对于古代百工技艺的极深的敬意。事实上,这批文化史诗几乎是沈从文最后的学术活动之一。在这之后,除了修订完善《中国古代服饰研究》及为博物馆陈列撰写说明文字,他已鲜有新的成系统的学术著述问世。因此,这批文化史诗又含有一层特别的意义:沈从文以“第三次改业”的方式回返文学创作,却用写诗的行为缔结出学术的花果;他为学术研究选择了诗化的记录形式,并使其文人与学者的特质得到高度的统一。
三、个人史诗:“引思深感生命奇”
在创作社会史诗和文化史诗的同期,沈从文的诗笔也涉及他的人生轨迹,创作出属于自己的个人史诗。这起源于1962年5月26日,《光明日报》发表了他的《题〈寄庑图〉后》。文由题《寄庑图》诗及后记组成。诗是题写田名瑜画作《寄庑图》,后记却是由诗画因缘牵及的人生过往,使题画诗成为记录其生命史的特殊文本。同年创作的题画长诗《白玉兰花引》,又再现了他40年的往事与随想。其后的双溪—丹江口时期,他又以《拟咏怀诗》《双溪大雪》等作品暴露其人生的若干线索。从题目看,这些诗作都不像吟咏历史,但字里行间浸润的生命感受,却可以填补《从文自传》《关于西南漆器及其他》等传记未及述尽的人生内容。
《从文自传》塑造的那个顽劣不学的野小子形象,一直占据着读者的心田,并成为沈从文研究的重要起点。可通过《题〈寄庑图〉后》,沈从文道出了他从“拼命逃学”转向“一心向学”的另一层动因。“寄庑”典出梁章钜《归田琐记·南万柳堂》,记写的是一段师生诗画因缘49。题写画作一定勾起了沈从文对于他从师学艺的许多回忆:《寄庑图》的作者田名瑜,湖南凤凰人,以南社老诗人和学者身份,1951年入职中央文史馆,而他的另一个身份,却正是沈从文的小学国文老师。从“京华寄身久,淳朴犹老农”的田名瑜身上,沈从文想起了老师幼年同样顽劣,却在十六七岁时幡然醒悟,从此发奋古文诗学,卓然成家,位列1100多人备选的《南社吟坛点将录》三十三“天损星浪里白条张顺”50,并积极投身于爱国护乡的革命事业而受到新政府的礼遇51。这种叙述和《从文自传》关于自我的描写何其相似。沈从文也是在16岁从军入伍,接触《论语》《史记》《汉书》《千家诗》等,并通过管理陈渠珍的古代器物和书画藏品,奠定了国学的根基。这种写法不禁使人联想自传中传主的原型也包含了田名瑜的因素,沈从文以这种檃栝书写的方式在1932年就记录了老师对他施加的影响。事实上,田名瑜影响及于沈从文的还不止于此。1934年春,师生重逢于湘西芷江县,之后田名瑜模仿韩愈孟东野故事,写作《送沈从文序》公开发表。文中田名瑜对于学生“著书已翔有闻,然非余徯于从文者”。“徯”意为等待、期待,可见在文学创作之外,田名瑜对于沈从文的另一种人生盼愿。这种盼愿,就是劝勉学生“益自骋于学”,以顾炎武经世之学相标榜,并用勘正学术的方式,实现正人心、救隳世的功业52。此后沈从文的人生转向,如张兆和回忆所言,也包括田名瑜希望他以学术研究作为人生的价值取向在内53。
借“图”发挥,《题〈寄庑图〉后》再次体现了沈从文从空间结构梳理时间之流的笔法,形成在风景中展卷人事风云的鲜明画面,并延续到后来双溪—丹江口的一系列古体诗创作。写于此期的古诗颇为丰富,既有前述的文化史诗,也有“行船知转舵,触藩易拔角”的讽世54和“不怀迟暮叹,还喜长庚明”的言志55。而值得注意的是其中的一些作品在风景的描画中透露了人生的屐痕。创作这些古诗的一个重要背景,是沈从文以“编外人员”的身份误入下放干校的行列。既在这一群体的周边,又不参加任何集体学习和劳动,因而产生了一种旁观与内省的视角,导致他的诗作和其他人的当时记录及事后追记都不一样。身处陈白尘、冰心、臧克家、李季、郭小川等作家的周围56,却又属于局外人的处境,使他把注意力更多地投向这个被称为云梦泽的地方,那些被古时诗人行吟过的历史和风景不时习染他的心头,加深了他为文与为学的今昔之感。在《双溪大雪》“登高望广野,雨雪渺蒙蒙”的画面中,出现了“路逢荣启期,相对还一笑”的诗句,诗人自注:“荣启期,古代高士,年九十,安贫乐道,因学绳作腰带,还行歌自得其乐。”57他以古代高士自况,其“绳作腰带”“行歌自得其乐”的行为颇能反映诗人当时的心境。然而翻开他的第二个自传《关于西南漆器及其他》,这种美丽风景中行歌作乐的意态,却也是通过音乐与画面传递,形成乡村风景画的文学风格58以及作品中“画面愉快的底子”59,从而使写诗连接上了昔时的文学岁月。所可注意的还有《拟咏怀诗——七十生日感事》《思入蜀》《拟咏怀诗之一》中,出现的“‘揽辔同“入蜀”,文传印象深”60“我生类漂萍,川蜀拟寄身”61“昆明天时好,年成三度秋”诗句62。这是“悬置”在云梦泽的诗人对于打算寄身川蜀的“悬想”和对于昆明旧地的“悬念”。其思之所在,极有可能包括了他从昆明开始的文物收藏和1951年冬赴四川参加土改写作的一批有关地方风俗与文物的学术性“游记家书”。“‘揽辔同‘入蜀”使用了范成大《揽辔录》和陆游《入蜀记》典故,而它们都是记录四川民俗风物的学术性游记名著。抗战居昆明以后,沈从文就有志于结合川蜀及黔中接壤区域文物来开拓西南文化研究63,四川土改时甚至画出了从川南直到西藏拉萨大庙的考古路线图64。不难想象,在“索居寂处”只能以诗“自娱”的时候65,作为学者的沈从文的旧梦将构成怎样的一种愿景,推动着他“独轮车虽小,不倒永向前”66。
然而无论是《题〈寄庑图〉后》的看图说话还是《双溪大雪》等作品的嵌入式、回旋式追忆,它们都是借助风景画铺展诗人的人生行旅。但在《白玉兰花引》七言长卷中,诗人强调了它的音乐性。原因在于,这首起笔于1962年在青岛疗养,1975年还在修改的长诗,表现的不再是沈从文个人史的片段,而是对他40余年漫长生涯的全景式展览。这使定格在瞬间的人生剪影变成了迁卷不息的生命之流,形成“用百十种不同乐器”奏出的“大乐章”气势67。沈从文1932年开始任教青岛大学,逐渐进入文学的黄金时代。当1962年重游故地的时候,数十年的奇幻经历,催发他“引思深感生命奇”的感兴68。诗从回忆人琴俱亡的八骏文友和一次隐约隐秘的艳遇开始,逐渐落笔在《边城》的产生和它不输于文学史上“屈、宋、三曹、李、杜、元、白”的成就,最后以白玉兰花“不因偏院雨露少,只缘入土植根深”的脱俗坚韧品质,表现诗人漫长生涯中由于宠辱不惊而抵达“得失荣枯不因人”的人生境界69,以及因之呈现的“自然丰富和人事孤寂对照”,使人反而转向积极有为的生命哲理70。借助青島的碧海蓝天和发生在崂山的神话传说,诗歌还营造出《山海经》《聊斋志异》那样的仙幻意境,打破时空真幻的限制,使诗人完成长达103行的“幻异抒情”71。
《白玉兰花引》是为表侄黄永玉画作《木兰花长卷》所题写,对画面的丰富感觉自是其明显特色。但是,恰如诗人自道的“大乐章”气势,正是诗人以文字的音乐,表现“生命青春流转永不停”72。如从绘画表现静止而音乐表现动态的艺术分类看,通过音乐旋律表现社会人生也是沈从文惯用却少人注意的创作手法,并且像经常被人提及的“风景画”一起,并置于他的小说和新诗之中。1949年,沈从文透露其“用音符表现生命情感起伏与连续”,“故事中的排比设计与乐曲相会通”,形成“重叠、连续、交错、湍流奔赴与一泓静止”的旋律73。同年又写作了《第二乐章——第三乐章》《从悲多汶乐曲所得》两首长诗,其“曲谱中有红蓝细小符号勾剔,/象征生命在行进中,在发展中”74所表达的,正是像音符一样活泼细腻的生命跃动。当中“黄紫野花烂漫有小兔跳跃,/崂山前小女孩恰如一个翠翠;/达子营枣树下大片阳光,/《边城》第一行如何下笔”75,在《白玉兰花引》中则转写为“《绿玉》青春永不磨,无人能知来自那?旧事倏忽四十年,记忆犹新唯有我”76,可见音乐在不同文体之间传递,共同泻出的生命光影。更进一层,《白玉兰花引》也是对古代乐府诗的致敬。但和《思入蜀》等诗中标注的五言乐府不同,《白玉兰花引》以七言的形式强化了旋律的曲折感。就如沈从文在诗中提到其文学成就可与元、白媲美,《白玉兰花引》很可能受到了《长恨歌》《琵琶行》之类七言新乐府的影响。如此诗句:
白云簇簇海上来,双鹿云车瞬息过。中有仙子拟天人,大石磐磐幸同坐。白鹄宛转延素颈,绿发茸茸草梳裹。
春来玉兰花争发,白中微碧怯抚摩。对之默默曾相识,盈盈美目注澄波。白鸽双双出雾中,芳草芊绵门不锁。碧莲花开散清馥,辛夷苞发紫纱堕。77
具有明显新乐府的“根情”“华声”特色78。通过音乐的华声传递,诗中表现的人事景物之奇幻与秀美,以及由此产生宛转流泻、重叠交错的旋律感,确实达到了“都不是一般言语文字所能形容”的程度79。
四、結语:文学史的丰富交叉
正如有学者指出的,从早期文学创作对于历史风景的捕捉,到后来以普通人民创造的精美物质文化为对象的历史研究,沈从文终其一生保持着献身历史的持续努力80。通过创作古体诗的“第三次改业”,这种献身历史的冲动,再次表现为他对包括物质文化史在内的历史“风景”的诗化,并把本我的生命也深深地镶嵌其中。从新文学变成古体诗,其文体的大幅移动,反映了丰富的文学史内容。从当代文学史角度看,写作古体诗可视为沈从文对1957年1月毛泽东在《诗刊》创刊号发表古体诗并认为“旧诗可以写”的一种响应81。而其精耕诗田的多般努力,就像他早年文学创作力求创新一样,体现出竞争的心理和辩论的态度。从文学史现场看,沈从文创作古体诗缘起于1962年初井冈山上胜出的一场诗歌比赛82,而对于诗坛“一新,二熟,三易俗”以至于“尽写概念,终易落入套套”的时弊83,他“气魄不俗,既无旧套,也无新套”的诗作其实充满了“实验性”和“新的突破”84,并将以“风怀”与“抒情”方面的成就,在文学史上占有一席之位85。这使我们发现,即使在相对沉寂的文学史阶段,那些隐伏在沉寂之下的私言暗语,仍然值得重做挖掘、整理。而从古今文学的联系上看,沈从文的古体诗“缩短文、白、新、旧差距”86,显示出“魏晋南北朝风格”87及“在旧体裁中表现新意思”88的总体趋向,其以五言诗为主要书写形式,也是魏晋南北朝最为成熟的诗体。作为中国文学的自觉时代,魏晋南北朝涌现的咏史与述怀及其刚健沉郁的诗学作风,为沈从文所吸纳化用,并嫁接唐宋诗人的经验,使陶渊明、杜甫、元稹、白居易、王勃、欧阳修等诗人的诗魂,一齐熔铸在他的古体诗创作中。沈从文的古体诗是当代文学史上的特别个案:他保持文体作家的习惯姿势,自觉利用古代文学传统创作新古体诗,显示出对文学遗产的扎实继承和真诚敬重。这提醒我们注意,钩沉它们在古今文学史上的文体形态和价值,应该是深化沈从文研究值得一试的选题。■
【注释】
①致张兆和,19700704(双溪),张兆和主编《沈从文全集》第22卷,北岳文艺出版社,2002,第329页。除特别注明外,以下所述《沈从文全集》均为此版本。
②17《有关诗作的三封信·张兆和复沈从文,1962年1月12日于北京》,张兆和主编《沈从文全集》第15卷,第276、276-277页。
③吴世勇编:《沈从文年谱》,天津人民出版社,2006,第358、419页。
④金介甫:《访问沈从文之后的感想》,载朱光潜、张充和等著,荒芜编《我所认识的沈从文》,岳麓书社,1986,第90页。
⑤24沈从文:《我为什么始终不离开历史博物馆》,载张兆和主编《沈从文全集》第27卷,第248、247页。
⑥沈从文:《资生篇·三、回南昌途中》,载张兆和主编《沈从文全集》第15卷,第259-260页。
⑦曾敏之:《天末怀沈从文先生》,载朱光潜、张充和等著,荒芜编《我所认识的沈从文》,岳麓书社,1986,第179页。
⑧沈从文:《庐山“花径”白居易作诗处》,载张兆和主编《沈从文全集》第15卷,第244页。
⑨方玉润撰、李先耕点校:《诗经原始》,中华书局,1986,第419页。
⑩罗义华:《梦断:沈从文“伟大中国文学作品”理想的寂灭及其内因》,《中山大学学报》2019年第1期。
11沈从文:《庐山含鄱口望鄱亭》,载张兆和主编《沈从文全集》第15卷,第242-243页。
12沈从文:《“商山四皓”和“悠然见南山”》,载张兆和主编《沈从文全集》第30卷,第327-328页。
13沈从文:《新栗里村》,载张兆和主编《沈从文全集》第15卷,第247页。
14沈从文:《游赣州通天岩》,载张兆和主编《沈从文全集》第15卷,第285-287页。
15王贵元编著《说文解字校笺》,学林出版社,2002,第515页。
16沈从文:《游赣州八境台》,载张兆和主编《沈从文全集》第15卷,第283-284页。
1882《有关诗作的三封信·致张兆和,1961年12月23日于茨坪》,载张兆和主编《沈从文全集》第15卷,第275、274页。
19沈从文:《老马之二》,载张兆和主编《沈从文全集》第15卷,第453页。
20致高岚,19700724(双溪),载张兆和主编《沈从文全集》第22卷,第334页。
2129沈从文:《红卫星上天》,载张兆和主编《沈从文全集》第15卷,第365、359-360页。
2228沈从文:《〈红卫星上天〉序跋》,载张兆和主编《沈从文全集》第15卷,第366-367、366页。
23沈从文:《〈双溪大雪〉跋》,载张兆和主编《沈从文全集》第15卷,第460页。
25沈从文:《文学创作方面检查》,载张兆和主编《沈从文全集》第27卷,第213、212页。
26沈从文:《总结·思想部分》,载张兆和主编《沈从文全集》第27卷,第104页。
27沈从文:《总结·传记部分》,载张兆和主编《沈从文全集》第27卷,第80页。
30沈从文:《彩陶的衍化》,载张兆和主编《沈从文全集》第28卷,第55页。
31沈从文:《商代劳动文化中“来源”及“影响”试探——就武官村大墓陈列》,载张兆和主编《沈从文全集》第15卷,第401、403、405页。
32沈从文:《〈中国古代服饰研究〉引言》,载张兆和主编《沈从文全集》第32卷,第6页。
3337沈从文:《西周及东周——上层文化之形成》,载张兆和主编《沈从文全集》第15卷,第406-409、409页。
34沈从文:《战国时代》,载张兆和主编《沈从文全集》第15卷,第401、411页。
3547复张兆和,19701010(双溪),载张兆和主编《沈从文全集》第22卷,第396、396页。
3638沈从文:《读秦本纪》,载张兆和主编《沈从文全集》第15卷,第369、371页。
39424445沈从文:《文字书法发展——社会影响和工艺、艺术相互关系试探》,载张兆和主编《沈从文全集》第15卷,第393;378、379、386;383、393;380页。
40致胡适,19300928(武昌),载张兆和主编《沈从文全集》第18卷,第107页。
41致张兆和,19701015(双溪),载张兆和主编《沈从文全集》第22卷,第402页。
4348沈从文:《〈红卫星上天〉后记》,载张兆和主编《沈从文全集》第15卷,第365、365页。
46沈从文:《叙书法进展——摘章草行草字部分》,载张兆和主编《沈从文全集》第15卷,第398页。
49梁章钜撰、于亦时点校:《归田琐记·南万柳堂》,中华书局,1981,第5-6页。
50钱仲联:《南社吟坛点将录》,《苏州大学学报》1994年第1期。
51沈从文:《题〈寄庑图〉后》,载张兆和主编《沈从文全集》第15卷,第425页。
52田名瑜:《送沈从文序》,《南社湘集》1936年3月第6期。
53钱世明:《读田名瑜〈送沈从文序〉》,《光明日报》2004年3月10日。
54沈從文:《高知赞》,载张兆和主编《沈从文全集》第15卷,第431页。
55沈从文:《喜新晴》,载张兆和主编《沈从文全集》第15卷,第448页。
56陈白尘:《忆云梦泽》,载《陈白尘文集》第6卷,江苏文艺出版社,1997,第1页。
57沈从文:《双溪大雪》,载张兆和主编《沈从文全集》第15卷,第457、459页。
586373沈从文:《关于西南漆器及其他(一章自传——一点幻想的发展)》,载张兆和主编《沈从文全集》第27卷,第25、36-37、24-25页。
59沈从文:《我的分析兼检讨·脱离现实的空想性》,载张兆和主编《沈从文全集》第27卷,第72页。
60沈从文:《拟咏怀诗——七十生日感事》,载张兆和主编《沈从文全集》第15卷,第441页。
61沈从文:《思入蜀》,载张兆和主编《沈从文全集》第15卷,第443页。
62沈从文:《拟咏怀诗之一》,载张兆和主编《沈从文全集》第15卷,第462页。
64致沈龙朱、沈虎雏,19511206(内江),载张兆和主编《沈从文全集》第19卷,第209页。
65沈从文:《〈双溪大雪〉后记》,载张兆和主编《沈从文全集》第15卷,第457页。
66沈从文:《〈喜新晴〉后记》,载张兆和主编《沈从文全集》第15卷,第448页。
67717985沈从文:《〈白玉兰花引〉跋》,载张兆和主编《沈从文全集》第15卷,第302、301、302、303-304页。
6869727677沈从文:《白玉兰花引》,载张兆和主编《沈从文全集》第15卷,第295、299、298、297-298、298页。
70沈从文:《白玉兰花引[备考]忆崂山》,载张兆和主编《沈从文全集》第15卷,第307页。
7475沈从文:《从悲多汶乐曲所得》,载张兆和主编《沈从文全集》第15卷,第219、223页。
78白居易:《与元九书》,载喻岳衡点校:《白居易集》,岳麓书社,1992,第423页。
80金介甫:《沈从文论》,载朱光潜、张充和等著,荒芜编:《我所认识的沈从文》,岳麓书社,1986,第127-128页。
81复张兆和,19700801(双溪),载张兆和主编《沈从文全集》第22卷,第348页。
8388致张兆和,19700618(双溪),载张兆和主编《沈从文全集》第22卷,第313、313页。
84复张兆和,197003下旬(双溪),载张兆和主编《沈从文全集》第22卷,第279-280页。
86复张兆和,19700924(双溪),载张兆和主编《沈从文全集》第22卷,第386页。
87致张兆和,19700701(双溪),载张兆和主编《沈从文全集》第22卷,第324页。
(李青果,《中山大学学报》编辑部。本文系国家社会科学基金项目“沈从文学术研究与中国学术文化”阶段性成果,项目批准号:15CJY00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