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青点笔化神奇
——白描人物画之“白描法”考
2021-06-22王娟
王娟
自唐朝的吴道子创白描人物画法后,北宋李公麟的《免胄图》把绝妙千古的白描人物画再创高峰。张激的《白莲社图》也有所继承。直到近现代的谢稚柳、姜宝林、赵国经均作有白描作品。但同是白描人物,风格却迥异,所以,何为白描人物的“白描法”本义?这“白描”古法经过时代更迭,又产生怎样的流变?本文将逐层解析。
一、“白描法”释义
白描法最早起源古代的白画,指用墨线勾描物象,不施或略施淡墨值染,多用于人物画和花鸟画。根据对“白描”在中国画史的记载中,“白画”一词最早见张彦远《历代名画记》,段成式在《寺塔记》中也有关于"吴道玄白画地狱变"的记载,这些早期的文字撰述中能探到若干于对白描画作踪迹。《历代名画记》云:
古人图画,皆指事为之,使观者可法可戒,《王维传》载“人有得奏乐图,不知其名。维视之,曰:此霓裳第三叠第一拍也。好事者集乐工按之,无差”,自实体难工。空摹易善,于是,白描山水之画兴,而古人之意亡矣。
白画自三国发展,到南北朝时已成主流绘画图式,唐入巅峰,后日渐式微,到五代北宋,已然无踪迹。辗转至宋末唤作白描,笔者考证得知从白画到白描的转换,应该出自周密的《云烟过眼录》中“邓稳白描十二国图”。从绘画方式讲,白画、墨绘、白描是同一事情。至明代邹德中《绘事指蒙》统称“白描”。从画家对“白描法”继承的完美框架来看,白描在唐代以前的画家中风靡之,在当时还被称为“墨踪”,《名画录》中也记载过“吴道玄有数处图画,仅以墨踪为之”,此“墨踪”即“白画”,亦为白描。
二、白描人物之“白描法”本义及发展
从白描人物的定义来看,不着色,直接用线表达是白描法的第一要义。而从“白描”之名可见其中更深层的“写意”则是和技法相互支撑而存在。此白描并非是忽略笔法的要求仅是刻板的表达人物线条,而是在造型上避免浮夸,遵循规则,极简纯粹,不依赖色彩。
白描在中国发展的第一个顶峰来自吴道子。张彦远称赞“古今独步,前不见顾、陆,后无来者,宜为画圣”。根据汤垕《画鉴》中记载:“道子”行笔磊落挥霍,如“莼菜条”,后人称之为“莼菜描”。宋代赵希鹄在《洞天清箓集·古画辩》也说:“画忌如印,吴道子作衣纹或挥霍如莼菜条”,明代画家李日华说“吴道子以描笔画首面肘腕,而衣纹战掣奇纵,亦此意也”,《唐朝名画录》记载:“每观吴生画,不以装裱为妙,但施笔绝踪,皆磊落逸势。又数处图壁,只以墨踪为。”苏轼评价吴道子:“画重于吴道子,而古今之变,天下之能事毕矣。道子画人物,如灯取影,逆来顺往,旁见侧出,横斜平直,各相柔除,得自然之数,不差毫末。出新意于法度之中,寄妙理于豪放之外,所谓游刃余地,运斤成风,盖古今一人而已”(《苏东坡集》‘书吴道子画后’)苏髯对吴道子可谓推崇备至了。
可见,吴道子对白描技法的发扬和创新,开“白描人物”一体高峰。吴道子的《八十七神仙卷》是我国美术史上极其罕见的经典传世之作,徐悲鸿认为此卷“足可颉颃欧洲最高贵名作”。
吴道子的很多留存之作多是宋朝的模本,而宋代“白描”取意或许离不开李公麟、武宗元等人对“白描法”的理解。李公麟的《白描人物图》、赵孟坚《水仙图卷》、陈洪绶《水浒叶子》、阎立本的《历代帝王图》皆为白描人物图,“不上色,仅以墨线勾勒人物造型。”历代画家对白描技法的理解和表达有很大的一致性。
《朝元仙仗图》是北宋著名的人物画,是白描大师武宗元的代表作,承袭了吴道子的画风。观画时,其清秀娴丽,气度恢宏的画面感直铺而来,题材丰富有变化,画面精简,线条厚浑美健,构图稳重而灵动,真实感中充盈着文人的情趣。画面中构形法被后来的李公麟继承并发扬。
白描人物发展至李公麟,其技艺已登峰造极,很多的画论都有所记载,《宣和画谱》第七卷在评论李公麟的作品时赞:(龙眠)尤工人物,能分别状貌,使人望而知其为廊庙、馆阁、山林、草野、闾阎、臧荻、占舆、皂隶。至于动作态度、颦伸俯仰、大小善恶、与夫东西南北之人才分点画、尊卑贵贱、咸有区别,非若世俗画工混为一律。李公麟的白描人物会根据“廊庙馆阁、山林草野、闾阎臧获、台舆皂隶”不同社会阶层,描画具体的状态,所表现的对象都是现实生活中的人物,李公麟卓越的成就就是敢于在白描画中实现创新,突破前人绘画程式,创造新样式。新的题材,画面很重视写意。李公麟以健挺、醇厚的笔触,折射其独特的精神诉求。《维摩演教图》被董其昌等大家认为是李公麟的手卷。卷中之仪规、典章、文物等宫廷气息浓厚。笔法如行云流水,形态生动,线条流畅,形神兼备。
(一)“白描法”之“描”
画家以描为重。描为轮廓之经营。白描人物其所用的描画程式繁多,不管是顾恺之《洛神赋图》所用的游丝描,还是阎立本《唐代帝王图》的铁线描,张萱的琴弦描,还是梁楷《李白行吟图》的减笔描,都可以看出,画家悟化为画面上种种无穷变化的描法之美,成为画家无穷无尽研究课题和绘画题材,足见白描之描法奇异纷呈。不会如出一辙地雷同,并且描绘形象还会因人而异、因物而异。故有白描十八式说。白描人物画遵循着以线造型的法则来描,例如唐代阎立本的《历代帝王图》中,服饰都用中锋细笔勾勒,顿起顿收,笔势转折刚正,如以锥镂石,唤起挺劲有力之感,它体现了线条在描画过程中的遒劲的骨力。
白描仅用线条不设彩。不依赖于墨色但可渲染淡墨。用墨线的浓淡、粗细、虚实、轻重、刚柔、曲直来决定用笔勾勒的优劣。线使笔墨结合形成描的特质,笔法粗细顿挫,线条浓淡相宜,皆要依归于要表现的物体的质感或特色。白描技法分为单钩和复钩。所谓单钩即用线条一次画成且用一色墨钩;复钩顾名思义,用浓淡两墨钩成,先用淡墨钩好,再复钩。其目的是加重浓淡和质感的变化,使所刻画事物更具神采。
白描一般不设色,观六法中有“随类赋彩”之说,白描画家中也不乏尝试赋色者。《历代名画记》 《宣和画谱》等曾记载吴道子落墨后布色让其徒,浓淡无不得宜……虽盖以位置与骨法为主,但浅浅设色之。还有一部分画家在前期也尝试上色以观效。饶宗颐先生曾说:“唐画多敷重彩,韩干尝试所作白画淡设色。陆探微著有《合色论》,惟唐五代习惯设色,多不出画师之手,而人工成色。”
(二)白描法之线条运用
描的基础是线,线是“骨”,骨为画之支撑。谢赫在《古画品录》中就提出“骨法”用笔。所谓“骨法”,所指便是蕴藏在线条之中的“骨感”“力道”,提出了对线条“力量感”的表现要求。卫铄同样提倡“善笔力者多骨”。中国白描人物画强调的骨法与“以线塑形”密切相关。谢赫《六法论》中提出,线蕴含在笔墨之中产生骨韵。白描就是发扬这一技法,强化线的力量,“折钗股”“锥画沙”“屋漏痕”都是在表达中国韵之效果。纵观中国画中线的艺术发展,白描法的线灵活且讲究。白描遒劲直悬的线条,极易体现画者功力。线条和人们感情的紧密关系,也是人们表达感情的手段。彩陶图案的线条一般唤纹但圆柔,战国楚墓《人物龙凤图》的线粗细别致笔锋如流水,是一种早期独特描法。东晋顾恺之《女史箴图》的线连绵不断,悠缓自然的节奏感,这是典型的游丝描。吴道子的“莼菜描”靠“写”,其笔力遒利如铁,气势磊落,如书草书般有神气。在描的技法中还有用细淡的纤线条来描其花瓣表现其柔软娇嫩;用浓粗线条来描摹叶与梗表其硬厚质感;用干且虚之细线来画禽鸟之羽毛表现柔软蓬松而。这些都是线条在不同历史时期不同情况下的演变,都是来表现人物的神韵、体态和结构。白描人物画的行云流水,变化无穷的抽象美,把笔触美感提升到了绝对高度,除了反映式的描绘,也是作者的技术功底、艺术感悟与个人情感的综合体现。
三、白描人物“白描法”之流变
自从近代的任伯年等人再次拈出白描人物画,在不断的继承与尝试中国画家们融入了各自不同的理解,开启了白描人物新的流变画风。任伯年早期从陈洪绶法出《风尘三侠图》其写照技艺,高妙绝伦人画像,无不逼肖。早年以工笔见长,仿北宋人法,近于陈洪绶。但根据时间的推移,后取法恽派及陈淳、徐渭、朱耷的写意法,笔墨趋于简逸放纵,设色明净淡雅,形成兼工带写、明快温馨的格调。比如他晚年所创的较为惬意的1885年作的《赵德昌夫妇像》风格与手法浑然统一的:两个主体人物与其陪衬景物均为工笔写真,仅是在人物座椅下的地毯的表现上略施意笔(或没骨)的渲染而已,徐悲鸿对任伯年有着很丰富、很独特的感情。他评价:我以为中国自画以来,若伯年者不能过二十人,因彼于人物、山水、花鸟皆第一等!任伯年对白描的继承和解读,一方面让白描法更近一步,另一方面让白描逐渐地往文人笔墨意趣发展。
近代,白描法的风格样式及理论都有广泛的意义和深远的影响。其后将这一风格发扬光大的还有刘继卣,作有《闹天宫》,还有,陈子奋,刘绍荟等,综其风格之流变大概有两个方向,一方面加强线条的装饰性,另一方面融入了文人笔意,越到后来,越是文人的写意之趣了。发展至当代,白描又有了不同的面貌,发展出了一套完整的工笔画。白描人物在现代也是艺术转型趋势的一部分。通过题材的更新,白描这一古老的中国传统审美情趣的艺术形式,正逐渐开启新的篇章,在与当代艺术的结合中,重新审视了现实意义,正如姜宝林标新立异创造的当代“白描”,是人们所不熟悉的绘画形式,恰恰是艺术形式进步的重要步骤。闪耀着智慧的光芒,不凡的创意,是对传统白描创造性的继承与发扬。对于当代白描人物画的发展,我们还是要以传统文化为基点,将作品的文化诉求与当代文化的语境结合在一起。白描人物的全面发展是相应的语言形式和视觉形式的统一,走线现代是白描人物还没有完结的,正在进行着的、变化着的,有着永恒生命力的中国艺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