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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哥的山里山外

2021-06-20周宏禹

广西文学 2021年5期
关键词:大嫂生产队大哥

我老家在桂北大山深处。我出生那年,大哥十八岁了。

小时候对大哥的印象是模糊的。在我心目中,大哥生来就非常高大威武。他喜欢把我高高地举过头顶,看我慌张乱喊的样子,然后就哈哈大笑,搞得我很是烦他。

不过更多的时候大哥还是让我感到很自豪。大哥喜欢读书,吃过饭或者空闲的时候,他会给我讲一些书上的故事。在我听来,那都是千奇百怪、闻所未闻的东西,我听得津津有味。于是,我有了许多和小伙伴吹嘘的资本,这让我感到特别骄傲。还有就是,有时候和人家吵嘴打架,我只要一搬出我大哥来,对方保管立马泄气。

大哥酷爱读书,不仅在我们家、就算是在我們当地都是很有名气的。我开始上学的时候,父亲经常拿大哥来做榜样教育我。父亲说,有一回考试,大哥答错一道题,没有得满分,他懊悔不已,回到家里饭也不吃、觉也不睡。父亲劝他,他对父亲说,这道题其实自己会做,可是不知道为什么考试的时候鬼使神差就答错了,搞得父亲都不知道怎么劝他才好。

大哥做过一件事,在我们当地绝对算得上是可以写进地方志的奇闻。那年冬天,大哥在学校里熬了差不多一个学期没有沾荤腥,饿得头晕眼花、两眼发绿。碰巧有一天老师会餐加菜,食堂里扫出一堆筒骨、猪蹄之类的骨头。大哥见状灵机一动,顺手抓过一个破麻袋,飞快地把骨头装起来,拿到小河边冲洗干净,从宿舍拿来烧水的铁锅,架在几块大石头上烧柴熬汤。几个钟头熬下来,那一堆猪骨头差不多都熬化了。大哥和他的几个同学美美地喝了一顿骨头汤,几乎把所有的骨头渣子全都吃了下去。后来这个事情不知道怎么被传了出去,可是,人们不但没有笑话大哥,反倒把他捡骨熬汤度饥荒的“创举”与凿壁偷光、映雪夜读的典故一样传为佳话。

1958年,大哥和他的同学们跟随老师一起到潮田公社炉田村去大炼钢铁。炉田离我们家一百来里路,走路都要两头黑。在那里,吃不成吃、住不成住,每天挖矿砍树,这帮半大小子们吃尽了苦头。眼看着村子后山一座好端端的风水林,被狂热的人们砍伐殆尽。村民们被赶出家门,住到稻田里临时搭建的简易木棚里。好端端的房子被当成炼钢炉,堆上矿石和木材,一把火点着,烧过之后除了留下一片废墟、一无所获。面对满目疮痍的山坡、浓烟滚滚的房屋和蜷缩在窝棚里的村民,大哥心里满是困惑。等到垂头丧气地回到家里,母亲看见的是疲惫不堪、瘦骨嶙峋、灰头土脸、手脚皲裂的大儿子,母亲痛心不已,眼泪唰地就下来了,嘴里不停地念叨,造孽啊造孽!

再后来,大哥上了临桂卫生学校。

在卫校读书的时候,大哥认识了我大嫂。

在学校里,大哥爱读书的习惯得到了最好的释放。他一有空就看书,几乎把所有的剩余时间都用在看书上。有一次,班里组织课外活动,大哥把一本书落在座位上,被刚好坐在后排的我后来的大嫂捡到了。她翻开书本,看到了夹在书里的借书证,于是按图索骥找到了我大哥。

这个天缘注定的巧合后来被大哥无限放大。他告诉我说,上天注定你大嫂就是我的人,要不然为什么偏偏就是她发现并捡起那本书?为什么那本书里刚好夹着借书证?为什么她捡到书一定要亲自送过来给我?大哥说,这就叫无巧不成书,这本书是书不是书。他的意思是这本书是他忘记的那本书,不是说书人说的书。

我大嫂年轻的时候很漂亮。她的漂亮与众不同,是很耐看、越看越觉得漂亮的那种。不仅漂亮,还很亲切、很善解人意,跟她相处会觉得很舒服。而且大嫂是她们家的独女,母亲早逝,是她父亲手心里的一朵鲜花。所以,她对大哥的青睐让很多人对大哥充满了嫉妒,这也是大哥非常得意的地方。

自从捡书还书的故事之后,大哥就盯上了大嫂,一心想办法追到她。大嫂也慢慢地发现大哥的质朴和聪明,他们很快地越走越近。

大哥真正的恋爱开始于一个周末。那天他们约好相互交换一本书来看,早有预谋的大哥写好一张纸条,悄悄地夹在书的扉页里,里面写的是一个约会的地点,据说还有一句让女孩子看了心跳脸红非去不可的话。傍晚时分,大哥跨过虹桥水坝,来到南门桥第一个桥孔里等候。不到十分钟,远远的我大嫂穿着漂亮的列宁装飘然而至,大哥迎上去,拉住大嫂的手使了一点小劲,把我大嫂拉进了怀里。我大嫂只挣扎了一下下,便很顺从地让大哥抱了半分钟,然后一把把他推开,斜着眼睛抛去一个嗔怪的媚眼。大哥知道事成了,高兴地拉着我大嫂的手往电影院走。直到今天,大哥还是没有告诉我,他写在纸条上的那句骚情话到底是什么内容。

毕业了,大哥恰巧分配到大嫂所在的旺塘公社卫生院,一年后顺理成章地把大嫂娶到了手。接着他们有了儿女,一个寻常小家的幸福如期而至。

我们家距离县城有一百二十多里,去一趟县城要走两天。胸怀大志的大哥一直想走出大山,他差一点就成功了。

结婚的时候大哥选择了到大嫂家住。他这样做的目的有两个,一是大嫂家在旺塘南圩村,这里距离县城只有三十多里路,比起我们家那是好太多了。再就是大嫂是独女,是父亲的掌上明珠,人家也舍不得女儿远嫁。大哥过去有当上门女婿的意思,这层意思,虽没有人明说,但大家心知肚明。

大哥的幸福生活开始不久,便戛然而止。

那是1968年的一天中午,灾难突然降临了。大哥一家人正在吃午饭,两个不明身份的人突然闯进家里,把大哥的岳父带走了。一个时辰之后,有人来通知家里人去村头的乱石岗收尸。

灾难来得太快,大哥一家人被这个突如其来的巨大的打击压得几乎崩溃了,除了悲痛、恐惧和无助,剩下的就是满腹狐疑——为什么一个老实巴交的农民会遭此横祸呢?从那以后,恐怖的阴影笼罩着这个家庭,每天天还没有黑就把大门拴得死死的,另外还要拿两把锄头撑紧门背。偶尔听到外面传来脚步声或狗叫声,都会吓得人寒毛直竖、心惊肉跳。过了好长时间,大嫂的姑丈经多方打听才晓得,大哥岳父之死可能是因为他的一个堂兄当年与土匪有些瓜葛,惹来了后面的杀身之祸。

大哥的岳父一死,家里塌了顶梁柱,全部的担子自然都压到了大哥身上。年轻的大哥以他当时的心智还没有足够的能力应对这变故,可是他又无可逃避,心里承受着难以想象的痛苦和折磨,他几近崩溃。大哥从此变了一个人,他沉默寡言、精神不振,对陌生人特别敏感。家里人认为他是得了怪病,为他四处求医,各种医师偏方、苦汤药水都用了,就是不见疗效。这时的大哥犹如风雨中的一棵败柳,仿佛随时都可能被刮倒。

大哥在他人生的十字路口徘徊。

这样的状态持续了差不多一年,最终是母亲一句安慰的话点醒了懵懂的大哥。那一次,母亲去看孙子孙女,见到大哥病恹恹的样子,母亲心如刀绞。母亲说,老大,你还是搬回山里去吧!

母亲的话像是电光火石,狠狠地击中了几近萎靡的大哥。他好像是在漆黑的夜晚忽然看到了远处闪亮的一盏明灯,顷刻猛然醒悟。大哥只花了一秒钟,就作出了一个重要的决定:搬回山里老家去。

大哥主意已定,接下来的事情就顺理成章了。他很快地劝通了犹豫不决的大嫂,收拾好家里的辎重细软,带着三个年幼的儿女,回到了远在深山的老家。

大哥回家最高興的是我。

大哥是怀着毅然决然的心情离开南圩那个让他黯然神伤的地方的。他请来了十几个亲朋好友,把所有的家当分作十几担全部挑进山里。我因此美美地吃了好几顿猪肉和不掺红薯的大米饭,侄女侄儿和我年纪相仿,我又多了几个玩伴。

初来到山里,大嫂一时觉得新鲜,心情也变得轻松起来。早年间她曾当过群众演员、参加过电影《刘三姐》的拍摄,这时候忍不住偶尔哼几段山歌。在那个时候,全国人民八个样板戏的年月,听到这样的歌声无疑是天外之音。我非常爱听大嫂唱刘三姐,经常缠着她唱。

最满意的当然还是大哥。回到山里,在生产队落好户口,他和大嫂一家变成了地地道道的山里人。大哥心怀大畅,他的病也不治自愈了。那年冬天,他弄来些白糖、花生、米花,领着我们做花生糖、米花饼,大家七手八脚,其乐融融。一家人沉浸在欢乐的氛围之中。

可是不久,艰苦生活的磨难渐渐地显露了出来。山里田少人多、口粮不继,大哥从南圩挑进山的大米很快就吃光了,饭锅里的白米饭变成了红薯饭,而且红薯所占的比例越来越大。独生女出身的大嫂,需要很不情愿地面对“地无三尺平,出门就爬坡”的大山。每天出工回来累得腰酸背痛,吃过一碗红薯饭就想上床睡觉,从此再也听不到她欢快地唱刘三姐了。

更糟糕的是,一年以后,大嫂又生下了一个女儿。我们家变成了一个十一口人的大家庭,房子虽然勉强够住,但生产队的集体经济一年不如一年,我们家壮劳力少,挣的工分不多,家里的负担越来越重了。

三年之后的中秋节,吃过团圆饭,母亲召集家庭会议,她说,树大开杈、人多分家。老大,你们自立门户过日子吧。

分家后大哥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他锁在箱底的“还乡证”翻出来。这“还乡证”是我出生那年,灵川县人民政府发给我大哥的。当时他刚刚从临桂卫校毕业到旺塘公社卫生院工作满一年,按照当时的政策,大部分从农村出来工作的人要清退还乡,大哥被划归清退的范围。县政府给每一位清退回乡人员发了个证书,里面写着“该同志响应党的号召精简还乡第一线,今后工作需要优先录用”。大哥把证书看了一眼又塞回箱底,发誓再也不抱任何幻想。从此,生产队里多了一个会读书看报、曾经捡骨熬汤度饥荒的年轻人。

大哥在生产队出工很卖力。他态度积极,而且识文断字、能书会写,不久生产队安排他做了保管员。他把队里的粮食收储、保管和分配搞得井井有条、一丝不乱,没有任何人说二话。很快,大哥在生产队得到了大家的认可。

真正让大哥在生产队露脸的,是他那年帮助生产队处理“罚没木材”事件。

我们村虽然是灵川县所辖,但处在恭城县边界,村边的小溪直流恭城的澄江。那时村里没有通往乡、县的公路,砍伐的木材只能通过澄江水流卖到恭城,这也是生产队集体经济唯一的现金收入。这一年,灵川县林业局不知什么原因到恭城查封了生产队的木材。这下子等于是截断了生产队集体经济的主要来源,让生产队队长心急如焚,全村人也坐立不安。队长找大哥商量对策,大哥分析说,生产队年年运木材都没事,今年县林业局查扣生产队的木材没有道理,肯定是有人在捣鬼。他建议队里上地区行署告县林业局的状,从上往下疏通渠道。队长认为大哥的分析有道理,让大哥起草了“诉状”往上送。下告上、民告官,这在当时是要冒很大风险的。一个月后,地区行署派工作组到当地核查,解封了这批木材,避免了生产队集体经济的一次重大损失。结果出来以后,大家忐忑的心才算安定下来,生产队所有的人对大哥的胆识和做法敬佩不已,把他当作大功臣。

自立门户的大哥开荒辟地、种粮种菜,把自己的小家搞得红红火火。每天收工回家,他不是煮潲水喂猪就是忙活菜地,总有做不完的事情,经常熬到深更半夜,把自留地整得生机勃勃,栏里的猪养得又肥又壮。不久,大哥在老屋边建起了一栋新屋。他坚信只要肯吃苦,生活会一天天好起来。

然而,生活并没有像大哥预期那样好起来。

生产队的收入好像总是不景气,每年田里种出的稻谷总是不够吃,加上地里的红薯芋头也只能勉强填饱肚子。四个孩子慢慢地长大了,吃的喝的总是不够。孩子们读书交学费的钱不知道从哪里找。一家人一年到头吃不上几回肉,几乎添不上新衣服,过年过节也总是紧巴巴的。更令人沮丧的是,这样的苦日子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是个头。

大哥经常讲起两件他记忆深刻的事:

一件事是“割资本主义尾巴”。那一年,公社派出工作组到各生产队清理自留地,我大哥是生产队自留地超面积最大的三户之一,算下来要从生产队应分给他家的口粮中扣除两百多斤粮食,这对大哥一家来说可是要命的事。这还罢了,工作队的人临走时,在他家门口的地坪边发现了九棵荔浦芋,按规定每棵芋头要折扣五斤稻谷,九五四十五,一下子又被扣掉了四十五斤稻谷。这九棵芋苗是我读小学的侄儿种的,当时他正在屋檐下看书,见到这个情景,拿起镰刀就要去割芋苗。工作队的人说,你割掉了也要算的。我侄儿气得呜呜直哭,像是闯下了什么大祸一样。

“割尾巴”这一刀下来,大哥一年辛劳的汗水一下子付之东流,这让他欲哭无泪、从头凉到脚。

还有一件事是交派购猪。当时国家搞统购统销,生猪实行购一留一,上交一头任务猪,自家才能留一头杀。我们家离公社远,杀好一头猪挑去公社食品站,要走六十多里的山路。为了尽量保持肉质新鲜,凌晨两三点就得杀猪,四五点就要出发,走六七个小时才能赶到食品站。那一年,大哥杀好了“任务猪”,夫妻俩挑去食品站,验收员盯着猪肉的杀口看了又看,问大哥口子怎么那么大?大哥说,小孩缠着要吃猪红,没油煮,我割了点刀口肥肉煎油。验收员没说什么,填了验收表,数量质量都没问题,但在表格边缘写了个注:不能开证。不开证就等于白送了,家里的过年猪也杀不成,这可怎么办?事到如今,也顾不了那么多了,大哥把心一横,找来一把小刀,裁掉了验收员的“注”,顺利地开到了“统购证”。拿到证,大哥拔腿就走、脚下打飘,心虚得好像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坏事。

大哥的日子就这么磕磕绊绊地过着。

那时候的大哥还保留着读书看报的习惯。有一天耘田时,邮递员送来报纸。歇息时大哥翻开报纸,只见头条赫然登着邓小平复出的消息。他立刻兴奋起来,对农友们说,我给你们念个好消息啊。他念得兴致勃勃,农友们却心不在焉,报纸还没念完,就三三两两散了。大哥余兴未尽,他似乎嗅到了点什么,感觉隧道尽头似乎有了一道曙光。

随后的两年,确实有了些变化,上头抓整顿、搞生产的力度大了,东批西斗的紧张氛围有了明显缓和。

大哥读书看报也更热心了。每有佳作,必挑灯夜读。有一次他拿到一本胡万春的短篇小说集《过年》,看得饶有兴致,不时给我们念些精彩片段,还推荐给我看。那段时间是我看见大哥心情最好的一个时期。

这样平静的日子没延续多久。这一年大哥和生产队社员送公粮,一进粮管所就看到“批邓反击右倾翻案风”巨幅横额。大哥敏感地意识到形势又在逆转,顿时气不打一处来,牢骚怪话一股脑蹦了出来。大哥的好友粮管所李所长是个经验老到的干部,听到大哥的话惊出一身冷汗,赶忙跑出来拉开他,劈头就骂,你喊什么喊,国家大事关你什么卵事?用得着你来胡说?大哥满不在乎地说,我才不怕呢。李所长呵斥道,你不怕我还怕呢,你给我消停点。

大哥满腹愤懑,却无处可说。

到了1978年,大哥的命运开始有了转机。先是他岳父平了反,获得了赔偿。接着入了党,后来当了大队农科员、副大队长、大队党支部书记。再后来他赶上了最后一轮招干考试机会,被录用为乡政府干部,不久当选为副乡长,两年后当上乡人大主席。

大哥从箱底翻出已经压了二十多年的“还乡证”,心里百感交集,还乡时还青春年少,再录用已是年近半百。岁月蹉跎,世事如棋,不由人不感慨万端!

劫波渡尽,光明在前。上世纪80年代初,是大哥春风得意的时段。他意气风发,之前憋足的劲全部爆发了出来。他从一线来,熟悉农村,了解农民,工作起来自然得心应手,工作成效显著,多次受到上级的好评和奖励。

当地群众至今还津津乐道着两件事:

一件是推广杂交玉米。大哥当农业技术推广员时,看到外地种植杂交玉米亩产可达八百多斤,比山里的土种玉米产量高出五六百斤,他就走村窜户宣传、说服大家改种杂交玉米,最后还是没人敢种。大哥心有不甘,自掏腰包买种分发给“愿吃螃蟹”的农户试种,果然当年获得丰收,农户尝到了甜头,杂交玉米推广水到渠成,皆大欢喜。

另一件就是“灭荒造林”。原来山里的林业工作强调“山上管死、山下管活”,老百姓以为“管活”就可以随便砍,很多地方被砍得光秃秃的了。大哥当乡领导时,带着工作组搞调研、做规划,爬遍了全乡八个村委的大山小岭。他带领乡村干部挖坑种树做示范,发动群眾垦荒造林,几年下来山上山下杉木、松木、毛竹郁郁葱葱,山区景致焕然一新。山里村民至今还享受着当年“灭荒造林”带来的福利,记着大哥他们一班人马翻山越岭的身影。

临退休,大哥心里还惦记着当年大炼钢铁的地方,他要去炉田看看。到了那里,看到炉田早已不是原先的模样了,因为修水库村子已经搬迁。村里当年的老人早已作古,年轻一辈好多都不认识。村民们家家户户修建了独栋楼房,村容整洁有序,生活安稳自在。旧地重游,回想当年的冲动、无知和艰苦,大哥手抚两鬓白发,嘘唏不已。让他欣慰的是,炉田沐浴改革开放春风,百姓已经安居乐业、过上了幸福日子!

退休回到山里,他整好农具,过起熟悉的农夫生活,田头地角忙个不停。他还是那老习惯,一有空就读书看报,了解时事。时不时到处走走,看到村里有架桥修路之类的事,他总要出一份力。2008年雪灾,山里的高压线路受损严重,他自告奋勇担起抢修工程领导小组副组长,冰里走、雪里奔,尽心做好协调工作,一直坚持到工程圆满完成。村里人看到他手脚上满是冻疮痂,既心疼又感动。

2013年是我们大境瑶族乡成立二十周年,乡里盛情邀请大哥参加庆典活动。他走进乡镇府所在地大境街,展现在他面前的是一幅崭新的图景:宽敞的柏油路直通街心,新建、修葺的学校、幼儿园、医院、农贸市场焕然一新,新建的广场绿树掩映、桂花飘香,昔日街不成排、市不成行的旧貌一扫而去,这让他既陌生又兴奋。典礼结束,回程路过离街五公里的座塘屯,他顺便去拜访一下老同学老侯。穿过一丛树林,眼见一排排别墅耸立塘子中央,他怀疑是不是走错了地方?老侯出门打招呼,告诉他整个屯都重建了,错不了。座塘是一个四周喀斯特石山的塘子,过去农户都沿着山边建房,常有山石滚落,有的房屋被砸垮,还发生过人员伤亡。改革开放后,屯里农户积极发展经济,种植优质柑橘,收入逐年提高。在国家农村危房改造政策的扶持下,三十多户农户告别山边的危房,搬进了塘子中央统一规划、占地一百二十平方的三层半双连体别墅房,一步跨入了小康生活。老侯切好腊肉,煨热土酒,两人话不断、酒不停,喜悦之情洋溢桌面,直至微醺方散。

三年前,我回家过年看望大哥,吃过年饭,一家老少围坐在灶塘旁扯板路(拉家常),聊及过往今昔,大哥深有感触地说:从我当大队干部到现在,也就三十多年时间,农村的变化真是天翻地覆啊,你们看我们这山旮旯都架了高压电、通了车,家家衣食无忧。现在水泥路通到家了,你们可以舒舒服服开着小车回来过年,这在我年轻时做梦都不敢想!我这年纪的人算是走了运,赶上了好时代。我虽经历坎坷、屡受挫折,不顺利的时候也发过牢骚、讲过气话,但我从没意志消沉、从没放弃对美好生活的追求,一辈子信党跟党走的信念从没动摇。别看我现在老了,心里明亮着呢!

大哥微笑着,灶塘火光映照在他耄耋之年的脸上,显得容光焕发、目光坚定而自信!

【周宏禹,号蓑笠翁。瑶族,北海市作家协会会员。1960年生于广西桂林市灵川县。1978年入伍,在部队服役三十年,上校军衔。2008年转业进入政府部门,2020年退休。先后在《广西日报》《三月三》等报刊发表散文二十来篇。】

责任编辑   韦 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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