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夜宴引发的大案

2021-06-20仇春霞

中国收藏 2021年6期

仇春霞

在宋夏战争中，范仲淹、富弼、韩琦等一批名臣成长起来。富弼虽然没去战场，但在辽国趁火打劫的时候出使辽国斡旋，稳住了辽国，避免了宋军两线作战，也是立了大功的。战事刚一结束，这些人就加入了轰轰烈烈的“庆历新政”。其中范仲淹任参知政事，即副宰相，韩琦和富弼任枢密副使，他们都成为坚定的改革派。但是新政的实施得罪了很多權贵，如本来要接任枢密使却被改革派阻止的夏竦，成为反对派的“领头羊”，不断找着改革派的麻烦。而改革派又政治经验不足，竟然仗着自己大公无私以“君子党”自居。这就犯了仁宗皇帝的大忌——朋党，所以也注定了新政不会长久，“进奏院事件”就是新政的一个转折点。

家世显赫

进奏院是一个文件传达机构，其主要功能是汇集京外各地区的公文呈送给皇帝，同时印发朝廷公文下发给各地。这个机构虽然权力不大，但作用是不可小觑的。因为它掌控着中央和地方文件的传递，有时甚至会左右皇帝做出决定。范仲淹上台后，就推荐了支持新政的苏舜钦进入进奏院。

苏舜钦（1008年至1049年），字子美，家世极为显赫。其祖父是太宗朝的副宰相和大收藏家苏易简（958年至997年），外祖父是真宗朝有名的宰相王旦（957年至1017年），岳父杜衍在“庆历新政”初期担任枢密使，后来也成了宰相。

苏舜钦还是北宋中期文学与书法界一颗耀眼的明星，他是北宋古文运动的先驱之一，比“唐宋八大家”之一的欧阳修学古文还要早一些。苏舜钦的行草在当时极有名，“宋四家”都对他非常推崇。黄庭坚年轻时学草书，就曾拿苏舜钦的字做范本。苏轼对苏舜钦的草书评价非常高，认为宋初草书得法者，就数苏舜钦了。米芾评价苏舜钦的字：“如五陵少年，访云寻雨，骏马春衫，醉眠芳草，狂歌玩乐。”米芾并不擅长写诗，可是看了苏舜钦的字竟然“口吐莲花”。老岳父杜衍甚至认为苏舜钦是继唐朝怀素之后的另一位“草圣”。

苏舜钦珍藏了唐朝怀素的《自叙帖》，但当时这篇帖子已经残损，他就自己补写了残损的部分，并重新装裱了一下，也就是说目前存世的《自叙帖》是怀素和苏舜钦共同完成的作品。

家世显赫又如此富有才情，苏舜钦本来前途无限光明，但是却在最好的年纪遇到了一件彻底击毁他的大事件。

唐怀素《自叙帖》（局部）28.3厘米×775厘米台北故宫博物院藏该帖前六行早损，后由苏舜钦补成，能看出其在书法方面的造诣之深。

北宋苏舜钦《游山五古帖》（局部）苏舜钦的行草在当时极有名，连“宋四家”都对他非常推崇。

酒后狂言

庆历四年（1044年）秋天，一年一度的赛神会如期举行，把各路“神仙”都伺候舒服之后，忙碌了许久的官员们也可以放松一下。朝廷虽然没有放假，但是允许官员们下班后聚聚餐、喝喝酒，娱乐娱乐。

苏舜钦是个酒仙，他有个特殊爱好就是看书时旁边要放着酒，每看到精彩处就痛饮一杯。在这个特殊的日子里，他当然不会早早回家去陪夫人和孩子。他卖掉了单位里的废纸，准备将得来的钱和朋友们一起狂欢一下。进奏院的办公场所不在禁宫之内，不受禁宫的治安管辖，所以晚上也可以开展娱乐活动。

当时36岁的苏舜钦拉上他的上司刘巽，又从外单位约了十位志同道合的朋友，一起在进奏院里搞了个夜场。卖纸钱不够花，大家就凑份子，苏舜钦也出了十两银子，宴席就这么热热闹闹地办起来了。

参加宴会的主要是一帮年轻人，他们越玩越兴奋，甚至还叫来了两个官伎。有酒有肉有美女，这群文人才子自然少不了要作诗助兴，于是你唱我和，玩到很晚才散去。但是他们谁都没想到，这场夜宴竟然会造成了巨大的官场震动，成为历史上的一个重要事件。

第二天他们就被人告发了，罪名是公款吃喝、招伎、对皇上大不敬。怎么还冒出个“对皇上大不敬”的罪名？原来，那天晚上他们当中有一个叫王益柔的人玩得太嗨了，竟然写了这样两句诗：“醉卧北极遣帝扶，周公孔子驱为奴。”意思很好理解：喝醉了就差遣皇帝来搀扶，再驱使周公和孔子当奴仆。这还了得！

这首诗被送到了一个人的手里，这个人就是御史中丞王拱辰。王拱辰是御史台的老大，御史台类似于中央监察机关，专门负责给皇帝和官员挑毛病，而且挑的毛病越多越狠功劳越大，百日之内没有挑出毛病的御史就会被免职。王拱辰看到这首诗后喜出望外，不仅是因为他又可以立功了，更重要的是他正在四处寻找改革派的毛病，想把他们扳倒。这次夜宴的参与人员虽然官职都不高，却属于改革派。尤其宴会发起人苏舜钦，是由范仲淹举荐上来的，而且他的岳父杜衍在“庆历新政”期间当上了宰相，是反对派的大敌。写狂诗的王益柔也是范仲淹举荐的，王益柔的父亲是真宗朝的宰相王曙，王曙则是寇准的女婿。

本来仕途一片大好的苏舜钦，因一场“疯狂”的饭局断送了前程，只得南下苏州，在这沧浪亭中疏解自己的苦闷。

为什么王拱辰想要扳倒改革派？因为改革派很快就要改到他头上了。新政中很重要的一本来仕途一片大好的苏舜钦，因一场“疯狂”的饭局断送了前程，只得南下苏州，在这沧浪亭中疏解自己的苦闷。条政策就是裁撤无能官员，举荐有能力的官员，而改革派认为御史台的这帮人太差劲了。比如欧阳修就给皇帝上书说御史台里这些年就没有一个有能力的人，都得换掉，这就等于把王拱辰推到了悬崖边上。其实王拱辰与欧阳修的关系本来挺好，王拱辰主管的御史台和欧阳修供职的谏院职能非常类似，都是负责挑毛病的，二人还是老同学和连襟。但身为“四谏”之一的欧阳修可是不会顾忌这个情面的。“四谏”是皇帝为了推进新政而专门提拔起来的四位谏官，包括余靖、欧阳修、王素和蔡襄，他们自然都是坚定的改革派，原则性非常强，比如蔡襄后来也把自己的老师晏殊从宰相的位置上给参倒了。

但王拱辰能做到御史台的老大，自然也不是吃素的，他早就在偷偷搜集改革派的不良记录。这不，他们自己送上门去了，所以一首狂诗和一张夜宴参与人员的名单就摆在了仁宗皇帝的面前。

革职为民

参与宴饮的1 2个人都被抓捕入狱，同时舆论四起。很多官员认为罪行最严重的是写狂诗的王益柔，应当将他杀了。但是当最终处理结果出来的时候，大家发现被处罚最重的人不是王益柔，而是刘巽和苏舜钦，他们被革职为民了，其他人则只是贬官。这样的处罚结果显然会引起公议。时任枢密副使的韩琦就向仁宗皇帝求情，说对苏舜钦的处罚太重，据说仁宗有过悔意，但最后仍然维持原判。

几百年以后，清朝的康熙皇帝在读到这一段历史时，认为这1 2个人当中最应当严处的人是王益柔，因为他严重冒犯了皇权的威严，而苏舜钦只不过是私用了按惯例卖废纸的钱，如果招伎也算有罪，罪不至于除名。这个案子不算复杂，仁宗皇帝这样处理应该另有原因，也许他就是要借这件事削弱改革派的力量。

苏舜钦这枚棋子引发的连锁反应也是惊人的。本来在此之前保守派就已经污蔑改革派有谋反之意，范仲淹为自证清白已经主动调出核心领导层到地方任职，现在又发生这种事，范仲淹的地位更不稳了。苏舜钦的岳父、宰相杜衍也在相位上待不下去了，不久即退休隐居。另外，进奏院也不再由改革派掌管了。

除了人事变动外，最重要的是，这件事传递出皇帝的一个态度：要打壓改革派。这也就预示了新政的失败，难怪王拱辰得意地说：“吾一举网，尽矣！”

英年早逝

苏舜钦不仅被开除，名声也坏掉了，满城尽是熟人的他难堪不已，觉得在京城待不下去了，于是带着妻儿南下苏州。他在苏州花四万钱买了一处废弃的院子，修葺之后盖了一座亭子，起名“沧浪亭”，现在成为苏州四大园林之一。苏舜钦在这座亭子里写下了著名的诗句：“清风明月本无价，可惜只卖四万钱。”他虽然嘴上豁达，但其实心中极其苦闷，四年后即郁郁而终。

苏舜钦的家人一直认为他是被冤枉的，在他去世之后，他的夫人杜氏带着孩子和苏舜钦的遗稿去应天府（今河南商丘）找老父亲杜衍哭诉，希望能给死去的丈夫出文集，好让他在地下得以伸冤，欧阳修为苏舜钦的文集写了序言。杜氏还把苏舜钦珍藏的《自叙帖》带给杜衍请他题跋，即杜衍的传世作品《题怀素自叙卷后》，内容如下：

狂僧草圣继张颠，卷后兼题大历年。

堪与儒门为至宝，武功家世久相传。

杜衍在题跋中高度评价了苏舜钦的书法成就，并说《自叙帖》是儒门至宝。《自叙帖》的原作者是僧人怀素，本应是佛门至宝，但苏舜钦补写过了，所以也成了儒门至宝。此外，杜衍还提到了他那有功于朝廷的家世，但是这些也只能引起人们的同情，无法真正为苏舜钦伸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