柔性税收与企业创新投入

2021-06-20杨旭东王艺颖韩影李博奕

中国注册会计师 2021年6期

杨旭东王艺颖韩影李博奕

一、引言

2014年国家税务总局颁布《纳税信用管理办法（试行）》，将纳税人分为A、B、C、D四个等级，联合21部委对信用等级为A的纳税人实行联合激励，包括降低A级纳税人发债过程中融资成本，加快对A级纳税人境外发债办理进度，优先安排出口退税，以及在实施财政性资金项目时，同等条件下优先考虑A级纳税人等。纳税信用评级政策便是本文所研究的“柔性税收政策”。之所以称之为柔性税收，是因为国家税务局只向社会公众披露纳税信用评级为A的企业，释放好的信号，且主要通过激励的方式提高税收遵从，与之前税收政策强调事后惩罚的侧重点有所不同。已有许多文献研究营改增、高新技术企业税收优惠等税收政策对企业创新行为的影响（袁始烨，2019；杨国超和芮萌，2020），但少有文献关注柔性税收这一新政策对企业创新投入的影响。

经济进入新常态后，我国正努力实现增长动能的转换，而技术创新作为提高全要素生产率与推动经济增长的重要因素，在实施创新驱动过程中发挥着至关重要的作用。党的十八届五中全会也强调让创新成为引领经济发展的第一动力。然而，技术创新却无法克服外部性、不确定性、周期长等固有弊端，极大抑制了企业创新的积极性。而税收政策作为政府干预的重要手段之一，会从多方面对企业创新行为产生影响，在此背景下探讨柔性税收政策对创新投入的作用有较强现实意义。

图1 安慰剂检验t值分布图

现有文献对税收政策与创新投入间的关系已有较多研究，主要有两种观点。其一，税收政策会通过多种方式减轻税负，增加收益或给予企业针对性的激励，进而促进企业创新投入；其二，税收可能给企业带来行政负担，减少内源融资；而且企业也可能为了达到税收激励门槛，操纵研发投入，这都会抑制企业的创新水平。不过前人所研究的税收政策多受国家行政直接影响，缺乏市场对于该政策的反应；此外，现有研究对于柔性税收政策及其如何影响企业研发投入也关注不足。柔性税收政策所特有的信用评价体系不仅产生政策效应，其向社会公众公开纳税信用评级为A的企业也会向市场传递良好信号，产生市场效应，这两种效应同时发挥作用对企业创新投入产生影响。基于此，本文从柔性税收政策入手，研究其对企业创新投入的影响，并且考察市场化进程对于二者关系的调节作用，以期能够提供新的视角，完善相关研究。

二、理论分析与研究假设

（一）柔性税收与企业技术创新

税收政策作为宏观调控重要手段之一，具有发力精准、结构性特征突出的特点，对创新行为有重要影响（孙莹和顾晓敏，2020）。袁始烨（2019）利用我国营业税改征增值税这一政策变化，发现税负减轻会显著提升企业创新力度；而且在国家减税降费大背景下，其他相关政策也会降低企业税负，激发企业创新活力（邓力平等，2020）。但是由于信息不对称的存在，政府有时也无法给予企业完全正确的激励，杨国超和芮萌（2020）发现企业会通过虚增研发投入以达到高新技术企业认定门槛，获得税收优惠，相对于真正的高新技术企业，其创新投入提升较少，降低税收减免政策的扶持效率。纳税信用政策作为一种柔性税收政策，除了政策内的激励外，还会向市场传递积极信号，由市场决定是否给予企业资金等支持促进企业创新。

表1 主要控制变量

表2 描述性统计

纳税信用评级作为一种重在褒扬诚信的柔性税收政策通过三个方面影响企业创新投入。（1）柔性税收政策可以缓解融资约束激发企业创新投入。企业创新需要大量资金投入，而创新较大的不确定性又使得企业难以通过常规渠道获得资金支持。当企业面临较大融资约束时会显著抑制其研发投入（刘胜强等，2015），并且这种情况在以银行为主导的我国金融体系中更加明显（卢馨等，2013）。但是柔性税收政策可以通过降低企业融资成本，扩大企业融资规模两种途径缓解企业面临的融资约束（孙雪娇等，2019）。首先，国家税务局鼓励企业在发债过程中披露纳税信用级别信息，这一方面增加了企业的市场认可度，另一方面也表明企业信息不对称程度较低，降低投资者风险，进而使企业融资成本降低；其次，人民银行和银监会将该评级作为授信融资重要参考条件，便利企业融资。张勇（2020）也证实纳税诚信的企业获得了更高比例的银行信用借款。融资成本的降低和融资规模的扩大都会有效缓解企业面临的融资约束，促进企业创新投入。（2）柔性税收政策可以提高企业声誉促进企业创新投入。从市场角度出发，诚信具有广泛外部性，作为企业品牌形象的重要体现，会直接影响消费者对其产品质量的评价（王海忠等，2006）。当企业纳税评级为A时，向外界传递企业诚信的积极信号，会提高企业声誉和竞争力，进一步提高企业绩效从而促进创新投入。从企业经营角度出发，柔性税收政策可以发挥声誉保险作用，降低企业经营风险，提高创新投入。朱琳等（2021）利用企业经营杠杆衡量经营风险，发现经营风险高会显著抑制企业的创新投入；而柔性税收增强了投资者对纳税评级为A企业的信心，降低经营过程中的股价崩盘风险和债务违约风险（李建军和范源源，2020；张志宏和王品2020），进而削弱经营风险对创新投入的抑制作用。（3）柔性税收政策会降低信息不对称程度提高创新投入。创新活动所固有的不确定性大、周期长、专业性高以及保密性强都使研发过程极易出现代理问题（孙俊杰和张云，2019）。信息不对称程度高导致研发投入难以被监管，研发投入真实水平也较难确定。柔性税收通过对企业税务信息、会计账簿信息、工商、海关、质检等信息进行全面考核与评价，监督公司的生产经营活动，降低信息不对称水平，提高税收遵从度和企业绩效（李林木等，2020）。信息不对成程度的降低使创新投入更容易被监督，提高创新投入的效率和真实性。不仅如此，信息不对称程度的降低还可以缓解中小股东因对公司研发活动可行性与未来收益不确定而选择“用脚投票”方式，促进企业创新（于连超等，2018）。因此，柔性税收政策会通过缓解代理问题促进企业创新投入。基于以上分析，本文提出如下假设：

假设1：柔性税收政策会促进企业创新投入。

（二）市场化进程、柔性税收与企业技术创新

柔性税收政策执行力度和企业的创新活动都受到其所处市场环境的影响，因此不同市场化进程下柔性税收对创新投入的促进作用可能存在异质性。已有研究认为市场化进程高的地区在基础制度建设、产权保护程度、金融市场发展等多方面都较为完善，更有利于促进创新活动。

首先，市场化进程高地区法律制度和金融体系更为完善，有利于创新活动的开展。一方面，市场化进程高地区对投资者和企业产权有更高的保护力度。目前我国上市公司偏好股权融资，加强对中小投资者保护既可以提高投资者信心，也会在一定程度上降低融资成本，促进企业技术创新（胡国柳等，2018）。如果市场更加重视对知识产权等的保护，使研发成果不易被简单模仿，也有助于激发企业创新投入的积极性（朱德胜，2019）。另一方面，更为完善的金融体系也会在很大程度上缓解融资约束对企业研发投入的限制。市场化较高地区可以提供更多元的融资方式，通过多种融资渠道，不仅可以使企业获得更多资金支持，为研发投入提供基础保障，也可以降低单一渠道融资所需的融资成本，分散企业面临的风险（刘放等，2016）。

表3 变量相关系数表

其次，市场化进程高地区信息更加有效，有利于提高创新投入。高市场化环境由市场发挥主导作用，有利于企业和投资者获得更为有效的信息（樊纲，2011）。对于企业来说，高质量信息可以帮助企业更好把握未来发展趋势，更好预测未来的不确定性，减少环境不确定性对企业创新投入的抑制水平（修宗峰和黄健柏，2013）。对于投资者来说，高质量信息会稳固投资者信心，帮助投资者及时了解公司当前状况及未来发展前景，降低研发过程中的代理问题。此外，市场化程度高地区相对公平的发展环境也会使信息更加有效。由于市场环境较为发达，政企关系相对独立，会削弱政治关联企业通过“关系”获取竞争优势的能力（夏立军和陈信元，2007），此时，通过创新获取竞争优势极为重要。

基于以上分析，本文提出如下研究假设：

假设2：柔性税收对创新投入的促进作用在市场化程度高地区更为明显。

三、研究设计

（一）样本选取

本文选取2015-2019沪深A股上市公司作为样本，在剔除ST公司、金融保险行业公司和存在缺失值的公司后，最终得到样本共8229个。核心变量柔性税收政策下的纳税信用数据来源于国家税务总局官网，依据公司名称和社会信用代码爬虫得到；创新投入和其他财务数据均来自CSMAR数据库。为避免极端值影响，对所有连续变量在1%和99%的水平上进行缩尾处理。

（二）研究模型

为验证柔性税收政策与企业创新投入的关系，本文构建如下模型：

表4 柔性税收政策与企业创新投入

（1）式中RD表示公司创新投入水平，分别用研发投入占总资产比重（RDTA）和研发投入总额的对数（LNRD）来衡量。GRADEA表示柔性税收政策下公司的纳税信用水平，评级为A表示诚信水平较高，赋值为1，否则为0（孙雪娇等，2019）。同时本文在回归中加入一系列控制变量，并且控制了行业和年份对回归的影响。根据前文推断，若假设1成立，代表柔性税收政策的GRADEA系数β1显著为正。

（三）变量定义

1.柔性税收。借鉴孙雪娇等（2019）对柔性税收征管的研究，本文采用国家税务总局每年公布的纳税信用评级衡量柔性税收的影响。由于税务局只公布评级为A纳税人，并对A级纳税人实施联合激励，所以本文将A级纳税人认定为受柔性税收政策影响的公司，其他为纳税诚信水平较低公司，不会受到联合激励，GRADEA用表示。该数据自2015年首次公布纳税评级信息，所以本文利用2015-2019年数据进行研究。

2.创新投入。由于创新产出会受到较多外生因素影响，无法完全反应公司的投入，而研发投入可以更好反映公司决策（鲁桐和党印，2014），因此本文参考已有文献（倪骁然和朱玉杰，2016；朱琳等2021），分别用研发投入占总资产比重乘100得到RDTA和研发投入加1的对数LNRD作为解释变量，衡量创新投入。

3.市场化进程。市场化进程作为重要环境因素会显著影响柔性税收对创新投入的作用，因此本文参考王小鲁等（2016），用上市公司所在地省份的市场化指数衡量市场化进程环境。MARKET为虚拟变量，若所在省份市场化进程大于等于所有省份平均数则取1，否则为0，本文将分组对市场化进程影响柔性税收对创新投入的作用大小进行考察。

参考以往文献，本文主要控制变量如表1所示。

四、实证结果

（一）描述性统计结果

表2列示了文中主要变量的描述性统计结果。从表2可以看出，我国上市公司研发投入水平普遍较低，最低值为0.007%，平均创新投入水平占总资产的比例为2.081%，研发积极性还亟待提高。在柔性税收政策影响下，上市公司中纳税信用评级为A的公司占61.0%，与现有文献略有差异，如周美华等（2019）研究样本中均值为55.7%。这一差异可能是由于本文研究样本区间为2015-2019年，之前研究区间只到2017年，获得A纳税信用评级的比例有所提升。这也反应我国目前信用缺失问题还比较严重，有约40%的上市公司纳税人无法做到诚信纳税。

表5 市场化进程对柔性税收与创新投入之间关系影响

根据表3变量间Pearson系数表可以看出，变量之间的相关系数较小，不存在严重的多重共线性问题。此外，柔性税收GRADEA与企业创新投入水平RDTA和LNRD相关系数分别为0.115和0.123，在1%的水平上显著，这说明柔性税收政策的确会促进企业的创新投入，假设1得到初步印证。

（二）回归结果

1.柔性税收政策对企业创新投入的影响。对于假设H1检验的多元回归结果如表4所示。第（1）列和第（3）列为仅考虑柔性税收政策（GRADEA）与企业创新投入（RDTA、LNRD）间的相关关系，影响系数分别为0.165和0.209，且在1%的水平上显著正相关；第（2）列和第（4）列通过加入公司层面可能对创新投入产生影响的相关控制变量，发现柔性税收政策会显著促进企业的创新投入水平，影响系数分别为0.129和0.128，对应t值为3.97和5.45，假设H1通过检验。从控制变量来说，CFO作为公司现金流能力的体现，与公司创新投入水平显著正相关；公司年龄（AEG）与创新投入水平呈负相关关系，与以往研究一致（朱琳等，2021）。

2.市场化进程影响柔性税收与创新投入的关系。表5分别考察了柔性税收在不同市场化进程地区对企业创新投入的影响，第（1）列和第（3）列反映了在市场化进程高地区，柔性税收政策会显著增加公司的创新投入。衡量创新投入的变量RDTA和LNRD的系数分别为0.116和0.554，对应的t值为2.95和2.22，在1%的水平上存在显著正相关关系。而在市场化进程低地区，这种作用在本样本中并不显著，说明柔性税收政策对企业创新投入的促进作用在市场化进程高地区更加明显，验证了本文假设2。

（三）稳健性检验

为使本文结果更加稳健，本文从如下几个方面进行稳健性检验。

1.解决结果偶然性的安慰剂检验。影响公司创新投入的因素有很多，为了排除柔性税收政策会显著增加创新投入是偶然性的这一解释，本文参考孙雪娇等（2019）做法，将柔性税收政策下产生的A纳税信用评级随机分配给上市公司，并重复500次，回归结果的t值分布图如图1所示。

表6 严格定义柔性税收政策后与企业创新投入关系

从图1可以看出，随机分配评级A对企业创新投入影响的t值服从正态分布，GEADEA不显著为0出现的次数较少，安慰剂检验中假设的虚拟处理效应并不存在。可以看出，企业创新投入的增加确实是受到柔性税收政策的影响，而不是由未包含在本文模型中的潜在因素或噪音所导致的，证实本文结论的稳健性。

2.重新定义柔性税收政策

在前文分析中，本文用每一年度纳税信用评级为A的企业作为柔性税收政策的影响对象，衡量柔性税收的效应，但在现实中，纳税信用评级每年都发生变化。在纳税信用评价指标中，如果企业获得D评级，那么该企业在两年内都将保留该评级，且第三年也不得获评A评级，所以利益相关者可能并不会因为一次纳税信用评级为A，便对企业评价产生很大改变。因此，本文在此对柔性税收政策进行了更严格的定义：只有公司在样本考察的所有年度内每年都获得纳税信用A评级，才认为其信用良好，向外界传递良好信号并受到纳税信用政策更多的激励。将所有年度纳税信用评级都为A的企业定义为受柔性税收政策影响企业，用INTEGRITY表示，等于1，否则为0，回归结果如表6所示。表6第（1）列和第（3）列为不考虑公司层面控制变量，严格条件下柔性税收政策对企业创新投入的影响，其影响系数分别为0.149和0.497，在1%的水平上显著正相关。加入公司层面控制变量后，更严格定义下的柔性税收政策还是会显著促进公司的创新投入水平，影响系数分别为0.196和0.203，t值分别为4.90和7.02。与之前定义的只要当年评级为A则认为受到政策影响相比，显著性得到很大提升，说明柔性税收政策对创新投入的确存在很大的促进作用。

3.重新定义创新投入水平。前文用研发投入占总资产比例（RDTA）和研发投入额的自然对数（LNRD）来表示公司的创新投入水平，都与研发投入金额有关。现用公司科研人员投入数量的自然对数RDPERSON重新衡量创新投入水平，从更微观角度反映企业是否真正投入创新。结果显示，不论是否加入公司层面的控制变量，柔性税收政策都会显著增加公司研发人员的投入数量，这也从侧面反映了企业创新投入的增加不仅表现为研发投入金额的增加，还会增加科研人员的投入力度，以提高企业创新能力。策会显著提高企业的创新投入水平，因为这一政策可以缓解企业的融资约束、提高企业声誉，同时降低信息不对称程度，有助于激发企业创新水平。但是这种促进作用还会受到企业所处市场环境的影响。对于市场化进程高地区，其法律制度和金融体系更加完善，信息也更高效，所以柔性税收政策对企业创新投入的促进作用更明显。

本文结果表明，柔性税收政策作为优化营商环境的一项重要举措，可以有效提升企业的创新投入，激发创新能力，不论对国家还是企业都有积极作用。但是，这一促进作用在市场化进程低地区效果不太明显，因此，各地也应当着重完善基础假设，提高市场化进程，使柔性税收政策能够惠及更多企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