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微醺中的千年酒韵
2021-06-18崔滨
崔滨
桃花散尽春已暮,不覺芳菲已入夏。时已立夏,正是“浴乎沂,风乎舞雩,咏而归”的踏青游玩天气。
如果将时光倒回千年,你会看到古人另有一桩初夏怡情的风雅趣事——试酒。
北宋词人周邦彦有阙《六丑·蔷薇谢后作》,开篇即是“正单衣试酒”,轻纱薄衫置身户外,边尝新酒边感慨“春归如过翼,一去无迹。”着实令人艳羡。而这试酒,正是唐末至北宋数百年间特有的微醺风景。
彼时,酒的生产属于国营垄断,课酒曲、密酒榷,有着鲜明的供应节奏。南宋人周密所著的《武林旧事》中就有“户部点检所十三酒库,例于四月初开煮,九月初开清,先至提领所呈样品尝,然后迎引至诸所隶官府而散。”
至于升斗小民,则要等到中秋节,才能喝到当年酿成的新酒。届时“诸店结络门面彩楼,花头画竿、醉仙锦旆,市人争饮,累足骈望肩,谓之‘万人海也”。
也就是说,初夏时节的“单衣试酒”,是高官显贵才有的特供。也正是因为稀少而短暂,才让人对一年之中最美的初夏时光感受深刻。活跃清鲜的一壶新酒喝下,一年的活力与旺盛,才真正开启。如同微醺醉眼中的夏夜旖旎,繁星点点,暗香盈袖,盏空壶净,满心欢喜。
当千年前的周邦彦在开封城闲适地“单衣试酒”时,距离他万里之遥的欧洲修道士们,正在为酒桶中一日酸似一日的葡萄酒而烦闷。作为上帝血液的象征,葡萄酒是与宋朝同时代的西方中世纪岁月中,最为重要的酒精饮料。
只是一千多年前,欧洲的葡萄酒酿造师们还不知道氧化、代谢这些细菌生物学知识,发酵酿造的葡萄酒只是简单盛放在木桶中,饮用的时候打开盖子用大勺子舀出来,频繁地接触空气,很容易混入细菌,带来过度发酵,这让那些上年秋天酿造的葡萄酒到了转年的初夏,已经又酸又涩,不堪下咽。
可就是这样,中世纪的欧洲人,也不得不在日渐炎热的初夏,继续饮用山西陈醋一样的葡萄酒,因为在秋天葡萄收获之前,他们没有其他选择,等到了流火炽烈的盛夏,他们连“葡萄醋”都没得喝。
两厢比较之下,还是中国人的初夏微醺,更加智慧风雅。而造成这种差别的,则是东西方在酿酒技术上的不同。在哥伦布扬帆起航,开启大航海时代之前,整个欧洲世界都是发酵酿造的酒。
像啤酒,就是大麦芽汁的自动发酵,在中世界晚期发现并使用啤酒花之前,啤酒的保质期只有两三天,喝起来的味道也像是馊掉的粥。
至于葡萄酒,经过了压榨和发酵,有了单宁这样的抗氧化酚类物质,再加上橡木桶的储存,保质期大大延长,但无法承受长途运输,必须在当年喝完。
而在欧亚大陆的另一端,宋朝人则用谷物加酒曲发酵酿酒,而且开始使用蒸馏技术。如今翻开苏轼的《东坡酒经》,朱肱的《北山酒经》,会发现千年前宋人酿酒的十三道工序,已经与现代黄酒的生产工艺相差无几。
其中的蒸煮、糖化合酵、压滤等技术,能够有效去除杂质,灭菌净化,还可以将酒精度提高到接近20度,具备长期储存的能力。
像动辄“但喜宾客来,置酒花满堂”的苏轼,家中不仅长期存酒,还把喝剩的酒混杂倒在大瓮里封好,隔段时间再打开饮用,风味居然更加醇美。可以说,是苏轼不经意间发明了人类最早的混调鸡尾酒,难怪傲娇地将其称之为“雪堂”酒,宋酒的陈年耐储能力可见一斑。
当然,后来灭亡了宋朝的元朝蒙古人,发展了蒸馏技术,发酵工艺也日趋完善,出现了如今高度白酒的雏形。经由阿拉伯人的商队,蒸馏技术也来到了欧洲,商业意识最为发达的荷兰人,首先意识到可以用蒸馏的方式浓缩白葡萄酒,延长保质期以增加运输的距离;还能在目的地,用加水的方式恢复成低度酒销售,无愧于“上帝选中的商人”。
直到19世纪中叶,法国化学家路易·巴斯德,发现了启动发酵的酵母菌和出现腐坏的细菌,并用巴氏杀菌法解决了腐坏,由此不论是白酒、黄酒还是葡萄酒,都能经年存放,随时随地饮用。
尤其是一些发酵工艺精湛、极耐陈年的葡萄酒,可以完好保存下葡萄一整年生长成熟的芬香、阳光和雨露,成为葡萄酒品鉴中最为精微幽妙的“风土”。
如果你有幸开启一支玫瑰花香浓郁的MoscatoD'Asfi、金银花、椴花香馥郁的Pinot Gris,以及Sirah、Malbec这样有紫罗兰花香的葡萄酒,不论你所处何时,身在何处,都仿若置身盛夏的花海,满鼻满口花果甜香,当千年前古人“单衣试酒”的风雅渐行渐远,借助现代生物化学和科技力量,我们现代人还可以用另外的方式,以酒留住一年中最美的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