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国》的悲美意识
2021-06-17王一任
王一任
《雪国》是作家川端康成获得诺贝尔文学奖的三部代表作之一,其凭借着典雅的用词风格以及凄美伤感的文风,在日本文坛乃至世界文坛上都产生了巨大的影响力。川端康成的《雪国》描写的是“一次美的徒劳”的故事,小说以两位女主人公为中心,描写两位女性的情感都是至美的,然而却都深深地被烙上了“徒劳”的印记,美丽与悲哀的情调在小说中被紧密地联结起来。
川端康成的作品受新感觉派的影响,他曾经极力强调作家在创作时候的主观感觉,不是客观的、说明性的叙述事物,而是主观性的、感觉性的表现事物,让自己的主观感觉跃入被描写的对象之中,从而达到立体化和鲜明化的效果。这些创作特点在《雪国》中,主要体现在岛村身上,岛村虽然不是描写的主体,但是他是感觉的主体。岛村是美的追求者和欣赏者,只有通过他的感觉,雪国的美才得以成立,驹子以及叶子身上美的形态才得以成立。
岛村的目光是呈现雪国故事的镜头,两个雪国女子的音容笑貌和雪国独特的风土人情都是通过岛村的眼睛展示给读者的。岛村目光所追逐的是对于“空想的舞蹈幻影”的特殊关注,以及对于瞬间美感的敏锐捕捉,停留在他视野里的事物都具有虚幻的性质和独特的美感。川端康成笔下《雪国》的美并不是通俗意义上的美,而是通过描写驹子和叶子“徒劳”的生活和卑微的求爱,为读者展示她们悲与美的情感以及虚无的追求。《雪国》并没有具体说明生命虚无的原因,但这种虚无、悲哀和美已经成为文本的基调。小说通过驹子和叶子的美好形象,展示女性的美丽,而又通過她们情感地付出来揭示徒劳的情感和卑贱的爱恋。徒劳带来了悲哀,悲哀导向了美,这可以看作是从美的角度,以美的名义对“徒劳”和“悲哀”进行的诠释。
一、女性形象和人物情感的悲与美
(一)驹子的徒劳美
如果说岛村是发现美的视角,那驹子就是构成美的材料。作者借驹子的故事,为我们阐释了人生命的徒劳,追求的无望,愿望的落空。但作者最终的指向并不是生命的徒劳,而是让人学会用美去化解徒劳和悲哀,辩证地去看待徒劳之美。从岛村出场开始,美就弥漫在整篇文章当中,镜子中的叶子是美的,现实中的驹子是美的,但是她们的美却笼罩着徒劳和悲伤。
小说中的驹子形象是美丽的,但是川端康成在描写驹子形象的时候并不是完全直接的、客观的描写,而是植入了自己的眼光和感觉,主观地进行描写。“玲珑而悬直的鼻梁,虽嫌单薄些,但在下方搭配着的小巧的紧闭的柔唇,却宛如美极了的水蛭环节,光滑而伸缩自如,在默默无言中也有一种动的感觉。……颧骨稍耸的圆脸,轮廓一般,但肤色恰似在白瓷上抹了一层淡淡的胭脂。脖颈底下的肌肉尚未丰满。她虽算不上是个美人,但比谁都要显得洁净。”岛村对驹子的外貌进行了细致入微的描写,其中既有客观的实际描写,也有主观感受和主观联想的描写。在这些细致入微的描写中驹子形象最重要的一个特点就是洁净。“女子给人的印象洁净的出奇,甚至令人想到她的脚趾弯里大概也是干净的”,在岛村的视觉中,驹子的容貌是美丽和洁净的,外在的洁净更好地表现了驹子内在精神的美丽和情感的纯粹。
驹子本是贫苦人家的孩子,为了生存逐渐沦为艺伎。虽然沦落风尘,但驹子没有随波逐流,她刻苦自学,努力生活,有着自己的生活信念,执着的追求人生价值。驹子的精神是高尚的,是女性独立美的体现。她善良纯真、知恩图报,精神上的孤寂,内心无法排遣的哀愁,使她渴望寻求两心相悦的爱情。所以,当岛村出现的时候,她执着地追求自己的爱情。驹子的爱情既有纯真的一面,又有畸形的一面。在面对“徒劳”的爱情的时候,驹子的爱情是卑微的,不求回报的,甚至存在癫狂的状态。驹子知道岛村只是小村庄的过客,但是她始终对岛村抱有幻想,期待岛村的到来。她不停地追问岛村,也只是想求得一个答案,既是在安慰自己,也是想获得心灵的慰藉。
岛村爱驹子吗?我们在文中不能找到准确的答案。但是我们可以确定岛村不会为了驹子而停留在温泉山庄,因为岛村是一个消极怠世者,悲观、颓废、逃避是他的处世风格。岛村在这里只想追求短暂的欢愉,游戏人生。他无意改变现状,更不会沉溺于爱情当中。所以驹子对岛村的爱恋终将成为徒劳,岛村不能成为驹子理想的归宿。驹子是生活中的弱者,同样也是情感上的卑微者,身为艺伎的她对自己喜欢的人有着卑微的依恋,同时她也为追求自己徒劳的爱情卑微到了极致。徒劳和卑微在驹子身上逐渐地转化成一种美,一种卑微美和徒劳美。
(二)叶子的悲凉美
在《雪国》中,叶子是岛村完全纯粹的审美对象。如果驹子的美是具体的、实体的、现实的美,那么叶子的美就是朦胧的、脱俗的虚幻美;如果驹子是肉体的存在,那么叶子则是灵魂的存在;如果驹子是具有性诱惑力的,那么叶子则几乎是与性无缘的;如果驹子的美是接近现实的,那么叶子的美则是远离现实的。相比于川端康成对驹子细腻的、主客合一的实体描写,他对叶子美的描写则处处表现出了理想化和虚幻化的倾向。叶子的形象不是通过直接描写为读者展示出来的,而是通过火车车窗这面镜子和岛村感觉间接地展示出来。以暮色为背景,车窗是镜面,使叶子美丽脸庞浮现在镜子上。“特别是当山野的灯火映照在姑娘的脸上时,那种无法形容的美,使岛村的心都几乎为之颤动。”“她的眼睛同灯光重叠的那一瞬间,就像在夕阳的余晖里飞舞的萤火虫,妖艳而美丽。”和“清澈得近乎悲戚的优美的声音,像是从什么地方传来的一种回响。”《雪国》中对叶子外貌的描写这三句话是具有代表性的,因为它们描绘了岛村眼中叶子的朦胧美,没有具体描绘只有侧面烘托。小说中无论是对叶子的声音描写还是外貌描写都是间接描写,所以川端康成的写作手法使小说充满了浪漫主义的文学色彩。川端康成不但对叶子朦胧美丽的形象进行了侧面的描写,也对叶子的爱情和追求进行了徒劳式的刻画。叶子对行男的态度是真挚的,行男活着的时候,叶子爱他的表现是悉心照料,时刻陪伴,像妻子一样守护着,像母亲一样照顾他;当行男去世以后,叶子沉湎于悼念之中,每天为行男上坟表达她对行男的爱,也在祭奠自己的悲哀无望的爱情。叶子不求回报的付出被烙上了徒劳和悲凉的印记,守护自己的爱人,默默地付出,她在爱情上无偿的爱被视为卑贱美的极致和最高境界。
二、人物形象悲与美的转化
在作者笔下,叶子对行男的爱和驹子对岛村的爱都表现一种只顾自己爱对方,不求对方爱自己的态度,这可以说是爱的最高境界,即“无偿的爱”。两位女性的生活是悲哀的,爱情都是“徒劳”的,她们无偿的爱和卑微的付出,都体现了她们的卑贱美和小说的悲美情调。美到极致便是生命的幻灭和死亡,即使是死亡的气息也显得高雅而梦幻。在雪国中,叶子的死亡使故事发展到了高潮,生命的死亡展现的是生动而悲壮的,而对叶子来说结束了痛苦是一种重生,同时也是一种超脱。“在这一瞬间,生和死仿佛都停歇了”,这个美的化身在一场大火中消失了,在岛村感觉当中死亡是人生得以美的升华,美消解了生死、超越了生命而得到永恒。川端康成使人的死亡变得浪漫,大自然的事物,人间的感情,生存的社会,在川端心中都是生动的和美丽的,但是唯有死亡才可以将美升华成为永恒。所以,在作品中川端康成极力营造事物之间的各种冲突,感情之间的各种纠结,生命之间的各种离合,通过这些矛盾冲突,最后达到和谐的统一。岛村觉得叶子并没有死,而是内在生命在变形,变成另一种东西,那种超脱其中就有川端式的虚幻、美艳的审美趣味。
《雪国》以美开始到悲结束,作者以一张火光映照下的脸昭示了美与悲的统一性,美必然会走向悲,只有经历了悲才能实现极致的美,正是美的最终毁灭才会更加凸显美的意义,领悟美的价值。美的存在不被珍惜,只有在不可挽回的悲伤和遗憾中,美才会被铭记。正是美的逐渐消失才会使我们意识到把握住美的存在意义。美在眼前消逝了,它不在现实中存留,但是它却永存于人们的心中,美终究成为永恒。当驹子抱起了叶子,悲痛到达了极点,所有的一切最终都成了徒劳和虚无,随之出现的美也达到了极致,最悲伤的痛与最深刻的美一起出现。
三、结语
淡淡的哀愁与美是《雪国》的主基调。小说为我们诠释了人物从悲到美的转化,《雪国》很完美地呈现了文学中的悲美精神。生命中的一切都掺杂着悲哀和美丽的色彩,死亡使悲哀彻底消解,又使美丽得到极致绽放。在《雪国》中,女性的形象和人物的情感命运都被描写的美丽、虚幻。然而在美的表层之下,处处都蕴藏着悲哀、徒劳和虚无的情调。《雪国》的故事情节层层递进,为我们展示终极的悲与美。从人物的形象美,到他们的情感美,发展到最后的死亡美,美最终永存于心,永存于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