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茶与书

2021-06-16冻凤秋

散文选刊·下半月 2021年6期
关键词:贡茶陆羽安静

冻凤秋

穿过淅淅沥沥的雨,去一条安静的街。

宽大的原木色茶桌,他坐在主人椅上。初次见面,也只是微微颔首,然后递过来一杯茶。透明的玻璃小茶杯,黄亮的茶汤。饮下去,饱满的口感,杯底留香。

他轻声问:“能品出来是什么茶吗?”

我稍有犹豫:“老班章?”

他点头,带着赞许的神情。

淡淡地讲起自己此前忙于建材等生意,后来与茶、与老班章结缘,于是有了这样一个叫“可以兴茶宴”的清静地。

这期间,有多少曲折,要到后来朋友都齐了,在二楼的雅间推杯换盏时,才逐一道来,竟是颇具豪气、信义和传奇感的故事。正如老班章的滋味,是厚重的、浓烈的,如伟岸的汉子,风骨刚健,气势雄浑,及至回味,才感受到一种绵长细腻的风情。

夕阳斜斜地照在茶桌上。

放了很多茶宠的茶桌,有小兽、有瓜果。她一边聊天,一边颇有兴致地摆弄着。

我一杯接一杯地品着紫笋茶,借袅袅茶香和心底升腾的暖意来御寒。

在偌大的大唐贡茶院,在遍布人文风景的诸暨山,在“茶圣”陆羽写下《茶经》的浙江湖州,在“寒沙梅影路”的冬日江南,仿佛只有我们两个人。两个在他乡不经意间相遇的故乡人。

她曾于广州、深圳等地打工,后来因为亲戚,来到此地,经营茶具生意。这个年轻的女子,似乎享受着这份略显寂寞的工作。细细地介绍着身边的每一把壶,每一盏杯,像是珍藏的宝贝。

那个下午,当我在大唐贡茶院古色古香、恢宏古朴的建筑群里徜徉,走过东廊、西廊,走过陆羽阁、吉祥寺,看贡茶制作的全部过程,和遍地的茂林修竹对视,在一派寂静悠远的意境里,仿佛穿越了千年的时光。

始建于唐朝大历五年(770 年)的大唐贡茶院,曾是督造唐代贡茶顾渚紫笋茶的场所。陆羽《茶经》中这样写:“茶者,南方之嘉木也……阳崖阴林,紫者上,绿者次,笋者上,芽者次,叶卷上,叶舒次。”顾渚紫笋茶被陆羽推为“茶中第一”,也因为他推荐而成为贡茶。自唐朝广德年间开始以龙团茶进贡,至明朝洪武八年(1375 年)“罢贡”,并改制条形散茶,前后历史600 余年。大诗人杜牧曾在湖州做官,写下“山实东南秀,茶称瑞草魁。剖符虽俗吏,修贡亦仙才”的诗句,提到贡茶之事。

那天,有幸品尝了顶级的紫笋茶,也啜饮了一大袋子装的最普通的紫笋茶,种种滋味,都如洒落在身上的阳光一样,如和相契的人面对面安静地坐着一样,让人觉得欢喜。

我们并不常见面,但有相聚的机会,他总随手带了什么书送给我。有时是博尔赫斯的《布罗迪报告》,有时是安部公房的《砂女》,有时是自己的或朋友的新著。他是在自己的天地安静读书、观察和写作的长者。

在“可以兴茶宴”相聚那次,他带去了张新颖的《诗札记》,还有一本平出隆的《猫客》,让我转给另外一个爱猫的女子。

忍不住翻看了几页《猫客》,便被吸引。吸引我的倒不是可爱的猫“小小”,似乎也不是那种人与动物之间的温情,而是一种心境、情境。主人公原本是出版社的编辑,在目睹故交诗人相继离世后,醒悟人生最重要的是什么。为了集中精力创作,他下决心辞去工作,与妻子到乡下一栋幽静老宅借居。就是他下定决心那一刻,对妻子说的,要做好准备过清贫的日子了;就是在老宅里,那种慢下来的感觉,周围的万事万物都入了眼底、心底,于是看到了猫,更加感受到了自然、命运、悲喜……就是这略微的痛,微妙的爱,深深吸引了我。

而那本《诗札记》里,散落着一些看似无关紧要的事物,或许是一阵风,或许是一棵倒掉的树,或许是街灯的光,它们安静地待在那些动人的诗句产生的时间河流里,我们溯流而上,去解读那些关于诗歌和生命的谜团。也许那些诗,那些人,也一直在等待着一个能解谜的人。安静地去读,去理解,也许真的就能触碰到一些本质的东西,把握住一些把握不住的事。

仍是在雨中,茶宴主人热情地邀我们到门口,仔细看一看门楣上挂着的“堂后”牌匾,以此说明这个处于省人民会堂后街的位置如何闹中取靜。

是的,即便在我们的闲聊话题中,也谈到了诸多热闹的往事,这几十年,我们所在的这个位置的归属和流变,这个城市的变迁,个人生活的辗转,所供职单位的如烟人事等。热闹的浮世和流动的时间绵延不绝,永恒和不变的到底是什么?

如今,“闲来松间坐,看煮松上雪”的情景颇难实现,但至少三五友人相聚,“听汤响松风,观旗叶枪芽,洗器涤盏,分享茗香,以一瓢消磨半日”这样的“茶约”,还是可以实现的。

想起明朝作家、戏曲家张大复在《梅花草堂笔谈》中记载的一件事,他的朋友顾僧孺于病中写了一副帖子,向张大复道出心愿:一则思嗅梅花,意甚切;二则愿得秋茗,啜之尤佳。然而不凑巧的是,帖子送到之时,张大复正好外出访客,归来看到《乞梅茶帖》时,朋友已经去世,留下永久的遗憾。

张大复本人极爱读书,博学多识,为人旷达,是一个不折不扣的理想主义者。他理想的人生是:一卷书,一壶茶,一溪云,一潭水,一庭花,一林雪,一枕梦,一片石,一轮月,逍遥三十年,然后一芒鞋,一斗笠,一竹杖,一破衲,到处名山,随缘福地。但事实上,他的理想和朋友最终的心愿一样,大都停留在纸上。

也有一些特别的时刻,比如他和朋友们在月下游破山寺,想起了一句话:“天上月色,能移世界。”大地变得深邃,草生木长洁净透明,一时忘却尘世繁杂,不知今夕何夕。又比如,40岁那年便失明的他,在极度的静谧中听到“一鸠呼雨,修篁静立”“童子倚炉触屏,忽鼾忽止”,于是“念既虚闲,室复幽旷,无事坐此,长如小年”。

此时,生命归于沉静。在这般沉静中感受到的,即是永恒的刹那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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