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情

童树梅

病房里新住进一个女病人，30开外，瘦瘦的，腿骨折。

骨折虽不算大事，毕竟行动不便。奇怪的是，病友们发现没有人来陪床。无论是喝水还是上洗手间，女病人全是一个人自理，她就这么腋下撑着拐，蜷着断腿，用那条好腿艰难行走。大伙要帮她，她总是一脸感激地笑笑，连连摆手说：“没事的、没事的，我自个来。”

有人忍不住问：“你老公呢？怎么不见他来陪你？”

女病人听了露出一丝难过的样子，但一闪即逝，随即划拉一下头发说：“他忙哩，没空。”

女病人的吃饭更让大伙惊讶，她全点外卖，一天三顿都是。不点外卖又能怎样呢？她一个人没法买菜、烧菜的。

大伙原本以为外卖无论是口味还是营养都不行的，糊弄肚子而已。但几天一过发现错了，女病人的外卖色香味俱全，弄得整个病房都香喷喷的，还特别有营养。早上营养粥，中午酸菜鱼，晚上砂鍋鸡汤，每天不同样。

大伙发现，给她送外卖的小哥都是同一人。不，不能说是外卖小哥，应该叫外卖大哥。

一个病友问她：“大妹子，你怎么都叫同一个外卖员？”

女病人津津有味地喝着鸡汤，一脸满足地说：“因为他最清楚哪家的鸡子是土鸡，哪家的油是好油，所以我就拜托他为我点外卖。”

大伙一听再也按捺不住，都嚷嚷着说：“快把他的电话告诉我们，我们也要请他点外卖。”

于是那位外卖大哥更加忙碌起来，不仅是这个病房，其他病房也有人加入点外卖的队伍。到口的外卖果然相当不错，五星好评是不用说的了。

这天在病房里大伙闲聊着，就在这时女病人接到一个电话，小声说了几句后女病人的声音稍高起来：“不，不要你来陪，你安心工作就行了，听话。”

“大妹子，听口气是你老公电话吧？”

“是的。”

有人说：“既然他要来陪你就让他来好了，为什么不让？”

“他太忙了……”

又有人忍不住大声说道：“再忙，老婆住院一次都不来也太过分了吧？不是我说，你老公他也太无情了。”

女病人转过头，不言语了，有人偷眼看到，女病人眼角亮晶晶的。

再然后大伙陆续出院了，病友从来都是萍水相逢，很快会相忘于江湖的。

这天，一个病友和朋友散步时看到马路边停着一辆外卖电动车，一个外卖大哥正香喷喷地吃着饭，旁边一个女人看着他吃，时不时用纸巾帮他擦下汗。

这女人不就是那个没有人陪的女病友吗？外卖大哥也认识，正是昔日大伙共用的那位外卖员，看眼前这样子显然是这位女病友烧了好吃的端给这位外卖大哥吃。这是怎么回事？

这时外卖大哥已匆匆吃完，递还碗筷一抹嘴走了。这位病友走上前，叫住那位女病友，笑着说：“大妹子，还认得我吗？”

女人只一眼就尖叫起来：“当然认识了，大姐，好巧哦，你身体全好了吧？”

“好了好了，谢谢你！对了，刚才那位外卖大哥跟你……恋爱了？”

女人听了脸一红，略带些羞涩地说：“哪是恋爱哦，他是我男人，我们都结婚好多年了。”

她走了，病友久久地站着，明白了，全明白了：不是她男人无情，为了生活，他们两口子只能通过点外卖见面，并且为了多做几笔外卖，他们朝夕相见还得假装不认识。

（题图/桑麟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