贡戈拉十四行诗中的巴洛克艺术
2021-06-15龚茜
龚茜
内容摘要:路易斯·德·贡戈拉(1561-1627)是西班牙“黄金世纪”的杰出诗人,是西班牙“夸饰主义”诗派的创始人,也是欧洲巴洛克文学的重要人物,其诗歌在西班牙语文学及世界文学领域影响深远。而贡戈拉对十四行诗情有独钟,爱情、生命和应景颂歌都是其十四行诗讴歌的重要对象。本文在文本细读的基础上,论述了贡戈拉十四行诗中的艺术创新,重点分析了其十四行诗在语言上的雕琢,既讨论巴洛克文学的贵族倾向和时尚品味,又对作品中矛盾对立的感情作出评议。贡戈拉的十四行诗是巴洛克华丽繁复、奇喻象征的语言盛宴,是兼具贵族高雅品质和民间自由秉性的复合体,分析并总结其文风可以为二十世纪拉丁美洲“文学爆炸”研究提供一个有益的参照。
关键词:贡戈拉 十四行诗 巴洛克 西班牙 拉美
十七世纪欧洲的巴洛克文学是介于欧洲文艺复兴与新古典主义之间的一个重要文学思潮。陈众议先生(2005)认为:“如果说巴洛克造型艺术和巴洛克音乐主要兴盛于意大利、葡萄牙、法国、德国和尼德兰,那么巴洛克文学的扛鼎之作显然是由西班牙及西班牙语美洲作家完成的”。毋庸置疑,被忽略的“巴洛克”与被忽略的“贡戈拉”事实上都对西方文学和拉丁美洲文学产生了深远影响,以至于在后来几个世纪的创作中出现了“巴洛克”余响。
西班牙杰出的巴洛克诗人贡戈拉是一位具有艺术天赋的“双面”诗人。他出生世家,从小养尊处优。固有的贵族身份使得其伦理思想有无法克服的阶级局限性,但其伦理意识符合西班牙“黄金世纪”帝国兴衰的社会历史与伦理语境。他被授予神职,而神职依然无法抑制他性格上的桀骜不驯和诗歌创作上的洋洋洒洒。沈石岩先生(2016)认为“在西班牙文学里巴洛克文风比较复杂,它是由夸饰主义和警句主义组成,他们并不是极其严格的对立体,在同一部作品中尚可看到两种主义的文风并存”。贡戈拉在十四行诗的创作中,一方面对爱情的怀疑、人性的贪婪、生命的虚无,唏嘘不已,把理想精神推向极致;另一方面他与达官贵人交往,歌颂贵族王权,把宫廷诗人的现实世俗体现得淋漓尽致。他在十四行诗创作中,将主观与客观融为一体,真幻相间地将希腊、罗马神话典故大量隐喻于诗作,将“寓言”的雕琢叙述与客观的伦理环境交织在一起,正如聂珍钊教授所说“文学是特定历史阶段伦理观念和道德生活的独特表现形式,文本在本质上是伦理的艺术”(聂珍钊14)。贡戈拉作品中的形象塑造展现了巴洛克多元审美,而其作品中的价值取向则是一种多重价值观念的交锋与杂陈。文字背后所蕴涵的矛盾张力拉近了文学与社会,文学与历史,文学与人的距离。
一.人与自然中的巴洛克艺术:炫目七彩
贡戈拉诗歌的奇幻繁复可见于富于变化的色彩,陈众议先生(2018)分析其诗歌中“红有紫、绯、颌、赤、橙或琥珀、石榴、霞光,等等,白是雪、鹅、百合、泡沫、蚕丝,等等”,画面生动活现,极具艺术感染力。我们看一下这首关于生命主题的十四行诗,它以“多彩繁复”给人一种艺术冲击力的,却又写出了寓意深刻的哲理,感染力和哲理性都让人久久不能忘记,千古名句“en tierra,en humo, en polvo,en sombra y en nada”让人朗朗上口。
为与你的秀发争衡,太阳徒然闪光耀金;
你的前额高洁如云,藐视笑傲原野百合。
你的朱唇光焰耀眼,似康乃馨鲜艳初绽;
你的颈项俊俏挺拔,赛过水晶剔透晶莹。
享受你的金发前庭,还有你的鲜唇秀颈。
切莫辜负韶华胜金,金丝终成银花萎枯,
你也会变成土,变成烟,变成灰,变成影,变成无。
(节选自陈众议《西班牙与西班牙语美洲文学通史》)
诗歌以女性来立言,以金发变银丝,以少女的美好来反衬生命的短暂。诗中出现了“太阳”、“百合”、“康乃馨”、“水晶”等自然意向,在人与自然中表现巴洛克的色彩雕琢艺术:闪光的太阳对应金色的秀发,圣洁的百合对应雪白的额头,鲜艳的康乃馨对应性感的朱唇,晶莹的水晶对应粉嫩如水般的天鹅颈。这种修辞手法匠心独运,话锋一转,一切的美好,最终都会变成无,劝诫“莫负韶华”、“及时行乐”。
二.人与人中的巴洛克藝术: 奇幻相间
贡戈拉善于运用希腊、罗马神话中的典故来隐喻其理想与现实的复杂心理,在人与人的交往中,他以奇幻的典故来表达自己的伦理困惑。如果不是一位对希腊、罗马神话典故非常熟悉的学者,要想看懂他的诗句,则需要查阅大量的史料,才有可能体会些云山雾罩中的所思所想。李红琴学者(1996:71)认为:“读贡戈拉的高雅文风的诗歌确有一定的难度,因为读他的诗,不仅要懂语言,还要了解文化,他以俄尔普斯(Orfeo,希腊神话中的歌手,善弹竖琴,他弹的乐曲可以感动鸟兽木石)代表音乐,以丘比特(Cúpido)代表爱情,以尼普顿(Neptuno,海神)代表海洋,不过不了解古希腊和罗马神话中的这些典故,就会不知所云。”
我们来看这首下面这首情诗,语言上华丽繁复,奇幻相间,意象丰富。
甜蜜的双唇多么诱人
在珍珠中蒸馏出滋润,
与那仙酿相比毫不逊色
尽管它是由侍酒童子捧给朱庇特主神,
情人啊,不要碰它们,如果你想活命,
因为爱神就在涂红的双唇当中,
它带着自己的毒素,
宛如毒蛇盘绕在花丛。
不要让玫瑰花将你们欺骗,要告诉
曙光女神,从她紫红色的胸脯
曾落下芬芳晶莹的露珠,
那是坦塔罗斯的苹果,而不是玫瑰,
因为对人的诱惑以后会逃脱
而爱神留下的只是毒药。
(节选自赵振江《西班牙黄金世纪诗选》)
这首十四行诗以一个神话典故说明了爱情就像“坦塔罗斯的苹果”,可望不可即,是害人的“毒药”。坦塔罗斯是希腊神话中的人物,是宙斯的儿子,他残忍地让人把自己的儿子珀罗普斯杀死,煎烤烧煮,做成一桌菜献给众神吃,他的恶行激怒了宙斯,于是宙斯严厉惩处了他,让其站立于齐下巴的深水中,一旦他渴了尝试去喝水,水就会下降,那么他永远也喝不到水;树上结满了香甜诱人的苹果,一旦他抬头想要吃苹果,果子就随着树上升,他也永远吃不到苹果。以“坦塔罗斯的苦恼”来比喻能够看到目标却永远达不到目标的痛苦,这就是“爱情”。巴洛克文学艺术的奇幻手法,虽艰涩难懂,却让人不得不感叹贡戈拉的博学多才与奇情异想。
三.人与社会中的巴洛克艺术:挣扎糅合
在下面这首《埃斯科里亚尔的圣罗伦索皇家修道院》中又一次出现了典故“朱庇特”,诗中的“蓝天”与“太阳”在华美庄严的皇家修道院面前也黯然失色,他极力赞美了修道院的雄伟辉煌,暗指当时的西班牙国王费利佩二世治国有方,带领西班牙走入“黄金世纪”。这样的风格凸显了贡戈拉的在人与社会的现实中的挣扎糅合。世人都说贡戈拉有两张脸,一张是理想的脸,一张是现实的脸,一方面像陶渊明似的脱离凡尘,另一方面又结交官宦,与皇室来往甚密,成为歌颂王权和高官的宫廷派。颂扬官宦的长诗《莱尔马公爵颂》也是巴洛克诗歌的典型,其中辞藻堆砌、比喻铺张,此处不一一尽数。
埃斯科里亚尔的圣罗伦索皇家修道院
一个个尖塔,神圣、雄伟、辉煌,
遮住了云朵红润的脸庞,
蓝天害怕你们更加残酷的巨大,
太阳神害怕你们更加耀眼的光芒。
朱庇特,撒下你的光线;太阳神
不要将光线隐藏:它们是寺庙的灯亮,
对西班牙最伟大的殉教者
和忠诚者最伟大的国王
为他建立了君主宗教的伟业,
这君主用自己的右手将新大陆执掌
并使东方变得暗淡无光。
在所罗门第二的岁月里
对这第八奇迹的俊美端庄
命运之神表示尊崇,时间也将她原谅。
(节选自赵振江《西班牙黄金世纪诗选》)
这样的巴洛克风格与贡戈拉本身的贵族身份息息相关,他是一位宫廷诗人,顺理成章地,他以“夸饰主义”的巴洛克风格写了很多赞美诗,歌颂王权。他风流倜傥,呼酒買醉;他才华横溢,嗜赌如命,他自身就是一个矛盾挣扎的统一体。巴洛克文学艺术本身就是具有美学上的包容与多元特征,他诗歌的夸张变形,摇曳多姿恰恰可以展现贡戈拉在诗歌艺术上的创新意识。
参考文献
[1]陈众议,“变形珍珠”——巴洛克与17世纪西班牙文学[J].外国文学评论,2005(4)。
[2]陈众议,范晔,西班牙与西班牙语美洲文学通史[M].南京:译林出版社,2018年。
[3]金琼,在典雅与游戏之间[M].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14年。
[4]聂珍钊,文学伦理学批评导论.[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14年。
[5]沈石岩,西班牙文学史[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6年。
[6]赵振江,西班牙黄金世纪诗选[M].北京:昆仑出版社,2000年。
(作者单位:浙江越秀外国语学院西方语言学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