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维诗歌中的鸟意象意蕴探析

姜哲 高春燕

摘要：王维作为盛唐之际的杰出诗人，其诗文中常运用鸟意象来传情达意，本文将王维诗歌中出现的鸟意象进行分类，从情、意、理三个层面，由表及里地对鸟意象的内蕴进行考察，并分析其形成原因。通过对王维诗歌中鸟意象所蕴含的独特文化和思想意蕴的解读，深刻把握其诗歌独特的艺术表现力与审美价值。

关键词：王维 鸟意象 诗歌 意蕴

意象是诗歌中重要的组成元素，诗人借意象来表达内心的所思、所想、所感，诗人这种将内心的情感借助意象来传情达意，便是中国传统的取象尽意的意象思维方式，文学的创作同样也是意象思维的“观物取象”“以象尽意”的创造性思维过程。中国古代诗歌多以自然景物构象，从《诗经》中的黄鸟、仓庚、脊令、晨风，《离骚》中的鸾鸟、凤凰、雄鸠、鸿鸟再到盛唐之际李白诗歌中的大鹏鸟，可见，运用鸟意象来传情达意得到了诗人们的普遍青睐。盛唐之际杰出诗人王维的诗歌中也多以鸟意象来表情达意，据笔者的粗略统计，在王维现存的400多首诗歌中，运用单纯的鸟意象来传情达意的诗歌共有76首。

一、王维诗中鸟意象的丰富内涵

（一）展现山水田园之美，体现闲适安然之情

王维山水田园诗中的鸟意象是其勾勒山水田园的自然之姿，体现诗人隐居生活的闲适之情的重要意象。“古来仕隐不可两全，王维则仕隐兼通”，诗人幽居于山林之中，与大自然中的花木鸟兽为伴，大自然中灵动活泼的鸟儿便飞入诗人眼帘，融会于诗人的情思诗意之中，从而成为其诗歌中的主要意象。自然灵动的鸟意象与秀美的山川田园之姿于诗人之笔端相互映衬，汇成了生机盎然又充满诗意的山水与田园画卷。同时，传达了诗人闲适的人生情调和摆脱世俗物累的自由精神。

如《辋川闲居》：“一从归白社，不复到青门。时倚檐前树，远看原上村。青菰临水拔，白鸟向山翻。寂寞于陵子，桔槔方灌园。”（《王右丞集笺注》）诗人闲居辋川，颔联的“时倚”与“远看”传达出了悠然自在的闲适之意，颈联的两句诗又为我们展现了一幅秀丽清幽的辋川美景图，青翠劲拔的茭白掩映在清冽的水中，白鸟展翅翻飞于苍茫的山间。青菰临水为静，白鸟翻飞为动，使诗歌增添了灵动的美感，充满生机。诗人笔下的鸟意象多了些许的闲静和自得，借此表达诗人回归自然山水的轻松与闲逸之感。又如《积雨辋川庄作》：“积雨空林烟火迟，蒸藜炊黍饷东菑。漠漠水田飞白鹭，阴阴夏木啭黄鹂。”（《王右丞集笺注》）这首诗同样作于王维隐居辋川期间，诗中的三四句描绘了一幅烟雨蒙蒙的景象。夏日的田野上，一碧万顷的水田农庄，升腾起迷蒙的白雾水气，不时有白鹭飞舞，洁白又富有灵气，与远处丛林中鸣叫的黄鹂一起，伴着微醺的夏风，自在地生长着，飞舞着，鸣叫着。在这样空濛的天色中，白鹭翻飞、黄鹂啼鸣的动感给人以身临其境之感。诗中白鹭和黄鹂自在、闲静的姿态更如同诗人在做官的间隙回到心之向往的隐居清幽境地，宅心世外，身心相离，追求无为的恬适。因此，自在翻飞的白鹭和鸣啭的黄鹂映入诗人的眼帘，诗人在静处观赏这空蒙之境，暂时忘却世事，回归山水田园来以求一种“倚杖柴门外，临风听暮蝉”的闲适生活。

（二）构建虚静空明之境，展现淡泊宁静之意

王维的诗歌中善于运用鸟意象来营造空明境界和宁静之美。诗人置身于清新宁静而生机盎然的自然山水中，以虚静之心观照万事万物，虚我静己，澄怀味象，并且善于将内在虚静的心灵境界通过鸟意象来外化，将禅宗义理融会于鸟意象之中，以此来表现虚静空明的诗境。诗人静处于自然山水中，在情感上与自然万物相沟通，在思想上达到了虚静超脱的精神境界。

如《木兰柴》：“秋山敛余照，飞鸟逐前侣。彩翠时分明，夕岚无处所。”（《王右丞集笺注》）诗中描绘秋天落日的余晖洒满山野，草木在橙黄色的夕照笼罩下时而清晰，时而朦胧，可谓是一幅夕照秋山图。其中的禅意体现在“飞鸟”过后。“飞鸟”相逐而还，渐渐消失在落日的余晖中，留下了飘浮不定的夕岚，即傍晚山中的雾气。飞鸟在朦胧中渐渐消失，消失之后留下了一片朦胧，闪烁明灭，恍惚迷离。正如陈允吉所说：“它用闪烁明灭的笔法，写到了夕阳的余光在秋山上收敛了，天空中竞相追逐着的飞鸟消逝了，一时看到彩翠分明的山色又模糊了，自然界所呈现的各种现象，仿佛只是在感觉上倏忽之间的一闪，如同海市蜃楼那样，不过是变幻莫测的假象。”又如《鸟鸣涧》：“人闲桂花落，夜静春山空。月出惊山鸟，时鸣春涧中。”（《王右丞集笺注》）诗中以飞鸟之动来衬托环境之寂静，鸟意象背后所隐含的正是禪寂空明的化机。清人李瑛曾评论此诗时说道：“鸟鸣，动机也;涧，狭境也。而先着‘夜静春山空五字于其前，然后点出鸟鸣涧来，便觉有一种空旷寂静景色，因鸟鸣而愈显者。流露于笔墨之外，一片化机。”（《王右丞集笺注》）在这首诗中由于“鸟”这一意象的巧妙运用，使诗歌蕴含着生命的活力，绝不是纯粹的空寂。

（三）展现人鸟相亲之态，体现物我和谐之理

王维的山水田园诗歌继承魏晋以来山水田园诗学传统及自然审美观，“不滞于山水外形的描摹，尤其重视捕捉山水的神韵，把握山水的个性特征，并把山水的个性同自己的个性结合起来表现，创造人与自然高度契合，情与景水乳交融的意境。”其山水田园诗中蕴含着诗人对自然万物的生命观照与情感体悟，这种物我交融、冥合为一的情感体验经由生命情调的浸染，经由诗人的笔触活泼地展现在世人面前。

如戏赠张五弟諲三首（其一）：“设罝守毚兔，垂钓伺游鳞。此是安口腹，非关慕隐沦。吾生好清净，蔬食去情尘。今子方豪荡，思为鼎食人。我家南山下，动息自遗身。入鸟不相乱，见兽皆相亲。云霞成伴侣，虚白侍衣巾。何事须夫子，邀予谷口真。”（《王右丞集笺注》）诗中的“入鸟不相乱，见兽皆相亲”一句源出《庄子·山木》：“辞其交游，去其弟子，逃于大泽;衣裘褐，食杼栗;入兽不乱群，入鸟不乱行。鸟兽不恶，而况人乎！”（《王右丞集笺注》）此句取其意为鸟不畏人，人入其群，鸟不惊不乱。这正是诗人对自然万物的生命亲和之态，体现了诗人与自然山水之间形神的相感相通，天人的相合相应，这也是中国历代山水诗人普遍追求的理想的人生境界。E443AE09-8814-4306-9FEE-F50AA15DD9A2

二、王维诗中鸟意象内涵的形成原因

大自然中灵动活泼的鸟儿飞进诗人的眼眸，融会于诗人的笔端，继而展现了丰富的思想内涵，这与诗人闲适淡泊的理想生活追求、虚静澄怀的禅学修养、“天人合一”哲学思想的浸润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

王维现存的诗歌中，山水诗所占比重最大，有百篇之多，大多创作于其山林隐居期间。在《辋川集》中，诗人为我们展现了辋川清新秀美的山水之姿和静谧清幽的自然环境。诗人远离朝堂从而回归到自然山水的怀抱中去，观照本心，在欣赏山水田园美景的同时来参禅悟道，寻求精神的休憩与心灵的自由。诗人以我观物，自然万物也随着诗人的心境闲适起来，自由自在，自然生长，由此，诗人笔下的鸟意象融会到了自然美景的刻画之中，体现了诗人对于自然适意、闲适淡泊的理想生活的追求。

王维的诗歌中善于运用鸟意象来营造空明境界和宁静之美，则源于佛教禅宗思想对其的重要影响。“诗的境界是理想境界，是从时间与空间中执着一微点而加以永恒化与普遍化，它可以在无数心灵中继续复现，虽复现而却不落于陈腐，因为它能够在每个欣赏者当时当境的特殊性格与情趣中吸取新鲜生命。”诗人心中飞鸟的动与静发生于瞬息之间，这恰恰蕴涵着瞬息变幻、生灭无永恒的深刻禅理。在这些充满禅意的诗歌中，王维将自己对于宗教的体悟，转化为审美体验融合在诗歌中，让不同的读者用不同的心灵给出不同的解注，非常耐人寻味。故而，在王维诗中常运用鸟意象来营造禅寂般宁静空明的境界，同样还能看到“空山”“寂林”“白云”等意象来表现诗之禅境。

中国古代哲学思想以儒释道三家思想为代表，承载着“天人合一”的精神内核，强调“人与自然、仁心与天地万物感应参合、和谐交融为一体”。这不仅体现出人与自然和谐，更表现了对于自我生命与自然界中万物生灵生命的珍视。王维在与自然的亲和体验中，其生命哲学思想中深刻地体现着儒释道三家思想相融会的印记，诗人回归到“衮旒松风，珠翠烟露，日在濛汜，群山夕岚”。（《王维集校注》卷八）的自然山水之中，将自然视为安顿心灵的精神乐土，将自然界中目之所及，心之所感的生灵同个体心灵相连相息。诗人将这份对山川草木的眷恋与热爱，汇成一首首优美的山水田园诗歌，让更广阔的大自然进入其诗歌中，幻化出诗意与哲思。因此，在其诗歌中出现了大量且丰富的自然意象，如原野、碧峰、幽谷、云霞、杨花、明月、清泉、嫩竹、红莲、青雀、宫莺、啼鸟，等等，这些意象在诗人笔下焕发出新的生机与活力，汇成了一幅幅秀美恬静的山水画卷。因此，诗中的鸟意象正体现着诗人达到了主体生命与自然生命和谐为一、物我相亲的精神义理。

鸟意象是中国古代诗歌重要的意象，诗人们常运用鸟意象来抒发壮怀逸兴，表现闲情逸致。王维将鸟意象与自身的人生境遇、隐居生活紧密相连，以其敏锐的洞察、灵巧的诗心以及精妙的诗艺融鸟意象于诗歌创作中，描绘了一幅幅精妙绝伦的山水田园画卷。在鸟意象的运用上，不似谢灵运擅长雕琢描绘，追求形似，来反衬诗人内心的孤寂;也不似陶诗笔下的“羁鸟”“倦鸟”“失群鸟”“归鸟”，流露着诗人强烈的渴望脱离官场束缚，回归田园的情感需求。诗人笔下的鸟意象蕴含着多层次的思想内涵，在情感层面展现了山水田园之美，體现了诗人闲适安然的人生情调;在意境层面上营造虚静空明的诗美意境，展现淡泊宁静之意;在深层次的理趣上展现了人鸟相亲之态，体现物我和谐关系的思考，展现了诗人对宇宙人生的思考以及对自然生命的关怀，进一步丰富了鸟意象的思想文化内涵，使其诗歌拥有了独特的艺术表现力与审美价值。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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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朱光潜.诗论[M].上海：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2017：56.

（作者简介：姜哲，女，硕士研究生在读，佳木斯大学人文学院，研究方向：中国古代文学<唐宋文学>;高春燕<通讯作者>，女，佳木斯大学人文学院教授，研究方向：中国古代文学<唐宋文学>）

（责任编辑 刘月娇）E443AE09-8814-4306-9FEE-F50AA15DD9A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