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的出卖与救赎

王冠群

《许三观卖血记》讲述了许三观长达四十年的苦痛人生。卖血、结婚生子的喜怒哀乐，尊严被践踏的憎恨，卖血后的舒畅，饥荒年代的乐观以对，与死亡接触时的百感交集，都在这部作品里被表现得淋漓尽致。这是一部语言诙谐的小说，却比我之前读过的任何一本书都深刻。它讲述的不仅是一个“卖血人”复杂磨难的一生，也是在时代厄运中，一群受羁绊的人的温暖共渡和艰难求存。

毁誉参半的矛盾体

从“卖血”被一位年长的妇女提及开始，它就成了许三观一生的羁绊。他一次又一次地卖掉自己的血液，用换来的钱去娶妻生子、救赎儿子、度过饥荒。每次卖血，他对生活的无奈和希冀都会随着他那温暖的血液，流经全身，抵达心头。第一次卖血时，几乎胀破的尿肚子（膀胱），接连不断的牙根酸痛，从嗓子眼酣然流入的黄酒，成了他一生的记忆。那时他不会想到，卖血会相伴他一生，而他的故事也像他的血液一样不断更新，阒然无声地流淌在他的身体里。

发现一乐不是自己的亲生儿子后，许三观无比愤怒。他不认一乐是自己的儿子，他带着妻子和二乐、三乐去吃面条，唯独不带一乐去。那时的许三观饱受争议，潜藏的缺点一一显露出来：自私、褊狭、倔强……他为报复妻子的出轨而出轨，他抛弃过一乐，为占小便宜他在献血前大口灌水……与此同时，许三观身上又有许多人性的闪光点，他无私奉献、真诚待人，“文革”期间对妻子百般呵护不离不弃，为家庭付出己之所有却从不张扬……一乐打了方铁匠的儿子，许三观几次推脱责任后还是付了医药费。不久传来一乐的生父何小勇去世的消息，许三观心中的芥蒂便涣然冰释。许三观就是一个矛盾体，一个毁誉参半的人，也因为如此，他是个有血有肉的人。

许三观是那个时代穷苦劳动者的一个缩影，他们是愚昧的，也是有担当的，当然他们还是无奈的。许三观是社会最底层的普通人，有着自私的性格，对鸡零狗碎之事难以释怀，但他又善良、憨厚、真诚。许三观是个复杂的人，他并不完美，但很真实，也因此具有独特的审美价值。这样的人物在文学史上有很多，如福楼拜笔下的包法利夫人、方方笔下的李宝莉。似乎唯有这样的人物才具有朴实真实的美，我们可以从余华的创作谈中窥见一二——以这样更有普遍意义的人物形象来反映生活，更加具有不完美之美。

艰困之下的诙谐

卖血本是艰苦生活下无奈的选择，在余华的笔下却给人以平淡无奇的感觉。“身上的血就是井里的水，不会有用完的时候……”，这句话令我发现市民之愚昧的同时，也引发了我的深思：那个困苦年代里的人们，是如何做到“逍遥自在”？即便遭遇窘迫，他们依然认为“天无绝人之路”，那种卑如蝼蚁的小人物面对绝境时的坦然平和，让我感到震撼。“文革”期間，许三观把家庭批斗大会开成了团结大会，自此许家五口深沉的爱固若金汤；许玉兰喜欢一脚跨坐到门槛上，把家丑全部抖出来，令外人啼笑皆非；灾荒之时，许三观教三个儿子“画饼充饥”，也不失为困境下的“怡然自得”。

这群小人物无法抵御命运洪流的冲击，可他们热爱生命，顽强地活着，他们用幽默和乐观面对重压和困苦。作者在书中尝试用类于喜剧的方式去解释痛苦、消解痛苦，在自娱自乐中透露出人物机械化的自嘲。那种艰困下的诙谐，是与生俱来的乐观，还是无奈下的顺从？我不得而知，我只感到一阵悲凉。命运多舛，然而小人物对生命的珍重、面对命运的坚韧平和，不失为这部小说的亮点。也许，当一个人被时代和社会束缚的时候，只能靠自己的温和与坚韧去度过一段又一段艰苦岁月。“快乐一天，不快乐也一天”，用乐观和诙谐面对命运似乎是那个时代中的人们最好的选择。

对生命的救赎

我喜欢把《许三观卖血记》与《活着》做对比，《许三观卖血记》从某种程度上说承续了《活着》的主题——生命的受难本质，其底色也是困苦艰辛。所不同的是，《活着》里的福贵应对一次次无情的死亡打击仍然要顽强地活下来，而《许三观卖血记》里的许三观应对一次次生活的难关靠卖血进行救赎。对许三观来说，他对付困境的方法似乎只有“卖血”。血是“生命之源”，血就是生命，从这个角度来讲，许三观出卖鲜血就是在出卖生命。然而，一生卖了十一次血的许三观，恰恰以对“生命”的出卖完成了对生命的救赎。

十一年后，年老的许三观又一次卖血，这一次他是为自己。被拒绝后，一行行老泪在他遍布满脸的沟壑中肆意奔流。读至此处，我深深地舒出一口气：许三观终于不用卖血了。

这本书的结局很美好：许三观身体康健，老伴陪伴，家庭圆满。这出乎我的意料，也冲淡了前面的内容带给我的震撼。这震撼，不是因为卖血，而是由于饥饿；不是因为饥饿本身，而是因为饥饿环境下拉扯出来的人性之美和无奈生活中的乐观。我不敢奢求每个人都幸福，我只希望，每个经历坎坷的好人，都能够有一个美好的结局。

余华以他颇具俚俗气息的笔调讲述了许三观载浮载沉的一生，给人带来了深深的震撼；简朴文字与深远意蕴的结合让人赞叹。这本书里的生命力、平等感与秩序性，卑如蝼蚁的人物在面对多舛命运时的坚韧平和，都让人感慨良多。

【简评】这篇读后感，着眼总体，以简练流畅的文字，分析主人公许三观的人物形象和人生态度，并适度拓展，论及许三观这一形象的文学价值和社会意义，思考较为全面，所论亦有依据。人是社会关系的总和，如文章能更多地立足时代背景，则所论会更全面、有力，更有助于读者理解。（无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