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南近
2021-06-11夏恒心
夏恒心
鸿雁朝南,心系的却是北方的芦苇荡。北国的故乡漫天风雪,但他们做的梦,是春暖时红梅烂漫的野疆。然而我至今还记得,当时初入人海,拼命想洗去故乡烙印的自己,总把自己身上的乡土气息当成是耻辱的游子,自然理解不了那些深沉的回忆。人类会对自己踏过的土地产生感情,那是过去的我无论如何也不曾相信的事情。
后来不知不觉,梦里的故乡成了翩若惊鸿的姑娘,再想摘去她朦胧的面纱,就得熟睡中闭着眼睛流泪。
那时才懂得了,对于故乡的思念,就像是不谙世事的孩童,羡慕大人们杯中的酒酿,偷尝一口后,却被那苦涩和辛辣惹得热泪盈眶。嫌厌那味道良久,却又在某个普通的夜晚,回味得痛彻心扉。昨日就这么简简单单地逝去了,而回想“当时只道是寻常”,那回忆也只在梦里还依旧清晰。
曾经故乡的路口就是荷塘,走过荷塘就是两池碧绿的小渚;在转角可以看到石榴倚靠在石墙上,爬山虎和青翠的苔痕相映;再往前是一个上坡,老旧的土地庙里香火不断;土地庙背后是古色古香的老建筑,正对面是一棵巨大的老槐,每到秋天风吹便飘叶,如雨如幕;再走一段便到了我家前门,门口有一口新井,穿过前屋,后院里有两棵橘子树;老井就挨着老旧的后屋,顺着小路走,就是后山,走过青翠,再见到了黄沙。倚靠着房子的老樟在记忆里,总是洋溢着暖阳,透过叶子的柔光倾泻在窗纸上,那一丛绿荫守着几代人成长。
这便是那没什么特别的风景,染过了我懵懂清澈的眼眸,是一粒没法忽视的微尘,让我在这平淡的岁月里也能热泪盈眶。
迷茫在人间十余年,我和故乡的名字如今一同失去了归宿,直至今天:我流浪在人海,她迷失在过去。
什么时候能再回家呢?也许明天吧……
将我带大的奶奶,即使是搬进了新房,每天也要徒步几公里去那间还没拆完的老房子。我好像总能看到在那一阵黄昏里,她的影子和道路一直被拉得很长。她一点一点地把以前家里的锅碗瓢盆从那里带出来,好像要把现在的家再装点成曾经的模样,但是那扩大了好几平的瓷砖水泥墙,无论如何都无法填满了。
老一辈人的根在那里,尽管山高路遥,但是路的尽头那边,是他们永远的牵绊。
奶奶像是这条路上的拾荒者,把零碎的记忆留在这个家里无人问津的角落。后来,我不经意踏入了那个角落,置身那些苍老的味道中,仿佛又能回到儿时无虑的时光。
祖辈几代添的一砖一瓦,似乎已是糊着我们浓稠的血脉,最后在人间的屠苏中,湮于滚滚风尘,在回忆中顷刻间轰然倒塌了。而后跟着一起倒塌的,是他们没能死死攥着的执念。
我后来再看到那些泛着土灰色的陈旧老房子时,总是会回忆起旧照片里的尘土味,似乎也能嗅到屋后香樟的芳香;嗅到柑橘的蜜香;嗅到老铁锅烹煮的白米锅巴,红薯香芋;嗅到院前芬芳的海棠。那些弥漫了旧时光的味道,淌过了我所有的足迹,把我的脆弱掩埋在寂静的夜晚中。
我不止一次想象,若能够故地重游,再遇见了熟悉面容,我还能由衷地展现出笑容,像是练习多次了,已然熟练地寒暄:“你好,朋友。这就是你魂牵夢萦的地方吗?”这片土地曾令我泪流不止,时至今日依然没法抹去。
人们总说,到达不了的地方叫远方,回不去的地方叫故乡。
而后我的双脚越来越长,酷爱独自远足的我,在无数的大街小巷里目睹了一座座城市的性格。怀着江南游子独有的忧愁和哀伤,试图在这大千世界里再找到属于自己的归宿。在不知不觉中,梦想尚且还在远方,而故乡已经在身后了。
我们总是在失去了过后,才蓦然想起那些东西应是我们不可或缺的,随后又忙碌地追寻。几经辗转,无数次的重蹈覆辙后,再清醒地怀恋。我又何尝不知道,堂前的燕子再也不会飞回来了。季节依旧循环往复地更迭,我现在居住的房子也还舒适,冬暖夏凉。那些记忆里的东西从一开始就没法改变,也未曾改变……
只是你看这门前的海棠,可还有几分像从前?
(作者单位:江西省九江职业技术学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