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论日本奈良平安时期试诗与唐代试诗
——以体制与“情志”为中心
2021-06-11王冰慧
王冰慧
神龟五年(728),文章科从明经科独立出来。文章科是文章生试的存在基础,但文章生试的准确产生时间并无定论。根据最早文章生试的记载《续日本纪》卷一二“承和九年十月十七日”条载“菅原清公弱冠(延历八年(789))奉试,补文章生”[1],以及《经国集》所存最早试诗(南渊弘贞《奉试咏梁得尘字》)创作于延历十五年(796),笔者以为其产生时间为8世纪中后期。文章生试所涉重要考试项目即是试诗。试诗由两个层面组成:一是“试”,即测试,出于应试者的政治目的;二是“诗”,即考试项目,是考察应试者水平的方式。然,日本试诗之举并未能延续。目前,由于文章生试实施时间短、且实际材料稀缺等原因,学界对日本试诗研究较为匮乏。①李宇玲先生的《平安朝文章生试与唐进士科考——试论平安朝前期的省试诗》(《日语学习与研究》2009年第2期),提出了有关文章生试的一些问题:“文章生试”的具体开始时间;“文章生试”的设置目的;“文章生试”的考试形式。李宇玲《唐代科举诗与平安朝文学》(《日语教育与日本学》,2013)对唐代科举诗与日本平安朝的省试诗展开比较研究,考证二者的异同,并在此基础上分析唐代科举诗对平安朝宫廷文学的影响。但考虑日本试诗与唐代试诗的因缘关系,可以想见日本试诗研究的重要意义。本文在分析日本试诗的同时,将其与唐代试诗进行比较并分析异同,以期将来可作反观唐代文化。本文拟从内外两个方面切入展开分析:体制是试诗的重要测量标准,故而可见试诗之形,如题目、体裁、结构体制;“情志”是其内涵,可见试诗之性。
一、日本试诗体制与唐代文化因子
体制主要指文本在各种规定性因素作用下形成较定型化的结构。既然是定型化结构,则有规律可循。此部分主要从句子层面与诗歌整体层面结构进行分析而得之,而造成定型化的原因包括唐代的舶来品、文学发展的自身规律、日本文化的独有血脉等。
(一)试诗题目构成:大体继承、细节权宜
日本试诗题目①笔者搜集到诗题为69个。具体如下(诗题先后依照时间先后,诗题不包括体裁与数量):《奉试咏梁得尘字》《奉试咏天》《奉试咏三》《奉试得宝鸡祠》《奉试赋秋雨》《奉试赋得陇头秋月明》《奉试得东平树》《奉试赋得秋》《奉试赋挑灯杖》《奉试咏尘》《奉试赋秋兴》《奉试得治荆璞》《奉试赋得王昭君》《奉试赋得照瞻镜》《奉试得爨(经炊)烧桐》《咏燕》《五星若连珠》《省试赋得珠还合浦》《听古乐》《玄衡兼至》《听右示诗》《连理树》《荷锸成云》《秋省实》《该永》《龙图授羲》《(龟)图授羲》《补逸书》《春天凄风》《花间理管弦》《云中白鹤》《明望山雪》《昊天降丰泽》《水淸玉洁》《鱼登龙门》《簟为夏施》《飞叶共舟轻》《朱草生郊》《国安民治》《践雪知暑(曙)》《丰年至》《奉试赋得教学为先》《日月光华》《野无遗贤》《蟋蟀待秋吟》《秋风生桂枝》《昭华玉》《受天禄》《贡院新栽小松》《冬多积雪》《泽如时雨》《海水不扬波》《泾渭殊流》《山水有清音》《平露生庭》《既饱以德》《芸始生》《举实为秋中》《礼仪为品》《 礼义为器》《善以为宝》《偶烛施明》《奉试赋得德配天地》《雪中譸》《奉试殿庭飜舞衣》《宣德以诗》《天子寿考》《奉试赋得班方(万)玉》《简贤为务》。其中试诗有完整文本,则是《经国集》(827)23首,《田氏家集》(891)1首,《江吏部集》(1011前后)1首,《朝野群载》(1116)3首,其他残篇则来自于《本朝文粋》《朝野群载》《日本纪略》等。其他存目诗题来源雕龙数据库,以及参见古藤真平:《纪伝道研究史料集(文武朝-光孝朝)》,《古代学協会研究報告》第12輯,平成28年,与古藤真平「『登科記』八·九世紀文章生、文章得業生、秀才·進士試受験者一覧」(國書逸文研究,1991年10月期)、「10世紀紀伝道課試關係記事一覽」(古代学研究所研究紀要,1996年12月期)等。构成的固定表达即“(〔五言或七言〕+奉试/省试+‘赋得’/‘得’/‘赋’)+题目中心+(数量)”。
就其同者观之,部分日本试诗题目源于唐代,具体如下:[2]
表1:题目比较分析表
除题目本身的高相似度,其出处亦大有关联。部分试诗题目典故同出集部、《文选》等常见唐人读本,如《奉试赋得功名重山岳》出自汉朝郦炎《见志诗二首》之“功名重山岳”;《昊天降丰泽》源于王粲《公宴诗》“昊天降丰泽”;如《山水有清音》一语出左思《招隐》“山水有清音”。另一种情况便是其他试诗题目的典源虽不是出于《文选》,但典故在《文选》出现过,如《奉试得东平树》与《重答刘秣陵沼书一首》“冀东平之树,望咸阳而西靡盖”等。除去题目的直接引用,日本试诗题目亦有与唐试诗间接性关系,即来源的相似。现有学者以为唐代试诗题目多渊源于集部,共计91题。其中出自总集的75题,分属《玉台新咏》《楚辞》和《文选》,其中《文选》为最,共67题。另外尚有不少以六朝及个别唐人名句命题的,这些名句不见于上述总集,因此归入别集类。[3]日本试诗亦如此。
就其异者言之,主要体现在题目要素细节上:其一,“奉试/省试”之要素唐虽有之,如《省试湘灵鼓瑟》。但由于唐代试诗是进士科考试项目,其涉及考试层级范围更广,故而题目更为多样化,如《宣州试窗中列远岫》《府试水始冰》《京兆府试残月如新月》。且唐代试诗大多数并不带有此类标志“奉试”二字①唐代诗歌题目中的带有“奉试”二字的并不多,就非正规试诗而言,“奉试” 即奉命之作;大致就正规的试诗而言,并无“奉试”一类。参见王娟:《唐代“奉试诗”辨略》,《中州学刊》2017年第5期。,而日本试诗多带有“奉试/省试”。其二,“赋得”之说,它脱胎于齐梁公宴诗,流行于陈隋,至唐代大放异彩。[4]在唐代多数诗题亦是采用“赋得”之作法,但是多数诗歌题面上未有“赋得”二字。而日本试诗“赋得”之题亦不在少数。其三,题目中心构成的复杂性上,唐日出现了分化。我们可以看到,日本试题的《奉试殿庭翻舞衣》在日本试诗题目之中已经是属于包含较多元素的题目,但唐代试诗的题目还有更为复杂的题目。例如《月夜梧桐叶上见寒露》一题中,有时间“月之夜”、地点“梧桐叶”、方位词“上”、动词“见”、物象“寒之露”等元素。
简言之,日本试诗在题目来源上,与唐代多有类似之处。这一是因为对唐代制度的照搬,故而未作处理;二是因为日本诗人对阅读范围亦不离唐人常见书目。故而,其实际出题范围往往限于典籍等范畴,难以涉及更为丰富的题材。而其不同主要是体现在题目的细节之上。这也是颇符合情理,这属于日本文章生试在实际操作中的权宜处理。
(二)试诗的体裁:借鉴形式、自成规格
唐、日皆以近体诗作为考试项目。两者以五言排律为主,且在具体韵律使用上有很大相似性。唐日试诗均以平声韵为主,但不排斥仄声韵。两者试诗常用韵部存在相似性。根据王兆鹏《唐诗试律诗用韵频率考》(根据《广韵》)一文中,出现最多的是“上平声:十七真”与“下平声:十四清”,而在日本试诗中,出现最多的亦是“十七真”“三十九庚”“四十一清”。而以下两个例证更是可以说明唐试诗与日本试诗之间的紧密联系:一是日本韵部通用情况与唐代极其类似,如“十七真”与“十八臻”,“六脂”与“七之”,“三十九庚”“四十耕”与“四十一清”之间可以通用。而实际上,历代韵部通用存在细微差别。唐日相同则不可能仅仅是巧合。二是“三仄尾”的使用。此是唐代诗歌中常见的一种用法,在唐前并没有过多的使用。这皆证明了日本试诗对唐代试诗的学习是深入细节。以此推之,日本试诗所做细节改变皆是有意为之。
那么,这些细节改变还体现在什么方面?其一,日本试诗主要采用五言六韵、五言八韵等形式。而在唐代进士科考中,唐代“试律诗”(90%以上)多为五言十二句,其体裁相对更为集中。其二,日本试诗总体篇幅相较唐代较长。根据《类聚府宣抄》第九“文章生试(因诗题失措停厘务)”条记载“六月十三日省试,式部大辅大江重光朝臣令奏闻其题云,米(朱)草生郊,以农为韵,五言十二韵者,即敕定仰下了,而学生等所进之诗,以勋为韵,五言十六韵云云。爰以农字改勋字,替十二韵成十六韵之由”与“式部大辅大江重光朝臣令奏其题之后,暗增韵数”[5]。“十二韵”已为多,应试者居然又增加至“十六韵”,可见社会风气对“由简至繁”的诗歌之推崇。其三,试诗一般采用是“一韵到底”的方式。日本试诗换韵情况多有出现,如《连理树》《奉试赋挑灯杖》。
简言之,日本试诗体裁借鉴了唐代试诗,但对于其具体篇幅、韵脚却采用不同的处理方法。值得注意的问题是,学习外来诗歌创作必然有文化隔阂,又怎么会故意使用长篇、换韵呢?原因有二:一是应试者“逞气使才”、而欲文章更为铺张。这点正与上文所提到的题目复杂情况相反。但是他们所忽视是,诗歌优劣并不基于此。二是与白居易诗集的传入有关。白诗对日本之影响已有众多论述,在此并不赘述。其影响主要体现在两个方面:在体裁上,促进了从《怀风藻》的五言诗向“三敕撰集”以后的七言诗转变。[6]故而对诗歌长篇多有涉猎。三是日本试诗对唐代文化的学习是多方面的。换韵情况在唐代试诗中几乎不曾见到,反倒是律赋中常有出现,如《镇坐石狮子赋》(“今日良宴会”),《鹬蚌相持赋》(“洛城风日”),《日观赋》(“千载之统平上去入”)等。而《珠还合浦赋》(“不贪为宝、神物自还”)与日本试诗《省试赋得珠还合浦》为同题之作,可作为日本试诗借鉴唐代律赋的旁证。
(三)试诗的结构体制:结构相似、气势稍隔
就句子构成而言,日、唐诗歌多有相似。两者高频句子结构都包括二一二式等。王力《汉语诗律学》提出“二一二式”正是“主语——动词——目的词”的构成方式,在形式上非常整齐,所以诗人喜欢用它。[7]另一方面,日本试诗不仅句子结构与唐试诗相近,且用意相似。例如《奉试咏梁得尘字》(延历十五年(796))之“长奉圣君宸”与唐李恒《奉和九月九日登慈恩寺浮图应制》之“长奉圣明君”;《奉试咏三》(弘仁初期)之“宁知损益友”与唐张说《送宋休远之蜀任》之“求友殊损益,行道异穷申”,“长下董生帷”与唐朱湾《咏三》之“谁知不鸣者,独下董生帷”;《奉试赋秋雨》(弘仁十二年(821)前后)之“如尘拂建章”与唐李白《上皇西巡南京歌十首(其一)》之“胡尘轻拂建章台,圣主西巡蜀道来”等。这足可证明唐代诗歌对日本试诗的影响。然而,这影响既是受到了唐代试诗的熏陶,也是源于诗歌本身创作的规律。
由句子以至于文章结构,我们可以看到两者的相似性与异质性。我们试就中唐邓陟《珠还合浦》之与齐衡元年(854)前后岛田忠臣《省试赋得珠还合浦》两首试诗进行分析:
表2:“珠还合浦”诗歌比较分析表
较之《珠还合浦》,《省试赋得珠还合浦》的起承转合之各部分较为泾渭分明。但是,日本试诗中规中矩,试诗存在模仿的痕迹,缺少浑然之感。相较唐代,日本试诗多了分行文的生涩感以及“七宝楼台”般的破碎感。当然,这不能仅仅归结为创作才华的差距。究之原因有二:一方面,日本试诗并无如唐诗之长期演变的学习与累积,因此其只能从模仿开始。在诗歌的运用上,应用场合往往局限于宫廷奉和,其被人掌握的熟练程度也十分之有限。日本试诗自然不能同于唐试诗,正所谓“橘生于淮北则为枳”。另一方面,其作为基础的政治制度也未能按法律实行,更使得日本试诗失去生长的土壤。正是贵族的“反律令化”运动,使得日本制度与唐代制度出现偏差。
综上,日本试诗对唐试诗更多是程式化体制的学习,如题目构成、体裁、结构体制等。这种学习更多的是一种移植——整体制度的继承、局部细节修改。这种移植的产生原因有如下几个方面:一是唐代文化的价值值得日本统治者借鉴与学习。二是直接借鉴的简便性。日本试诗产生的时代,儒家经典及其注释基本完备,类书、文学理论、魏晋至中唐的诗集(如文中提到《咏三》的作者朱湾)多有传入。此不仅为其创作提供了参考模板,亦给予了试诗创作的思想内涵。三是文学发展的自发性。一方面,各类文学文体趋向某个固定的体制。另一方面,文学文化情感具有自发性,文学发展规律具有共通性,故而从五言到七言以及韵律和谐的追求符合应然之意。
日本诗歌中虽多有唐文化因子,但是在细节方面有所改良,如题目构成、篇幅长短、体裁选择、结构安排等。这是因为虽有文学发展其自发性与规律性,但是各个地域的发展状况并不一致。因此异同出现的情况源于不同因素,如题目的简易构成是实际操作中的权宜处理,篇幅偏长是因为应试者有逞才之嫌与文学自身的进化,结构安排的拼凑感是源于文化间的隔阂等。
二、日本试诗“情志”表达与唐代文化因子
“情”偏于个体感性体验,而“志”是指人具有道德预设、符合群体价值取向的理性思考,是“情”的升华,对“情”具有约束作用。[8]而日本试诗是如何在唐代试诗中表达自己的“情志”的呢?是否存在什么限制?
(一)试诗“情志”表达及限制
日本试诗“情志”表达主要包括以下五种:其一,歌功颂德。例如文真室《奉试咏三》“青鸟居山日,丹鸟表瑞时”之瑞兽与瑞时,山田古嗣《奉试赋秋雨》“长年无破块,崇德咏时康”之崇德。其二,祈望君臣际遇。例如南渊弘贞《奉试咏梁得尘字》“愿为廊庙干,长奉圣君宸”,纪虎继《奉试得治荆璞》“未过卞和献,无由奉皇天”,小野春卿《奉试赋得照瞻镜》“如今可用妍媸鉴,长愿犹为照瞻珍”,大枝礒麿《奉试得爨(经炊)烧桐》“幸逢邕子识,长作五弦琴”。其三,自我评价。例如小野岑守《奉试咏天》“惭乏掞天术,来班与夺雄”,春澄善縄《奉试赋挑灯杖》“唯喜陋质助光力,弗敢效贪膏泽养”。其四,对历史人物与事件的感慨。例如鸟高名《奉试得宝鸡祠》“陈仓北坂下,千岁几崇祠”,伴成益《奉试得东平树》“逈望相思处,悲哉古墓中”,小野末嗣《奉试赋得王昭君》“料识腰围损昔日,何劳每向镜中看”,岛田忠臣《省试赋得珠还合浦》“希哉良史迹,谁踏伯周尘”。其五,对个人感情的抒发。例如纪长江《奉试赋得秋》“黄叶飘零秋欲暮,则(分)知潘鬓飒如丝”与治文雄《奉试赋秋兴》“开书周览后,闭户叹潘郎”之惆怅,菅原善主《奉试咏尘》“冀持老聃旨,长守世间机”之逍遥自任。这五类情感中,前两者更偏向于“志”,后三者更偏向于“情”。且五种“情志”出现最多则是歌功颂德。同时,结合试诗题材与“情志”表达,我们可以发现一般都比较符合“托物言志”“借景抒情”“咏史抒怀”的艺术特征。
实际上,不管是偏向个人情感体验的“情”,还是道德预设的“志”,其表达都受到限制。首先,应试者遵从于国家文教政策,即以儒家为中心思想。因此,不仅考官在试诗题目选择上有所取舍,而应试者创作内容往往符合以下两点:其一,突出庄雅,无俚俗媚;其二,国家情怀,积极入世。在文本上的具体表现则是无论哪首诗歌创作往往涉及到儒家相关的各类词汇:一是上古时期、夏商周的明君与神话中的帝王,如“唐帝”“殷汤”“陶虞”“唐尧”“明王”“贤圣”“先圣”“三皇”“宓羲”;二是名相贤臣,如“管仲”“董生”“仲舒”;三是地名及区域,如“建章”“凤阁”“龙楼”“舜海”“尧山”“皇天”;四是优良品质,如“崇德”“雅正”“帝道”“皇德”“仁”。这亦是日本学习唐代“以儒为主”的治国方针,因此在诗歌中多有体现,尽管实际上日本社会更多的是对佛教的崇拜。
其次,题目影响试诗情感表达与创作方式。应试者往往要结合题目构成要素进行创作,如《奉试赋得德配天地》都是对皇权的歌颂,《奉试赋得教学为先》(“八十字成篇,每句用仲尼弟子名”)每句充斥着儒家思想,如《奉试得东平树》之“久客思归”之情。另一方面,题目来源影响实际创作方式。上文已经提到日本试诗题目来源包括各类经典、唐代诗句或诗题、唐代试诗或试赋题目,如《奉试赋挑灯杖》则与骆宾王《挑灯杖》之作相同,《奉试赋得照瞻镜》之“照瞻镜”之语与《唐八棱贴银镀金海上仙真八卦花鸟镜铭》“初成照瞻镜,遥忆画眉人”有相类之处。
可见,日本试诗“情志”表达主要包括歌功颂德、祈望君臣际遇、自我评价、对历史人物与历史事件的感慨、个人情感的抒发等,且这种情感的表达受到国家文教政策与题目本身的限制。
(二)试诗“情志”表达与唐试诗之异同及其原因
结合上文分析可知,在“情志”内容上,日本试诗与唐代试诗有所异同。唐代试诗亦以歌功颂德为主,且抒发了得遇擢拔的愿望、求取功名之艰难和对历史人物的感慨。又观之《文苑英华》,其所选的唐代试诗中,仅《明堂火珠》《曲江亭望慈恩杏花发》《寒夜闻霜钟》等少量题目与佛教有关,日本试诗亦是如此,即多与入世情怀相关。然而,两者存在着一个较大不同,即对道家文化的态度不同。关于道家文化,目前完整试诗中只有《奉试咏尘》有所提及。同样情况在日本试策中亦有所体现,可见日本认为道家的思想对日本的统治是弊大于利。而唐代试诗对于道家思想的引用相对较多,如《玄元皇帝应见贺圣祚无疆》《至人无梦》《方士恒进春草》《太清宫闻滴漏》等。
在“情志”的具体呈现上,部分“情志”的类似更大程度上受到了唐代试诗影响,又有自己行文的特殊之处。例如《奉试赋得陇头秋月明》源于《陇头水》,其诗歌中则涉及到不少边塞的词汇,有关地名之“陇头”“胡域”“雁塞”“龙城”“汉营”“边城”“都护”“飞营”“箫关”“柳营”“汉地”“燕山”“塞笛”“秦城”,相关人物之“晋帝”“单于”,相关事件之“天子釰”“奴发”“捣衣”“昭君曲”。此体现的正是大唐气象下的外交政策。边塞诗自隋代开始兴盛,入唐更是进入黄金时期。日本为海上岛国,本难以有边塞之说,这亦可以作为日本试诗参照中国唐代试诗的旁证。同时,学习唐代诗歌中以“秦汉”喻唐的手法,以“柳营”“单于”“汉营”“龙城”“昭君”“汉地”“燕山”事物形象入诗。此种情况在日本试策文本亦多有出现。然而,这并不意味着这组同题诗歌情感是一致的,如小野篁《奉试赋得陇头秋月明》“边机候侵寇,应惊此夜明”之雀跃,藤原令绪《奉试赋得陇头秋月明》“忝预昭君曲,长随晋帝行”之悲壮,治颖长《奉试赋得陇头秋月明》“定识怀恩客,挥戈从远征”之雄心。可见,在符合正统思想的前提之下,应试者在试诗中也力图表达与众不同情感、思想和见解,表现不同凡俗的情志,以期得到考官的关注和青睐。这也是唐日试诗或者说每一首试诗存在不同的根本原因之一。
简言之,日本试诗“情志”与唐试诗有所同又有所异。总的来说,这种情志相似性正是因为对唐代政治制度学习——“以儒为主”。故而两者都受到国家文教政策的限制,即在试诗写作的指导思想以儒家文化为中心。同时,这与应试者心理有关。正如吴夏平先生所说:“应举诗在科场很短的时间里写成给考官们看的固定程序,这种诗歌绝大部分是模拟,少有创造性,可运用集体状态下的创作理论来分析其成因。文士的创作心理则是将诗歌当作颂圣之工具进而作为晋升之台阶”。[9]这种相似性是试诗本身的性质决定。我们不能单纯地将其归结为其对唐试诗“情感”抒发的继承。另一方面,两者之间的不同之处源于国家思想的取向不一致,如道家思想。这是因为李唐王朝与道家李耳有政治上的直接牵连,且历代君王对此有所推崇,而道家的“自然”与大唐的开明政治又十分契合。因此,道家思想在唐代文化中亦有较大的立足之地。
三、小结
日本文章生试确有其事,且已制度化,其重要证据则是各式各样的试诗文本。这些试诗文本展现着日本试诗与唐代试诗的同与异。具体而言,日本试诗体制对唐代试诗体制,采取是大部分继承、小细节因时制宜的策略。就题目构成而言,日本试诗多照搬唐代试诗题目;就体裁而言,日本试诗以近体诗为主,与唐试诗的模式基本相同,只不过篇幅长短稍有区别;就结构体制而言,日本试诗多模仿唐代试诗,故而多有生涩之病;就“情志”内容而言,两者皆以儒家精神与国家政策为主要风向,但对佛教、道教的态度不一。
产生这样的原因不外乎以下两点:一是日本在学习唐代制度与文化是以学习借鉴为主,以自我改造为辅,故而反映到试诗上也是如此。但是日本终究不是唐朝,日本学子亦不是唐代诗人,因此在细节上的学习即使能够深入,心态上也不可能完全甘于一致,能力上也未必能够完全模仿。二是文学发展的自身规律。由五言到七言、由仄声韵到平声韵的诗歌模板是经过历史考验。所以,日本试诗不得不同于唐代试诗,更确切的说日本汉诗不得不同于唐代诗歌。但不管是出题范围,还是诗歌表达,在日本文章生试在实际操作中皆需要权宜处理,如题目构成、情志表达。简言之,同也制度文化,异也制度文化。
通过对试诗文本的研究,我们可以将这个“同”与“异”作更为细致化的呈现,如形式体制、“情志”表达等。我们可以将汉文化圈作为一个整体展开深入研究,例如由日本文章生试反观唐代取士制度,亦可以起到“他山之石可以攻玉”的效果。推而广之,我们可以看到唐代对日本的实质性影响。日本试诗“唐风”浓厚,日本其他文学何尝不是如此?实际上,平安奈良对唐代文化学习往往是直接移植、适当改造。这为我们研究日本其他文学与唐代文学的关系提供了参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