赌鬼
2021-06-10李靳
李靳
米贵,外号叫赌鬼。
那年深秋,他披着件早已分不清颜色的破棉袄,在北墙根坐着块半截砖,闭着眼,手伸在裤兜里摸跳蚤。他的眼窝很深,乍一看像个算卦瞎子,我不由得说出了口。他一听,睁开了眼:“去,去,去,一边玩去。”
睁开的眼也不大,周围眼边发红。我们往后退了下,他仍闭着眼摸跳蚤,摸出一个放进嘴里咬死后,呸地吐出来。
“跳蚤好吃吧?”我问他。
他又睜开那发红的小眼睛,笑了:“它咬疼我,我咬死它。”
他随后一招手:“小家伙,过来。”
我对他说:“我不叫小家伙,叫建国。”
“行,建国,去供销社给我买盒火车头烟,给你一分钱路费。”
说着他掏出一角伍分钱纸币给我。买回烟,人家找回一张二分纸币。我交给他:“给我换开这二分钱。”
他说:“都给你了,下次再给我跑腿买烟。”
可乐坏我了,这是我第一次拥有了自己的小金库。所以几十年后,我还清楚地记得赌鬼的形象,那发红的小眼睛在我的记忆中也没有那么讨厌了。
外号叫赌鬼,自然赌钱就是他最大的嗜好。他经常对人说,吃喝嫖赌四大亏,只数赌钱有来回。每天晚上,他都是在输输赢赢的牌桌上度过的,情感在沮丧和狂喜中起伏。他最实诚,几近于傻,其实是大智若愚。有时本是他赢了,只要有人起哄:“你输了,你输了,包赔包赔。”他就会说,真不仗义,便赔了人家钱。
一次他掷骰子,一连出了五个幺,他爹在跟前,伸手打了他两巴掌:“你就只认那个幺吗,不会换个点吗?”
他哭得满脸是泪。人们以为都这样了,一定不会再出幺了,可一掀宝盒,还是幺,让他大大地捞了一把。
他推牌九,总是当庄家。
有次他卖了头猪,有五六十元。知道的人互相通知:“赌鬼又有钱了,咱去几个人把钱给他赢回来。”
晚上,赌桌旁的人真不少,他还当庄家。一次他将牌发出去后,不小心掉地上一张,他弯下身子去桌下找,嘴里却对大伙说:“不要换牌。”
一句话提醒了大伙,趁他找牌的时间,都将手中的两张牌换了。有的甚至从码好的老堆里拣牌,换成了牌九中的大点,甚至换成天杠地杠。
赌鬼在桌下摸了一会儿,没摸着,便将桌上的灯端下去找,又对大伙说:“赌码都不要动啊。”
这一说,又提醒了人们,都纷纷将口袋里的钱全掏出来押上。
赌鬼找着了那张牌,将灯端桌上,说:“有人动牌没有?”
“没有,没有。”
又问:“有人动赌码没有?”
“没有,没有。”
又说:“要么这样吧,这局不算,再重发牌吧。”
人们坚决不同意。他无可奈何极不情愿地说:“那好,亮牌吧。”
三家都亮出了牌,分别是十二点对,叫天杠;二点对,叫地杠;另一家是红八点对。个个心里偷着乐,甭说你一头猪钱,两头猪钱也不够赔。
这时赌鬼翻开自己的牌,一张是三爪勾三点,等翻开第二张牌,人们脸上的表情凝固了,都呆住了。原来第二张是皇上六,三爪勾和皇上六点组成的是牌九中最大的点:皇上。人们常说,皇上出京,遍地通吃。赌鬼在人们惊愕的目光中,将桌上的钱用手一拢,装在他破袄口袋里,然后码好牌,说:“下注吧。”
人们都不动了,因为所有的钱全让赌鬼赢光了。
赌鬼走后,人们似乎想起了什么:他掉桌下一张牌,伸手就能捡起,他竟找了一分钟。却又端灯再找,还喊,不要换牌,不要加注码。这时都才明白,一帮精明透顶的人,都叫赌鬼给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