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水上勉《五号街夕雾楼》的症候式解读
2021-06-10张茜茹
摘要:《五号街夕雾楼》是水上勉的前期代表作,讲述了妓女夕子与小和尚栎田正顺的爱情悲剧,反映了战后日本底层民众的悲惨遭遇和贫苦生活,历来被认为是一部社会问题小说,但通过对小说中夕子父亲和栎田母亲言行的分析,却能看到隐藏在文本背后的症候,即家庭环境是导致二人爱情悲剧的重要因素。本文将运用症候式阅读方法,结合水上勉的个人经历分析这一观念。
关键词:水上勉 《五号街夕雾楼》 症候式阅读
一、“症候式阅读”的理论概述
“症候式阅读”根植于精神分析学说和结构主义,是法国结构主义学者阿尔都塞在《读<资本论>》中作为一种理论文本的解读方法时提出的。他强调了问题式在阅读中的作用,将阅读分为“无辜的阅读”和“有罪的阅读”,这里无辜的阅读(或者译为清白的阅读)是指日常生活经验层面中那种理想化的直接阅读。这种直接阅读假设读者在阅读中是不加任何外来因素地直接看到作者所表达的全部东西,但事实上,所有阅读都有主体附加的,不可能是完全“ 清白”的。所以,阿尔都塞的观点是:凡阅读必定“有罪”。他认为文学作品中往往会暴露出文本空白、思想沉默以及叙事遗漏等症候,这些症候产生的原因通常作为一种无意识隐藏在作者的思想深处。任何文学作品都有其隐秘的问题,这些问题往往通过外在的“症候”表现出来,读者在阅读中如果可以追踪这些“症候”,发现其背后隐藏的问题,就可以进一步走进作品的灵魂。在具体的文学批评实践中,“症候式阅读”可以对作者或作品中的人物进行分析,也可以从作者与时代主流之间存在的裂隙和错位中捕捉意识形态对文学的渗入和控制。这种阅读方法不再将文本视为一个有机的整体,而是挖掘文本的空缺和矛盾,给文学批评提供了新的视野和角度,有助于读者更加深刻地理解作品。
二、《五号街夕雾楼》的症候解读
(一)“懦弱”的父亲
夕子的父亲三左卫门在小说的开头和结尾出场,作为一个以砍柴为生的农民,他给人留下的最大印象就是懦弱,但他的言行却处处透露出,他并非表面看上去那么懦弱,在懦弱的表象下,隐藏着深层的性格特征。
小说开篇,夕雾楼的前主人伊作因病去世,他的情人兼现任经营者胜枝接到消息后,赶回村子为他料理后事,就在她准备返回京都的前一天晚上,三左卫门带着女儿夕子上门拜访,恳请她将夕子带去京都做工。但他如何知晓胜枝的身份和夕雾楼的存在,是一个值得思考的问题。小说中提到,“小村子封建色彩很浓,一向厌恶在女人身上投机取巧的轻薄勾当,村民之中,也有人对伊作职业略知一二,但一般都不向人提起。” 而伊作本人对于他所从事的营生向来也是只字不提的,如此隐秘不为人知的事情,三左卫门一个普通农民如何得知?对此,他给出了一个模糊的回答:“有人说,眼下等钱用,就只能干这行……”显然,这是文本的一处空白,他并未说明究竟从何处得知此事,而胜枝对他的回答也没有产生任何怀疑。与此同时,他又表示愿意把女儿托付给胜枝,此时的他不管是语调还是眼神,都有着一种天然的懦弱。这种懦弱的神情很容易让人心生怜悯,促使胜枝逐渐对夕子产生了兴趣。
在胜枝询问夕子名字时,他拦住女儿代她回答:名字是净昌寺和尚给起的。净昌寺正是伊作入葬的寺院,夕子的“夕”又与夕雾楼的“夕”字相同,如此巧合让胜枝认为这是伊作亡灵送给自己的礼物,但这种想法与三左卫门的回答不无关系,正是因为他特意提到了夕子名字的来历以及她与净昌寺的渊源,才使胜枝产生了如此的联想,这样巧妙的心思很难让我们相信他是一个软弱无能之人。可见他并非一个不谙世事的农民,相反,他善于察言观色。
表面上看,三左卫门是一个懦弱老实的父亲,实际上,作为一家之主,他掌握着绝对的权威。他表示自己“本来就没什么能耐养家糊口,却接连生下一大堆女孩……夕子是长女。”这说明他仍旧有重男轻女的意识,在他看来,作为长女,夕子理所应当地要承担起为母治病的责任。为了让胜枝收下夕子,他特意强调女儿是一个学习优秀、性格温顺的好孩子。果然,这唤起了胜枝的同情心,使她产生了要收下夕子的念头,事情在朝着三左卫门期待的方向发展。可以说,在夕子父女和胜枝的对话中,他掌握着女儿人生的主导权,夕子本人的意愿并不重要,从她跟随父亲来见胜枝的那一刻起,就已经注定她无法摆脱成为妓女的命运。
三左卫门再次出场是在小说结尾,夕子在村中的百日红树下自杀身亡,父亲得知噩耗后表现得十分悲痛:“夕,夕子……可受苦了?夕,夕子,你为啥瞒着爸爸死啊?”一个痛失爱女的父亲形象被表现得淋漓尽致,然而在他的悲痛之下却隐藏着无意识的症候。尽管胜枝强调战后妓女的地位得到了提高,但她们仍旧处于社会底端,他不会不知道女儿的艰辛与不易,却仍然问出“可受苦了”这样的话,一句“你为啥瞒着爸爸死”不仅是对女儿去世的伤心,同时也表明夕子的死亡使家中失去了重要的经济来源。
随后,父亲在背着死去的女儿回家时是这样说的:“夕,你挣钱治好的妈妈在家中等着你!阿幸、阿照他们都在等着你!”这是一种莫大的讽刺,夕子为了救治生病的母亲牺牲自己成为妓女,最终母亲因她的卖身钱而康复,但她却失去了生命。在回家的路途中有这样一句:“尽管路旁崖下惊涛呼啸,但这条清风时起的白色的路却那样静、那样静。”夕子数年前正是从这条路上出发,背负着家中生计开始了青楼生涯。小说结尾,死亡的夕子了却了尘缘,只有她的身体从这条路上回归到贫穷的故乡。
对于夕子的悲剧,历来认为是被恶势力迫害所致,残酷的社会现实杀死了她,但作者在无意识中表明,家庭环境也是导致悲剧的重要原因,这主要体现在她的父亲身上。通过父亲的种种言行,我们可以很明显地看出,他绝非表面上那样懦弱,“懦弱”对他来说更像是一层保护色。隐藏在“懦弱”这件外衣下的,是他重男轻女的绝对权威,是他一手造成了女儿的悲剧人生。
(二)冷漠的母亲
小说中,栎田正顺的母亲并未直接出场,关于其言行,均借由他人之口加以侧面塑造。
正顺放火焚烧凤阁寺,在社会上引起了巨大的轰动,对儿子犯下的罪行,其母自觉无法弥补,遂以死谢罪。她曾說:“那孩子是国贼,犯的是大罪,和一般犯罪不同。我不知怎样才能赎罪,我只能说感到抱歉。他为什么没死呢?我若能替儿子死的话,真想以死抵罪。”母亲不惜以死为子赎罪,而其子却因为怨恨母亲的冷酷而拒绝会面。面对深明大义的母亲和冷酷无情、犯下重罪的儿子,人们对母亲给予了更多的同情,对正顺则是谴责,周围人对他的评价也多以负面为主,认为他性格孤僻、仇视社会、争强好胜。正顺自述犯罪动机是对“美”反感:“对自己乖僻的性格与语言上的障碍产生了自我厌恶情绪。”至于为何拒绝同母亲会面,一是因为自己从来没有感受到母爱,二是想断绝母子关系,以免母亲受到牵连,可见正顺的悲剧与其母亲有着重要的关系。
在他出生不久后,母亲就与净昌寺的和尚有染,恰逢他的父亲生病去世,母亲很快带着他改嫁到了寺院。正顺从小口吃,与人交流十分费力,几乎每天都要受到别人的欺负,而弟弟的出生则更使他处境艰难。面对口吃的正顺和健康的弟弟,母爱的天平自然而然地发生了倾斜,这使他受到了母亲的冷落和忽视。这种身体上和精神上的双重伤害极大地摧残了他幼小的心灵,对他的性格产生了巨大的影响,使他变得孤僻阴郁。
这件事以正顺畏罪自裁、其母自杀谢罪告终,专家认为恶劣的社会环境导致了正顺的犯罪,但事实上,正顺的母亲对此也负有很大的责任。作为母亲,她是否关心过自己的孩子呢?对于儿子的罪行,她自觉颜面无光,却未曾思考过背后隐藏的原因。假如她能够多关爱儿子,多了解他的内心,那么他的人生悲剧或许就不会发生。栎田的母亲在儿子的成长过程中忽视了他心灵上的需求,对他冷漠忽视,种种行为导致栎田产生了畸形的性格,使他的心灵扭曲,最终造成了他的悲剧结局。
三、结语
通过解读夕子之父与栎田之母的言行,作者隐藏在文本中的无意识症候也逐渐显现:家庭环境对个人的成长至关重要,夕子和正顺的爱情悲剧不仅是社会现实所致,更是家庭环境下催生的苦果。这与作者水上勉的个人经历息息相关。他身世坎坷,因为家境贫寒被送进寺庙做小和尚,又因不堪忍受寺庙生活而出逃,之后辍学打工,在社会的熔炉中艰难求生。对水上勉来说,他的少年生活充满了隐痛和悲伤,颠沛流离的生活经历使他尝遍世间艰辛,也看透世态的炎凉。生活的磨难让他过早成长:“笔端经常流露出一种孤独、寂寞和凄凉情调”也正是因为这样的人生经历,他才能精准地挖掘人性中某些隐秘的东西,将自己深沉的关怀隐藏其中。《五号街夕雾楼》便是一个很好的例证,作为一部“社会问题小说”,其背后隐藏的实际上是水上勉潜意识中对家庭的渴望,在漫长的漂泊岁月中,他体会不到家的温情,有的只是来自社会的冷眼和种种磨难。“家”这个字眼对他来说是那么熟悉而陌生,可望而不得,最终投射在其作品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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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张茜茹,女,硕士研究生在读,东北师范大学文学院,研究方向:比较文学与世界文学)
(责任编辑 刘冬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