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实践论》《矛盾论》探究毛泽东的哲学自觉、哲学思维与哲学智慧
2021-06-08杨振闻
[摘 要]《实践论》《矛盾论》是毛泽东哲学思想的代表作,是马克思主义哲学中国化的标志性成果。对于新时代领导干部而言,重温《实践论》《矛盾论》的根本目的,是要从中吸收哲学滋养,进而掌握好马克思主义哲学这一“看家本领”。为此,需要把握好三个问题:一是从《实践论》《矛盾论》的写作缘起中领悟毛泽东的哲学自觉;二是从《实践论》《矛盾论》的核心内容中把握毛泽东的哲学思维;三是从《实践论》《矛盾论》的具体运用中学习毛泽东的哲学智慧。
[关键词]毛泽东;“两论”;哲学自觉;哲学思维;哲学智慧
[中图分类号]A84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674-0599(2021)01-0054-07
[收稿日期]2020-07-08
[作者简介]杨振闻(1970—),男,湖南宁乡人,博士,中共湖南省委党校(湖南行政学院)哲学教研部副主任、教授,研究方向为价值哲学、毛泽东思想研究。
[基金项目]
本文系国家社科基金项目“当代中国人优雅生存问题研究”(立项批准号:18BZX008)的阶段性研究成果。
马克思主义哲学提供的是科学的世界观与方法论。习近平指出,“学哲学、用哲学,是我们党的一个好传统”,“党的各级领导干部特别是高级干部,要……努力把马克思主义哲学作为自己的看家本领”[1]。
《实践论》《矛盾论》(以下简称“两论”)是毛泽东哲学思想的代表作,是马克思主义哲学中国化的标志性成果,为党员干部掌握这一“看家本领”提供了最好的教材。新时代党员干部只有在对“两论”学思践悟中,充分吸收马克思主义哲学滋养,提升哲学自觉、掌握哲学思维、运用哲学智慧,才能真正掌握马克思主义哲学这一治国理政的“看家本领”。因此,在重温“两论”的过程中,必须重点把握三大问题:一是从“两论”的写作缘起探究毛泽东的哲学自觉;二是从“两论”的核心内容探究毛泽东的哲学思维;三是从“两论”的具体运用探究毛泽东的哲学智慧。
一、从“两论”的写作缘起探究毛泽东的哲学自觉
“两论”的写作缘起,实际上包含两方面问题,即毛泽东为何要写作“两论”以及为何能写出“两论”。前者是从客观需要的维度加以分析;后者则从主体素质的维度加以分析。当然,这两个维度是辩证统一的,统一点就是毛泽东的哲学自觉:从客观需要而言,党内教条主义给中国革命事业带来严重危害,需要從哲学高度剖析其产生的理论根源,相对于政治、军事、经济等角度,哲学角度的反思总结,更有必要、更有价值,这种总结离不开毛泽东的哲学自觉;从主体素质而言,毛泽东自学生时期即有浓厚哲学兴趣,善于从哲学高度追根溯源、指点江山,这种哲学自觉为毛泽东写作“两论”提供了必备的主体条件。
(一)哲学自觉的初次展现:“宜从哲学、伦理学入手”改造中国
“两论”展现出作者极高的马克思主义哲学素养,这得益于毛泽东自长沙求学时期养成的对理论尤其是对哲学的浓厚兴趣。兴趣的养成,与他深受老师杨昌济的影响直接相关。杨昌济认为,同为湖南人的曾国藩,是立德立功立言“三不朽”的完人。相比立德立功,立言更为重要。唯有“立言”,创立理论,才能教化万代,影响深远。杨昌济的这套理论及其大力“倡学”的实践,深深影响了毛泽东的价值取向[2]P397-398。
毛泽东的立言志向与学院派学者的理论抱负,是不一样的。他创立理论(“立言”)的目的,不在于理论(“言”)本身,而在于通过掌握理论来更好地解决重大现实问题。毛泽东的学生时代,中国正遭受西方列强蹂躏,内外矛盾错综复杂。困难重重之际,如何才能从根本上改变中国之命运?在青年毛泽东看来,各派所作的努力,都不过是舍本逐末,无法从根本上解决问题。比如,“今日变法,俱从枝节入手,如议会、宪法、总统、内阁、军事、实业、教育,一切皆枝节也”[3]P73,而真正的突破口,只能是追问“大本大源”的哲学。在毛泽东心目中,哲学的功能远不止开启民智,更是成就民族复兴大业的思想武器。他说:“今吾以大本大源为号召,天下之心其有不动者乎?天下之心皆动,天下之事有不能为者乎?天下之事可为,国家有不富强幸福者乎?”“当今之世,宜有大气量人,从哲学、伦理学入手,改造哲学,根本上变换全国之思想。”[3]P73
毛泽东这一大声疾呼,出自1917年他给黎锦熙的书信,初步显现了毛泽东的哲学自觉和远大抱负。这种蕴含远大抱负的哲学自觉,为毛泽东以后熟读马克思主义哲学著作并写出“两论”埋下了最初的哲学种子。
(二)哲学自觉的强大威力:哲学头脑优势的不断显现
在中国革命的洪流中,为什么毛泽东能成为党的第一代领导集体的核心,成功带领中国共产党人走出一条“农村包围城市、武装夺取政权”的革命新道路?原因当然是多方面的,其中有一条,即毛泽东很早就养成了善于从哲学维度思考问题的哲学自觉,具有显著的哲学优势。
毛泽东哲学优势在中国革命过程中的显现,并非始于1937年“两论”的写作。上井冈山之前,毛泽东即已写出《中国社会各阶级的分析》《湖南农民运动考察报告》。这两篇文献虽不是纯粹哲学著作,却是运用辩证唯物论考察中国社会现实的成功典范。“谁是我们的敌人?谁是我们的朋友?这个问题是革命的首要问题”[4]P1,这是《中国社会各阶级的分析》一文开头就提出的重大问题。对这一问题,只能从马克思主义唯物论出发,在调查研究基础上做出科学回答。
1927年毛泽东率领秋收起义部队上了井冈山,但这并不说明我们就此找到了大家都认可的革命新道路。当时就有人提出“红旗到底能打多久”的尖锐疑问。因此,比逼上井冈山更突出的问题是,如何从理论上回答红色政权为什么能,以及如何能在被白色政权包围、条件极其困难的农村扎根的问题。如果这些问题得不到清楚阐释,就会人心惶惶,更谈不上巩固和扩大革命根据地。在此背景下,毛泽东娴熟运用唯物辩证法分析错综复杂的矛盾,写出《中国的红色政权为什么能够存在?》《星星之火,可以燎原》等光辉著作。
1930年,毛泽东针对红军中出现的教条主义现象,写了《反对本本主义》一文,提出了“没有调查,没有发言权”[4]P109、“中国革命斗争的胜利要靠中国同志了解中国情况”[4]P115等著名论断。这些论断,都是毛泽东运用马克思主义哲学理论回答中国革命现实问题的生动体现。毛泽东思想也正是在中国革命实践过程中逐步形成的科学理论体系。事实上,毛泽东思想三大“活的灵魂”——实事求是、独立自主、群众路线都可以在《反对本本主义》这篇文章中找到思想雏形。
但毛泽东对于中国革命的正确主张,受到了当时党内教条主义领导人的压制。这种压制造成的严重后果就是第五次反“围剿”失败,红军被迫长征。总结教训,毛泽东深感必须从哲学高度来思考军事问题。他于1936年写作的《中国革命战争的战略问题》,就是一篇重要的军事哲学著作。军事斗争的关键,是要搞清楚军事战略问题。因为如果只谈军事战术,不思考军事战略问题,就无法从根本上说服人,无法使刚刚经过长征的红军战士看到胜利的希望。在此意义上科学把握中国革命战争的战略问题,直接关乎全党和红军乃至中华民族的前途命运。而战略思维的实质是哲学思维。毛泽东正是从马克思主义哲学所提供的世界观和方法论出发,从如何研究战争、中国共产党和中国革命战争、中国革命战争的特点、中国内战的主要形式、战略防御等五个维度,深刻分析了中国革命战争的战略问题。
在上述重要文章相继问世后,1937年毛泽东又马不停蹄写作“两论”。这两篇极富创造性的马克思主义哲学论文,是毛泽东马克思主义哲学自觉和哲学优势的集中体现。正是因为毛泽东善于从哲学高度来总结中国革命的经验教训,使广大指战员豁然开朗,中国革命才得以走出误区、走向胜利。
(三)哲学自觉的集中体现:“不能不写”《实践论》《矛盾论》
毛泽东指出:“我们在第二次国内战争末期和抗战初期写了《实践论》、《矛盾论》,这些都是适应于当时的需要而不能不写的。”[5]P109以往学界在阐述毛泽东写作“两论”的写作背景时,更多地是从中国革命的客观情况来分析“不能不写”的原因。但这种分析并不全面。因为,“不能不写”既说明了客观形势对哲学理论的迫切需要,也说明了毛泽东本人对哲学理论的高度自觉。事实上,即使中国革命的发展形势对哲学理论的建树有一万个需要,但对一个毫无哲学兴趣、毫无哲学素养的人来说,也会对这种紧迫的“需要”无动于衷,无法对中国革命过程中出现教条主义错误从哲学上追根溯源,无法写出“两论”这样的哲学名篇来。
如前所述,毛泽东的哲学兴趣开始于学生时代。在湖南第一师范学校求学期间,毛泽东在杨昌济引导下,与蔡和森等人组建哲学研究小组,定期开展哲学研讨。[6]P62-63毛泽东对哲学的兴趣,一生都没改变,即使在被敌人围追堵截的长征途中,他一有时间就认真研读《反杜林论》等哲学著作。到了延安,环境相对稳定下来以后,毛泽东如饥似渴地研读马克思主义哲学。斯诺在《西行漫记》中回忆过延安时期毛泽东读哲学书籍的场景:“有一次一个客人带了哲学新书给他,……他花了三、四夜的工夫专心读了这几本书,在这期间,他似乎什么也不管了。”[7]P76可见,毛泽东读马克思主义哲学几乎到了痴迷的境界。他如此发奋的目的何在?根本的一条,就是要弄清楚党内教条主义错误发生的思想根源究竟在哪里。正如有学者所言:“紧密结合中国实际,为解决中国革命和建设问题而读马列著作,这是毛泽东读马列著作的根本方法。”[8]P20
由于对哲学抱有浓厚兴趣,又钻研了马克思主义哲学,而且掌握了科学读书方法,毛泽东在长年累月的关于马克思主义哲学的系统学习中形成了一种马克思主义哲学的理论自觉。得益于这种理论自觉,毛泽东敏锐地感觉到从哲学高度来揭示中国革命之所以反复出现“左”的、右的错误的根源的极端重要性,才能强烈地感觉到要把中国革命引向胜利,“不能不写”出符合中国革命实际的哲学著作来。
在革命过程中,难免会出现失误,如果只是修修补补,不能从哲学高度找出之所以发生全局性、根本性错误产生的深层次原因,就难以扭转革命所面临的困境局面。因为全局性、根本性错误(如第五次反“围剿”失败)的发生,肯定说明是领导层的思想路线出了毛病,错误的思想路线一定会导致政治路线、军事路线、组织路线等出状况;树立正确的思想路线,必然离不开马克思主义哲学的科学指引。党的实事求是的思想路线,是马克思主义辩证唯物论的必然要求。毛泽东曾在批注艾思奇编的《哲学选辑》时指出:“一切大的政治错误没有不是离开辩证唯物论的。”[9]P311-312
尽管《星星之火,可以燎原》《反对本本主义》等文章,都是毛泽东运用马克思主义哲学分析中国革命问题的经典文献,闪耀着马克思主义哲学思想光辉,但还不是专门的哲学论文,没有用马克思主义哲学范畴来深刻揭示中国革命过程中党内教条主义、主观主义产生的哲學根源。1935年毛泽东做《论反对日本帝国主义的错误》报告,正确解决党的政治路线问题;1936年毛泽东发表《中国革命战争的战略问题》的演讲,正确解决党的军事路线问题。政治路线、军事路线得到正确解决以后,确立正确的思想路线就尤为迫切。在此背景下,“不能不写”的“两论”于1937年应运而生了。
综上所述,“两论”的写作,既是当时的客观情势使然,也是毛泽东马克思主义哲学自觉在理论创造中的集中爆发。
二、从“两论”的内容探究毛泽东的哲学思维
从“两论”内容来看,《实践论》主要阐述了实践和认识的辩证关系以及认识的总规律;《矛盾论》主要阐述了矛盾问题精髓、矛盾两重属性等问题。毛泽东对这些内容的深刻揭示,既是对中国古代知行观和朴素辩证法的超越,也是对马克思主义认识论和辩证法的新发展,呈现出毛泽东作为伟大马克思主义哲学家的思想底色。毛泽东在“两论”中哲学贡献的取得,直接得益于科学的哲学思维,核心是坚持问题导向的哲学思维。坚持问题导向的哲学思维,是贯彻马克思主义哲学观的必然要求。不同于“喜欢幽静孤寂、闭关自守并醉心于淡漠的自我直观”[10]P120的旧哲学,马克思强调“任何真正的哲学都是自己时代精神的精华,……哲学不仅从内部即就其内容来说,而且从外部即就其表现来说,都要和自己时代的现实世界接触并相互作用”[10]P121,哲学的真正使命“在于改变世界”[11]P506。
毛泽东继承了马克思关注现实的哲学观,“两论”的写作不是为了构建由概念到概念的抽象理论体系,而是要直面中国革命中的重大现实问题,并对其进行哲学分析。从1921年建党到1935年遵义会议召开前的10多年间,我们党内右倾错误、盲动主义错误、经验主义错误和教条主义错误时有发生,导致大革命失败和第五次反“围剿”失败。“两论”要解决的重大现实问题,就是要从哲学上回答产生上述错误的哲学根源。具体来说,《实践论》要集中解决的是理论与实践的关系问题,回答“山沟沟里”有没有马克思主义的问题;《矛盾论》要集中解决的矛盾普遍性与特殊性的问题,回答辩证法的精髓是什么的问题。
(一)《实践论》:回答“山沟沟里”有没有马克思主义的问题
早在寫作《实践论》之前,毛泽东就对理论和实践的关系问题有过多次科学论述。比如,在1930年《反对本本主义》一文中,毛泽东指出:“马克思主义的‘本本是要学习的,但必须同我国的实际情况相结合”[4]P111-112,“我们说马克思主义是对的,决不是因为马克思这个人是什么‘先哲,而是因为他的理论,在我们的实践中,在我们的斗争中,证明了是对的。”[4]P111这就是说,马克思主义之所以是科学的理论,不是因为理论创始人是“先哲”,而是因为其理论在实践中证明是“对的”,因此,我们既要“学习”马克思主义理论,又必须注重和中国革命具体实践相结合。
但党内的教条主义者认为,马克思主义放之四海而皆准,是可以简单套用的灵丹妙药。毛泽东在实践中摸索出来的一套独具中国特色的革命理论,包括农村包围城市的理论以及游击战术等,实践证明十分管用,却不被当时“吃过洋面包”的教条主义领导人所器重,理由是“山沟子里出不了马克思主义”[12]P323。1931年赣南会议通过的决议,还把毛泽东的系列正确主张贴上“狭隘的经验论”[13]P357的标签加以批判。
就产生境遇而言,马克思主义不是首先在中国农村“山沟子里”形成的“主义”,而是在19世纪30、40年代西方资本主义矛盾不断发展、工人运动在城市兴起的历史背景下诞生的一种理论。俄国革命走的是城市中心论的道路。但这些不能成为基于中国农村革命实践所形成的中国革命理论不符合马克思主义的理由。事实上,马克思早就强调:“人应该在实践中证明自己思维的真理性,……社会生活在本质上是实践的。”[11]P504-505恩格斯明确指出:“我们的理论是发展着的理论,而不是必须背得烂熟并机械地加以重复的教条。”[14]P562这清楚表明,与时俱进才是对待马克思主义的科学态度。
毛泽东深谙马克思主义与时俱进的理论品格,始终坚持在中国革命的具体实践中不断发展马克思主义,坚决反对教条主义。但要真正清除教条主义的消极影响,并非一件容易的事情。遵义会议从军事上结束了教条主义的指挥权,还没有从理论上回答山沟沟里探索出的革命道路和革命理论,究竟符不符合马克思主义的问题,特别是没有从哲学上批判产生教条主义的思想根源。因此,毛泽东是基于问题导向的哲学思维来写作《实践论》的,其目的是为了批判教条主义,“掌握革命话语权”[15]。他指出:“实践的观点是辩证唯物论的认识论之第一的和基本的观点。”[4]P284这从哲学上正本清源:忽视实践作用的教条主义根本不符合马克思主义要求;“山沟沟里的马克思主义”才是孕育于中国实践基础上的中国化的真正的马克思主义。
(二)《矛盾论》:回答辩证法的精髓是什么的问题
毛泽东写作《矛盾论》的时候,中国社会的各种矛盾错综复杂:既有中华民族和日本帝国主义的矛盾,又有中国共产党和中国国民党的矛盾;既有工人阶级和资产阶级的矛盾,又有农民以及城市小资产阶级与官僚资产阶级的矛盾;既有共产党党内正确主张与错误主张的矛盾,又有国民党统治集团内部勾心斗角的矛盾,等等。如何看待错综复杂的社会矛盾及其转化?通常有两种不同的方法:一种懒汉的做法,不去剖析具体矛盾,不做调查研究,企图用书上现成的公式和自己熟悉的套路来化解千变万化的现实矛盾;一种是认真的做法,善于具体把握和深刻分析矛盾的特殊性,在做出实事求是判断的基础上,找到切实可行的解决之道。党内教条主义者采取的是第一种方法,他们拒绝研究中国社会的各种特殊矛盾,无法把握中国革命特殊规律,只会卖弄马克思、恩格斯和列宁的个别词句,只知道机械执行共产国际指示,只会照搬俄国革命的具体做法,结果使中国革命遭受严重损失。毛泽东主张的是第二种方法,这是基于对马克思主义辩证法灵魂的深刻把握,是在实践中用发展着的马克思主义,即中国化马克思主义理论成果,来解决中国的复杂现实问题。
在《矛盾论》一文中,毛泽东简要阐述何谓矛盾的普遍性之后,着重对矛盾的特殊性作出透彻分析,并对教条主义的错误进行淋漓尽致的批判。他说:“我们的教条主义者是懒汉,他们拒绝对于具体事务做任何艰苦的研究工作,他们把一般真理看成是凭空出现的东西,把它变成为人们所不能够捉摸的纯粹抽象的公式,完全否认了并且颠倒了这个人类认识真理的正常秩序。他们也不懂得人类认识的两个过程的互相联结——由特殊到一般,又由一般到特殊,他们完全不懂得马克思主义的认识论。”[4]P310党内教条主义的代表人物王明,最喜欢卖弄对马克思、恩格斯、列宁若干词句的背诵,也很能迷惑当时文化水平不高的工农干部。但在毛泽东看来,王明的做法恰恰违背了马克思恩格斯的教导,恰恰忘记了列宁关于辩证法最重要的一句教导,即“马克思主义的活的灵魂:对具体情况做具体分析”[16]P213。毛泽东在《矛盾论》中两次提到列宁的这一教导,而且特别交代“我们必须时刻记得”[4]P317这一教导。之所以一再强调这一教导,是因为其是马克思主义活的灵魂。教条主义犯错误的原因,恰恰就在于其违背了这一活的灵魂。毛泽东指出,与“只是千篇一律地使用一种以为不可更改的公式到处硬套”[4]P311的教条主义者不同,马克思恩格斯在坚持具体问题具体分析方面“给了我们以很好的模范”[4]P317。
毛泽东一针见血指出了教条主义者的错误,从哲学上阐释了坚持具体问题具体分析的必要性。这一阐释集中表现在《矛盾论》关于矛盾问题精髓的精彩论述上。毛泽东不仅分析了矛盾的普遍性问题,而且像剥笋子一样,层层解剖了矛盾特殊性的种种具体表现(与之相反,教条主义者只知道到处套用书本上的一般性理论,根本抓不住矛盾的特殊性),同时还科学论述了矛盾的普遍性(共性)与矛盾的特殊性(个性)的辩证关系。他指出:“这一共性个性、绝对相对的道理,是关于事物矛盾问题的精髓,不懂得它,就等于抛弃了辩证法。”[4]P320
毛泽东关于矛盾精髓问题的论述,既是对马克思主义辩证法精神实质的精辟分析,也是对教条主义者的迎头痛击:教条主义者根本没资格讲什么辩证法,因为他們只知道矛盾的普遍性,不了解矛盾的特殊性,这实际上“就等于抛弃了辩证法”!因此,《矛盾论》论述至此,谁是真的马克思主义、谁是假的马克思主义,也就一目了然了:教条主义者虽然马克思主义词句不离口,但其实压根不了解矛盾问题的精髓,实际上就是抛弃了辩证法,当然就是假的马克思主义者;而以毛泽东为代表的中国共产党人,在井冈山那样的“山沟沟里”开创革命根据地,把军事理论扎根于中国革命的现实土壤之中,引导中国革命取得一个个伟大胜利,才是真正把握了马克思主义辩证法的灵魂,成为真正的马克思主义者!
三、从“两论”的运用探究毛泽东的哲学智慧
毛泽东写作“两论”,其目的是通过揭示教条主义错误产生的思想根源,提升党员干部的马克思主义哲学自觉和哲学思维能力,在运用哲学智慧中推进革命工作。毛泽东和中国共产党人在中国革命和建设实践中,是如何具体运用“两论”中的哲学原理的呢?又有哪些基本经验和重要方法,是我们今天依然必须好好珍视的哲学智慧呢?概而言之,主要有以下三点:
(一)《实践论》的哲学智慧:坚持实践第一
马克思主义哲学是实践的唯物主义。与只关注如何“解释世界”的旧哲学不同,马克思主义哲学更强调“改变世界”。马克思主义实践观的确立,在哲学史上是一场革命性变革。马克思主义哲学认为,理论与实践是一种辩证关系:实践对理论具有决定性作用;理论又反作用于实践。教条主义者却割裂两者的辩证关系,只注重“本本”(理论),忽视实践的决定性作用。毛泽东之所以把文章的标题定为《实践论》,就是为了正本清源,突出实践的重要地位。
毛泽东对实践决定性作用的重视,是一以贯之的。早在1930年《反对本本主义》一文中,毛泽东特别强调斗争实践的特殊重要性,指出共产党人要坚持“在斗争中创造新局面的思想路线”[4]P116。在1937年写出《实践论》之后,毛泽东注重推动在各个领域(方面)都自觉贯彻“实践第一”的观点。比如,在文艺领域,毛泽东于1938年《在鲁迅艺术学院的讲话》中提出了成为伟大艺术家的三个条件:远大的理想、丰富的生活经验、良好的艺术技巧[17]P123。毛泽东指出:“要创造伟大的作品,首先要从实际斗争中去丰富自己的经验。”[17]P124在政策制定方面,毛泽东在1942年《关于工商业政策》一文中指出:“政策必须在人民的实践中”“才能证明其正确与否,才能确定其正确和错误的程度。”[18]P76在宣传领域特别是如何对待马克思主义方面,毛泽东于1957年《在中国共产党全国宣传工作会议上的讲话》中强调:“马克思主义一定要向前发展,要随着实践的发展而发展”[19]P281。
新时期改革开放新局面的成功开辟,直接得益于关于真理标准问题的大讨论。通过大讨论,毛泽东关于实践第一的哲学智慧,成功转变为新时期改革开放的行动号角。在“摸着石子过河”的改革实践中,中国社会发生翻天覆地变化,人民生活水平显著提高。经过长期努力,中国特色社会主义进入新时代。在新时代治国理政的过程中,习近平始终坚持“实践第一”的观点,强调“空谈误国,实干兴邦”[20]P44。
(二)《矛盾论》的哲学智慧:做好“结合”文章
《矛盾论》蕴含的重要哲学智慧,是要学会做好“结合”的文章。所谓结合,就是要做好矛盾普遍性和特殊性的结合、普遍性理论和具体性实践的结合。早在《反对本本主义》一文中,毛泽东就阐释了“结合”的重要性。他说:“马克思主义的‘本本是要学习的,但是必须同我国的实际情况相结合。”[4]P111-112在《矛盾论》一文中,毛泽东对教条主义者割裂矛盾普遍性(共性)和矛盾特殊性(个性)的辩证关系的错误,进行了深刻批判,从马克思主义辩证法的高度阐释了马克思主义普遍原理和中国革命实际情况相“结合”的必要性。
在新民主主义革命时期,毛泽东领导中国共产党人坚决纠正教条主义的错误,把马克思列宁主义的普遍原理和中国革命具体实践相结合,形成了马克思主义中国化的理论成果——毛泽东思想,走出了一条“农村包围城市、武装夺取政权”的正确革命道路。毛泽东不仅在“两论”中从哲学上分别论证了理论和实践相结合、矛盾普遍性和特殊性相结合的必要性,而且把这种“结合”的哲学智慧运用到中国革命实践之中,取得了一个个胜利。
社会主义建设时期,毛泽东同样注重做好“结合”的文章。在1956年4月,针对苏联在社会主义建设方面存在的弊端,毛泽东提出,“不要再像过去那样迷信”苏联的做法,“要独立思考”,“应该从各方面考虑如何按照中国的情况办事”,以实现马列主义与中国社会主义建设实践的“第二次结合”[21]P557,探索出社会主义在中国的具体建设道路。
1982年,在党的十二大开幕词中,邓小平沿着毛泽东提出的“第二次结合”的思路,提出了“把马克思主义的普遍真理同我国的具体实际结合起来,走自己的道路,建设有中国特色的社会主义”[22]P3的重大时代命题。中国共产党人在回答这一命题过程中,形成了马克思主义中国化的系列理论成果——邓小平理论、“三个代表”重要思想和科学发展观。进入新时代,习近平带领中国共产党人不断努力,继续做好“结合”文章,顺应中国社会主要矛盾的变化和世界“百年未有之大变局”,创造性提出了习近平新时代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思想,为中华民族伟大复兴提供了科学理论指引。
(三)“兩论”共通的哲学智慧:遵循群众路线
“两论”的思想主题是一致的,都是要批判党内的主观主义特别是教条主义的错误。但《实践论》和《矛盾论》的论述侧重点各有不同:《实践论》主要从认识论的角度谈了辩证法(即引导人们科学把握认识的辩证过程以及认识与实践的辩证关系);《矛盾论》从辩证法的角度谈了认识论(即引导人们学会运用矛盾的观点来科学认识事物的发展和矛盾的转化)。从理论渊源来说,毛泽东在“两论”中对辩证法与认识论辩证关系的娴熟掌握,是对列宁“辩证法也就是(黑格尔和)马克思主义的认识论”[23]P410观点的直接运用。
毛泽东的哲学观没有就此止步。在1964年《关于人的认识》的谈话中,毛泽东进一步指出:“哲学就是认识论。”[5]P390这显然与学术界通常将马克思主义哲学分为唯物论、认识论、辩证法、历史观等不同论域来分别论述的做法不一样。毛泽东关于“哲学就是认识论”的提法,是深思熟虑的:不仅在“两论”的写作中,毛泽东把马克思主义认识论与马克思主义辩证法完全打通了,而且在“两论”的运用中,毛泽东进一步把认识论、辩证法、历史观、价值观统一起来了。同年,毛泽东还在一封书信中说到:“我们的干部中,自以为是的很不少。其原因之一,是不懂马克思主义的认识论。因此,不厌其烦地宣传这种认识论,是非常必要的。简单地说,就是从群众中来,到群众中去。”[24]P410毛泽东由此清楚表达了一个重要思想,即马克思主义认识论与马克思主义历史观(价值观)所要求的党的群众路线是完全一致的。在他看来,党的群众路线不但是马克思主义历史观(群众史观)的题中应有之义,而且是马克思主义认识论和辩证法的必然要求。
事实上,毛泽东在“两论”的有关论述本身就已经体现了认识论、辩证法、群众路线的一致性:《实践论》中认识的总规律可以简化为“实践——认识——实践……”的认识公式,这一公式不仅彰显了实践与认识的辩证法,也与《矛盾论》中关于矛盾的普遍性与特殊性的辩证关系的相关论述相吻合,因为人的认识就是一个“特殊——普遍——特殊……”的不断完善的过程,同时,这一公式还与群众路线中“从群众中来,到群众中去”的要求以及“群众——领导——群众……”的公式相互呼应。在1943年《关于领导方法的若干问题》中,毛泽东从一般与个别相结合、领导与群众相结合的维度,进一步论述了马克思主义认识论与党的群众路线的一致性。
坚持走群众路线,是学习和运用“两论”必须把握的哲学智慧。在新时代,我们党面临的“四大危险”中,“脱离群众”就是其中的一大危险。因此,新时代要继续走好党的群众路线,贯彻以人民为中心的发展思想,不断满足人民日益增长的美好生活需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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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毛泽东文集:第七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99.
[20]习近平谈治国理政[M].北京:外文出版社,2014.
[21]中共中央文献研究室.毛泽东年谱(1949-1976):第2卷[M].北京:中央文献出版社,2013.
[22]邓小平文选:第三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93.
[23]列宁.哲学笔记[M].北京:人民出版社,1974.
[24]中共中央文献研究室.毛泽东年谱(1949-1976):第5卷[M].北京:中央文献出版社,2013.
Probing into Mao Zedongs Philosophical Consciousness,Philosophical
Thinking and Philosophical Wisdom from His Two Works:
On Practice and On Contradiction
YANG Zhen-wen
(Department of Teaching & Research on Philosophy,Party School of the Hunan Provincal Committee
of CPC Hunan Institute of Public Administration,Changsha,Hunan 410006,China)
Abstract:On Practice and On Contradiction are two representative works of Mao Zedongs philosophical thought and two symbolic achievements of the sinicization of Marxist philosophy.For the leading cadres in the new era,the fundamental purpose of reviewing On Practice and On Contradiction is to absorb the philosophical nourishment from them,and then master the “special skill” of Marxist philosophy.To this end,we need to grasp three points:first,we should understand Mao Zedongs philosophical consciousness from the writing background of On Practice and On Contradiction;second,we should grasp Mao Zedongs philosophical thinking from the core content of the works;third,we should learn Mao Zedongs philosophical wisdom from the concrete application of the works.
Key words:Mao Zedong;On Practice and On Contradiction;philosophical consciousness;philosophical thinking;philosophical wisdom
(責任编辑:邱 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