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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实的彼岸

2021-06-08周祎

金沙江文艺 2021年1期
关键词:秀兰王刚小川

现实生活往往比你想象的更超现实,更梦魇,更非理性。

——题记

大学毕业那年,我以过五关斩六将之姿谋得一份梦寐以求的职业。我感觉我完成了人生的一个重要阶段。那天傍晚,我和谈了三年的男朋友在学校门口的“初遇”酒吧,完成最后一次劳燕分飞的谈判。不妥协,不将就,是我们的共同信条。个性顽强的两个人,风风火火地相爱,亦选择风风火火地离开。

从小就被灌输女孩要独立,要自强不息的我,在大三那年,母亲还特意送了一本名叫《女不强大天不容》的书给我。我知道母亲的良苦用心,也讨厌她的某些行为。但看在作者是六六的份上,我还是认真地看完了这本书。

刚上班不久,我被借调到县妇儿工委上班半年。说是借调,实则是新员工见习体验,了解社会基层工作的另一种说法。单位领导对每一个新员工都会满怀期待地说,去了好好学习,社会就像一个大杂烩,你们所看到的,和现实的生活都有极大的反差。我们的工作,就是要在这个现实与反差之间,找到特色,找出亮点,找出隐藏在生活底层的真相。末了领导又补充一句,希望回来的时候,你能带回一份满意的答卷。

我到县妇联报到的那天,和平常并没有什么不同。深秋的早晨已经有了凉意,湿漉漉的露水和不温不火的太阳,让人的心情有些倦怠。我被安排在了妇儿工委办公室,主任许秀云是一位和蔼可亲的大姐。她指指没人坐的那张桌子对我说:“给你准备了一些材料,你先熟悉一下我们的工作职责,再帮我把那些会议记录整理一下,过两天我带你去乡下跑跑。”许秀云主任小跑着出去了,进来的时候边拿包边对我说:“有个急事我要出去一趟,今天你就自行安排了。”

我把妇儿工委的工作职责看了一遍,感觉这个部门工作责任重大。维护妇女儿童权益,是当今社会提倡的重要举措。作为弱势群体的妇女和儿童,就应该有这样一个机构来为她们说话办事。我的内心忽然涌现出了强烈的自豪感。

许秀云主任让我整理的会议记录,都是她们平时工作中现场记录的。有的也有可能是不在工作时间记录的。许秀云主任曾经对我说过,我们做妇女工作的,工作时间从来不能以八小时来定。每一个从我们身边走过的妇女,每一个我们看得见的儿童,都是我们的服务对象。她们什么时候需要我们,那就是我们的工作时间。许秀云主任的话让我感动,为她的敬业,也为她的责任感。

在整理记录这些笔记内容时,王一琳和宋小词这两个名字,在笔记本上和碎片的纸张上出现得最多,也给我留下了深深的、久久不能忘记的印象。

当我把那些碎片串联起来、王一琳和宋小词,就占据了大半个本子,再回头阅读,两个触目惊心的故事就呈现了出来。

春节过后,我终于有机会和许秀云主任去下乡了。经过了一个上午的颠簸,我们在胃肠翻滚到要吐的时候来到了赖石嘴村。山里的冷风像要寻找温暖一样直往人的脸上和怀里扑,我们都不禁打了个寒战。村子里到处都是炸过的炮仗皮,像枯黄的山野里开满了小红花。空气中还弥漫着炮仗炸过后的硫黄味儿,偶尔还能闻到农户家窗口飘出的腊肉余香,翻滚的胃肠里便有了很强的食欲。

在村民小组长的带领下,我们来到了吴秀兰的家里。在这个没有春节气氛的院子里,我看到墙脚横七竖八地丢着一些农具。四五只鸡在墙脚晒着太阳,见人进来咯咯地跑開了。

吴秀兰躺在床上,村民小组长告诉我们说吴秀兰是昨天出院的。在来赖石嘴村的路上,许秀云主任告诉我,她接到镇卫生院的电话,说吴秀兰又被她老公打了,住在镇上的卫生院,除夕夜都是在卫生院度过的。我在车上的愤怒被晕车消耗殆尽,此时见到这个被老公打到骨折的中年妇女,强烈的维权意识文涌上心头。却只见吴秀兰掩面哭泣,并不想告诉我们事情的经过。后来从许秀云主任和村民小组长的口中,我知道了吴秀兰的一切。

半年的借调工作马上就要结束了,在我的死缠烂打中,许秀云主任带我去见了宋小词。见到她的那一瞬间,我只感觉眼前有无数的星星在闪耀,让人眩晕的美,让人心痛的漠然,以及她写的那些令人怦然心动的文字,塞满了我的整个身体。

我没有见到王一琳,但她的一切已根植于我的心中。在返回原单位的途中,我将这半年来的工作经历写成了报告发给上级单位领导。我的心久久不能平静,反复回味着领导说过的话:我们的工作,就是要在这个现实与反差之间,找到特色,找出亮点,找出隐藏在生活底层的真相。王一琳,宋小词,吴秀兰,也许并不是她们的真名。但她们却如同一滴藏在水底的油,此时浮上来,在水面氤氲,扩散,呈现出异样的色彩。我决定,我要把她们写下来。

雨,铺天盖地的雨。下得气势汹汹,白雾蒸腾。

王一琳进来的时候,带着一身的雨,也带着一身的潮湿味儿。打开门的一刹那,我的脑海出现了瞬间的空白。但眼神和眉宇,我立即就认出了她。

王一琳坐在我对面的椅子上,裤脚边还一直往下滴着水。她穿着一件湖蓝色的风衣,看上去有些旧了。当初那鲜亮的湖蓝早已退去,变得发灰,像湖水被大面积污染了。她比以前胖了,许是暴饮暴食的痕迹残留在了她的身体里。她的两只手在腿缝里搓揉着,局促而紧张。

下这么大的雨还奔我这儿来,我想她应该不是来找我聊天的。而且我们似乎好久都没有联系过了。难道她是刚好路过进来避雨?又或者是忽然想起了我这个老朋友?但她却表现出了慌乱,一副难以启齿的样子,把我弄得紧张起来。

我们住得不算近,大多都是电话联系了才见面的。最近三年多来,我们似乎都没有联系过。今天这样的天气,毫无征兆地,王一琳敲响了我的房门。

我和王一琳是十多年前在一个什么销售会上认识的,我不记得了。那时我刚参加工作,被单位的一位大姐拉着去参加那个销售大会。大姐说是她家亲戚请她帮忙找几个人去凑凑人气,就拉上了我。我对销售会上介绍了什么产品或销售什么东西一点都不感兴趣,只是不好驳大姐的面子就跟着去了。

就是在那天晚上,我认识了王一琳。

那天的王一琳穿着销售人员的职业套装,上衣扎进裤腰里,扑面而来的商界女人气势,也有几分霸气。她长着一张娃娃样的苹果脸,笑起来又甜又美。爱笑是她的特点,嘴巴也很甜。见男的叫哥,见女的叫姐。就算看上去比她小好几岁的我,她也左一声姐右一声姐,叫得我怪不好意思的。

今天的雨又大又急,气温骤降。我忙给她倒了一杯水说:“快暖暖身子。”

她接过水杯,放在桌子上,端起,又放下,又端起。

我给她拿了双拖鞋,她也没换。一双脚泡在她湿透的鞋子里。

十多年来,我们已经从原来的客户关系变成了朋友关系。而且十多年相处下来,她也不是一个藏着掖着的人。王一琳的这些举动,弄得我异常紧张。

“姐,帮我个忙。”王一琳开口说话就吓了我一跳。

自从十多年前那次销售会过后,她知道我比她小五岁,就没有再叫过我姐。而我又刚好不喜欢与人过分亲热,自然也不会叫她姐。我们就一直叫着对方的名字。

我的心咯噔了一下。听她叫我姐,就知道这个忙绝不是一举手就能帮上的。

“你先说,能帮上我一定帮。”我心虚地说。

王一琳嘴唇嚅动了好几下,说:“姐,借我两万块钱,我要离婚。”

借钱和离婚,这完全就是风马牛不相干的事。她却把两件事混在了一起。

最近三年我又买房又买车,房贷车贷都还没还完,家里的每一分钱都有去路,没有闲钱江湖救急。我颓然地摇摇头。

“一万,行吗?”她望着我,两只眼睛快要喷出火来。她那个样子,似乎不打算从我这儿空手而归了。

说实话,一万我还是拿得出来的。但我觉得我和王一琳虽然算得上是朋友,以前也曾有过一段密切的交往。但我们的关系还没有到可以开口借钱的份。

“我最多有五千。过两天还要给孩子交补课费,你要不嫌少就拿去。”我表明态度,不想再讨价还价。

王一琳拿了钱,没有过多地说谢谢就冒雨走了。她走的时候,雨还是下得很大。她坐过的椅子下方,积了一汪的水。

我本来想问她遇上了什么难事,也想问问她为什么要离婚。但因为她要借两万,后面缩减成一万,而我却只借了她五千。整个人在她面前失去了底气,略带亏欠地没有问出口。

我和王一琳认识的时间虽然长了,我们也曾将对方视为朋友。曾经约着一起逛街,一起天南地北地聊天。细想却又发现,我们已经有好久没有联系了。就连微信上一个微笑的表情,都吝啬得没有出现过。

单位许大姐还没有退休的时候,我们聊天也会提到王一琳。

有一次和大姐聊天时,许大姐说:“一琳这孩子,命苦,嫁错了人。”然后一脸无奈地摇摇头。

可是,王一琳结婚的时候,我分明看到他们是多么的般配,郎才女貌,同时我还看到了他们幸福甜蜜的笑脸。而她给我的印象一直都是风风火火,女强人的样子。

那个被雨水淋透了的王一琳,那个将变形的身子罩在旧风衣里、局促紧张、欲言又止的王一琳,那个风风火火,女强人样子的王一琳,像一条沉睡了千年醒来的蛇,盘踞在我的胸腔里,时不时抬起头,用它血红的信子撩拨着我的心脏,令我坐立不安。

因为只借了她五千元钱,内心亏欠。本想打电话问问她的情况,又担心怕她误以为我是提醒她还钱。踌躇了很久,也焦虑了很久。十多年来与她相處的点点滴滴,过密或过疏的情谊,又投影般在脑海里挥之不去。

我去了大姐家,因为她们是亲戚,大姐应该会知道王一琳的情况吧。

开始大姐还遮遮掩掩,见我的追问充满了关切,她才跟我说了实话。

大姐说:“王一琳结婚的头几年,日子还是挺好过的。她一直在做销售,工资也高。”我说:“这个我有印象,那几年的王一琳曾经让我羡慕。几百元的衣服眼都不眨就买几件,口红香水用的都是高档货。那时我的工资才几百元,我跟她一起逛街连衣服都不敢去试。”

大姐又说:“一琳那个老公,开始对她挺好的。虽然有些大男子主义,什么事都要一琳听他的,但他还会护着一琳。他是七十年代的独生子,从小被娇宠惯了,那个时代的独生子女都会得到社会的特殊照顾,书读得也少。工作后得过且过,同事关系一塌糊涂,社会人脉几乎为零。后来单位重视学历和文凭,他不想着解决和补救,成天怨天尤人,脾气越来越大。遇到问题的时候,只会暴跳如雷和逃避。也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总爱在外面喝酒,还沾上了赌博,整日整夜的混在赌桌上,输多了就变得丧心病狂,回到家见什么都不顺眼。又因自尊心作祟,觉得女人在外面太强自己没有面子,赌友们又嘲笑他工资低,吃软饭。每次他输了钱赌友们都会讥笑他,说让他回去乖乖讨好老婆,让老婆赏他点钱来还债。后来因为喝酒误事影响了工作,单位给他调了岗位,工资降了两级。本以为通过这个教训他会有所收敛,谁知他却破罐子破摔,越发的变本加厉了。”

“起先小吵小闹的时候,一琳都是自己忍着。直到有一次半夜她打电话给我,说孩子生病了在医院,让我送医药费过去给她。我才知道是她老公趁她不在的时候,将她的钱全部拿去赌博了,而且还彻夜不归。孩子晚上生病,一琳拿起包就急匆匆地去了医院,才发现包里一分钱都不剩。一琳气不过,天一亮就找到了老公打麻将的地方。在那间乌烟瘴气的房子里,输红了眼的男人比野兽还要可怕,他为了证明自己在家里的地位,便当着那些赌友的面把一琳给打了。他还扬言说谁要管他家的事,就让谁家破人亡。这简直就是一个泼皮,无赖。”大姐有些激动地说。

最严重的一次,他将一琳打得鼻血如注,鼻梁骨折,住了半个月的院。

“她那么要强的一个人,怎么能忍受这样的生活。”我把牙齿咬得紧紧的,生气地说。

大姐说:“一琳出院后就来找我说她要离婚。她说以前的小打小闹她可以忍,赌博输钱她也能忍,这次她却看清了他的本性,他是个残忍无情的人,孩子病了他不管不顾,还对她下那么重的手,比仇人还狠。一琳说,她在婚前就看出了她老公的一些德性,自私自利、心胸狭隘、不求上进,对父母都大呼小叫的,有时候也会凶她。但那时她被爱情冲昏了头脑,以为她有能力改变一个人。”

没有一个女人不想做拯救恶魔的天使。就像电视剧里那些让恶霸回头的纯情少女。王一琳以为,她有本事让青蛙变成王子,让浪子回头,她以为她有足够的能力可以改变一个人。但不是每个人都能成为《一千零一夜》里的山鲁佐德。

大姐说她是支持一琳离婚的,谁知一琳的父母却死活不同意她离婚,他们甚至都毫无原则地站到了她老公那一边。他们说两口子生活哪有不磕磕碰碰的,相互忍让迁就一下就过去了。而且孩子都有了,离婚是对孩子最大的伤害。况且他们做父母的,也丢不起这块脸。在父母和亲戚的胁迫下,一琳就妥协了。一琳外强内弱,就这样一直在他腋窝下做人。怨气积久了,仇恨也就深了。便趁她老公酒醉睡着的时候,用鞋底和拳头将他也打得鼻血如注,鼻梁骨折。从此家暴便成了他们的家常便饭。

大姐叹了口气又说:“我相信家暴只有零次和一百次。自从那次过后,一琳就什么都不愿意跟我说了,我也没有再去过她的家。偶尔打电话问问她的情况,每次她都说自己好好的,还说她老公已经不去赌博了,酒也喝得少了,两人不再打架了。”大姐又说:“也许一琳父母的决定是对的。为了孩子,凑合着过吧。天底下的夫妻,又有多少不是凑合着过的。”

从大姐家出来,我的心空空的,仿佛溺水了一般,虚脱无力。

天底下的夫妻,又有多少不是凑合着过的。

大姐的这句话,让我泪流满面。

一周以前,我在一辆晃动的公交车上遇见了宋小词。时间大约是晚上八点,或者是九点。车上有灯光,但如你所知,这个时间的灯光会让人觉得不真实。我便是在这样一个有些迷离、恍惚、晃荡的时间里遇见她的。

宋小词的脸侧向窗外,似在看路边匆匆而过的人群,又或者什么都没有看。她的目光淡淡的,被长长的睫毛遮挡着。看不出是喜,或是忧。

宋小词与陈重申的婚礼,在我们居住的小城引起了轰动。那天,陈重申玉树临风地站在红地毯的一端。整个人在黑色的西服里显出一种光明之意。新娘子走了进来,她是那么年轻,那么美。除了沉鱼、落雁,我也找不出更好的修辞。就像农村的小孩到了大城市,第一次看见满街的霓虹。宋小词就是这样一种惊艳。她走上红地毯的时候,两侧的泡泡机自动吹出泡泡。千千万万个宋小词印在泡泡上,她纤细的腰肢仿佛被人轻轻扭拧着,千千万万个宋小词身上有彩虹的涟漪。泡泡悬浮在上空,降落到每一张圆桌的上方,破灭在每个人的面前。

陈重申和宋小词是在学术研讨会上认识的,满腹经纶,郎才女貌,天设地造。所有关于美好的,关于爱情的,都只属于他们两人。

陈重申望宋小词的眼神,就像一个溺水者看到了希望。那一汪深情的潭水,似要将宋小词淹没。他们的新家有整整的一面书墙,榻榻米上有一只巨大的布偶狗熊、一只可爱的纯白小熊。他们看书的时候,陈重申躺在布偶狗熊上,宋小词靠在陈重申的肩上,纯白的小熊躺在宋小词的怀里。陈重申说:“宋小词,你就是宋词,是宋词里美轮美奂的女子。”这时的宋小词,会又娇又嗔地用纯白小熊敲打陈重申,然后两人打打闹闹地抱成一团。

陈重申说,有一种人,就像一幅好画。你先看到了画的整体,才慢慢欣赏到画的颜料、布局、调色及画家的运笔。他说这话的时候,正宠溺地看着宋小词。那时的宋小词,还成天做着关于文学的美梦,活在陈重申为她营造的幸福甜蜜里。那个夏天,她穿吊带短裙,也穿飞扬的无袖白纱长裙。她雪脂般光洁圆润的手挽过陈重申的臂弯,神采飞扬地在人群里穿行。

不到一年,陈重申就开始打宋小词。他在外面应酬回来,会将重重的拳脚落在宋小词的腰上、背上、腿上。不出去应酬的时候,他是一个高级的厨师,会做满满一桌子宋小词爱吃的菜。他还是一个高级的调酒师,会调出不同口味、不同颜色的鸡尾酒。他们喝鸡尾酒的时候,精致得像剧组在拍摄电视剧。那时的陈重申,是天底下最钟情的丈夫,最浪漫的情人。他与宋小词席地而坐,捧一本唐诗,或者宋词,又或者会将色香味俱全的马尔克斯争论到五蕴俱散。他会用诗句将宋小词描绘成风华绝代的女子。

他说:“宋小词,你是一朵盛开的莲花。蕴染了我一世的清欢,请容我对你许一世的深情。”

然而不知从何时开始,陈重申深夜回来,遥远的脚步声仿佛一步一步地踩在宋小词的心上。她将身子蜷缩成一团,听见锁和钥匙相互咬合在一起。宋小词浑浑噩噩哆哆嗦嗦地跌在床边,像被抽掉了筋骨。浓重的酒味伴着拳头落在她的身上。旧的伤痕还未消退,新的拳脚早已落下。她洗澡的时候,将手掌盖在比手掌还大的瘀青上。旧的伤口刚掉的结痂泛出白色,在新的瘀青上像一条求生的小白虫。新的拳脚打在旧的伤疤上,色彩斑斓得像一块蜡染布。这个时候,她可以放声地哭。她的声音被水流声盖住,她的眼泪被水龙头里的水冲走。她感觉自己就是浮士德,把灵魂和身体都卖给了魔鬼。那个魔鬼,就是她深深爱着的陈重申。

震惊。愤怒。追问。宋小词呼吸不畅,肝肠一截截断裂了,她感觉自己正在死去,灵魂从脚心跑了。

宋小词偷偷去了医院。医生说陈重申的情况疑似患了成瘾性恶癖症。宋小词并不知道成瘾性恶癖症是一种什么样的病。医生告诉她,成瘾性恶癖症会让一个人性格改变,情绪失控,人格扭曲。得了这种病的人他自己也很痛苦,发病时仿佛是另一个灵魂在控制着他。不发病的时候,他完全就是一个正常的人……

没等医生说完,宋小词就游魂般地走了。她一直走,一直走,直到双脚肿得不能再走路了,她都没有走到家门口。

宋小詞惧怕陈重申,怕他凛冽的拳头,怕他恶魔一样能吃掉人的眼神。怕他的歇斯底里,更怕他刚刚打了她又要与她求欢的疯狂样子。但她又可怜他,可怜他被病魔缠附,被病魔控制。她在噩梦里挣扎,缠绵,绝望,恐惧。她忍受着烈火焚身般的折磨。

不到一年,宋小词身上灵动娇艳的气息就隐去了,她脸上明艳动人的神采也消失了。

在那个天气还热得要开空调的季节里,宋小词便穿上了高领,长袖,长裤。那个夏天,宋小词没有穿过一天的裙子。

病情没有发作的陈重申是宋小词宁愿致死也要相随的,她是那么爱他,他们是可遇而不可求的灵魂伴侣。哪怕是曾经被打得失去了一个孩子,宋小词还是那么地爱他。

宋小词躺在床上,抚摸着还在疼痛的肌肤,任泪水淌到脖颈。陈重申熟睡中梦呓着,转过身将她搂在怀里,像新婚时那样。他呼出的带着酒味的热气喷到宋小词的脖子上,被泪水浸湿的脖子粘腻着。宋小词像溺水一样地窒息,昏沉地睡去。

文学的天空富丽堂皇,宋小词忘记了一切。当她抚摸着身上老茶颜色的旧伤时,却依然会流露出诗情画意的笑。

在会堂听报告,陈重申穿得像新郎一样。黑色的外套遮挡不住他自带的光芒。他在台上声势浩大地宣讲,台下座无虚席,鸦雀无声。

约宋小词喝茶,她进来的时候带着一股热浪。室内空调宜人,她的衣服却没有随着季节变热而减少。她轻轻地落座在我的对面,小心翼翼地。刚坐稳,她便低头在包里翻找,将头埋得低低的。我知道她并不是在找什么,而是怕我看见她泛红的眼眶。她抬头看天花板上的水晶吊灯,我知道她并没有看灯,而是不想让溢满眼眶的泪水流出来。与她说话,她像忽然被惊吓了一样,慌乱地“啊”了一声。目光怔怔地。

陈重申的电话打了进来,我看见她拿起电话时手微微地颤抖。放下电话时惊恐地看看表。

十多分钟后,陈重申来了,光芒四射的样子。宋小词将身子往里缩了缩,给陈重申留出了空位。陈重申坐下后将脸转向她,温柔地问她要不要一起回去。我看见宋小词哆嗦了一下,慌而乱地点了点头。

陈重申在宋小词的心里放养了只名叫害怕的猫。

看着宋小词惊弓之鸟的样子,我的心像经历了一场大地震,边边角角都破碎了。

自从那天在公交车上遇见宋小词后,就一直没有她的音讯。所有的通讯都与她无关了似的。电话、短信、微信,统统都不回。

忽然在朋友圈里见到宋小词的动态,是陈草庵的一首词:

伏低伏弱,装呆装落,是非犹自来着莫。

任从他,待如何?

天公尚有妨农过,蚕怕雨寒苗怕火。

阴,也是错;晴,也是错。

我在宋小词的动态下留言:不要在黑夜里哭泣。然后配了个拥抱的表情。

再与她联系,电话、短信、微信,统统都不回。

每一个孤独行路的人,都有一段异常的时光。我只愿宋小词,走出心的魔障,活成自己想要的模样。

生命中有许许多多的委屈,仔细考量一番,又有哪一个不是满腹的辛酸。吴秀兰难过的时候,一个人跑到庄稼地里哭泣的时候,她就这样安慰自己。不要想那么多,天底下的女人,又有哪一个不是这样过的。更何况是我,一个从来没有出过远门的女人。哭过了,眼泪流过了,吴秀兰又大步流星地往家里赶。

这个时候,她家的门口会多出几个女人。她们装出伤心的样子,也有一两个女人会真的掉几滴泪。她们会把说了无数遍的话再重复说一遍,这些女人会用比眼泪更多的同情来安慰她。

“秀兰,你要想开些。”

“秀兰,你可要好好保重自己哟。”

“秀兰,你要坚强起来,想不通就跟我们说说,千万别做傻事。说不准哪天,我们也需要你来安慰呵。”

……

她们希望这时的秀兰会放声大哭,会把刚才与老公王刚打架的事和盘托出。秀兰将嘴角往上一撇,什么话也没有,也没有再继续哭。

秀兰已经四十多岁了,她嫁到这个村也快有二十年了。她还不知道这些女人的心思?她们巴不得全村的女人都挨老公打,就算她们自己刚刚与老公打过架,也会边擦着眼泪边跑去打听旁人家的事。

年轻的时候,秀兰有一双美丽的清水眼。嫁给王刚的时候,是村子里最漂亮的小媳妇。那时的王刚,从部队退伍回来,也是英姿飒爽的。

秀兰和王刚也曾有过一段甜蜜的时光。从部队回来的王刚,干净利落,做事风风火火。他还是村子里第一个会骑自行车的人,遇上赶集日,他就用自行车载着秀兰去赶集。两人会在街边的豆粉摊上吃豆粉、米粉、冰粉。王刚会在商店里给秀兰买护手霜和洗发水。那时的秀兰,幸福而快乐。秀兰走到哪儿,都是先飘来一阵淡淡的香味。不像村子里的其他女人,身上总有一股浑浊的气味。香味儿是秀兰的招牌,也是大姑娘小媳妇们所羡慕的。

有羡慕便有嫉妒。她们不光嫉妒秀兰的漂亮,还嫉妒秀兰身上招牌似的香味儿,更加嫉妒王刚对秀兰的好。嫉妒最恶毒的,就是她们不怀好意的眼神。她们的眼神像火焰,仿佛要将秀兰烧死一般。更可怕的,却还是她们那三寸不烂的长舌。

村子里的女人们开始明里暗里地避着秀兰,有时还会在背着她窃窃私语。见了王刚却又格外地热情。她们会追着王刚问他有没有去城里落实工作,听说退伍军人都能在城里端上铁饭碗。还问他难道就要像现在一样当一辈子的泥脚杆?随后又神秘兮兮地说,她们亲戚家的儿子、侄子退伍后都安排在城里工作了,亲戚的亲戚家的孩子退伍后工作也落实了……

言传多了,传言似乎也就变成了真理。就仿佛这些女人们已经掌握了国家政策一样,只要王刚去城里,就能端上铁饭碗似的。

一颗原本躁动不安的心,便开始蠢蠢欲动地待不下去了。王刚去了退伍办、武装部、县政府。他没有得到准确的回复,也没有看到关于退伍军人可以落实工作的文件。

王刚原本就没有抱多大的希望,自然也就不会有太大的失望。回到家里,抡起锄头就和秀兰下地干活去了。

再到赶集日,王刚就用自行车载着秀兰去城里赶集。只到过镇上赶集的秀兰看到县城的集市就眼花缭乱,头晕目眩。王刚扶秀兰到街边荫凉处休息,还未站定,王刚的肩上被人捶了一拳,正要發火,却见是战友刘小川。一年多不见,两人都感觉无比亲热。刘小川硬要拉王刚和秀兰到餐馆吃了饭才准走。他们在一个战壕里生活了三年,总是有感情的。毕竟是一起扛过枪的嘛。

吃饭的时候,王刚才知道刘小川已经在城里工作了半年多。在部队的时候,刘小川总是吊儿郎当的,一副花花公子的做派,每次训练都差点不合格。就是这样一个人,却在退伍回家后不久就安排了工作,而且还安排在了一个好单位。而王刚在部队一直都是优秀士兵,奖状勋章都有好多个,最终却回到了农村。

刘小川还是像以前一样没个正型,嬉皮笑脸的。时不时要逗秀兰一下,吓得秀兰吃饭时连菜都不敢夹。而他天生就是一副痞子相,大大咧咧的,言语间总流露出轻浮和显耀之意,完全不顾及王刚的失落和自卑。

命运的天平总是倾斜的。人家刘小川有个能耐的爹,你王刚的爹可是连城里都没到过的庄稼汉。

如果能够认命,也许王刚也会像村子里的男人一样,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在村口的树下掰着脚丫与女人们说着荤段子,抽着旱草烟,与秀兰一起平淡无味地过完一生。

然而,人的命运,总是在起承转合间,便被悄然注定了。

自从那次在街上见到王刚和秀兰后,刘小川不知是哪根筋出了问题,竟然来王刚家了好几次。每次来都带些糖果、手帕、围巾等小礼物给秀兰,嬉皮笑脸地与秀兰套近乎,弄得朴实胆小的秀兰惊慌失措。刘小川的这些行为在村子里引起了不小风波,说秀兰闲言闲语的人多了起来。好在王刚并没有在意,他觉得刘小川就是这样一个人,吊儿郎当的没个正型。刘小川便更加过分了起来,下次来的时候,他竟然给秀兰带来了女人最隐秘的内衣。一件胸衣。

在秀兰生活的村子里,这是比天塌了还要大的事。

妯娌之间的矛盾,左邻右舍的闲言碎语,将刘小川带来的那个内衣,无形地夸大成很多个版本的桃色故事,在村子里风一样的传。

真是件凶衣啊。秀兰的命运,从此便被推上了凶险的道路。

工作无望,求人受阻。王刚变得像一只刺猬。他在城里请人吃饭喝酒、送礼,点头哈腰用尽媚献,所有的招数都用尽了,工作始终没有着落。精力和心性都被失望消耗殆尽了,心气变成了怨气,整个人都像待燃的火把,一点即着。

刘小川的愚弄和别有用心,村里人的嘲讽和鄙视,成为压死王刚的最后一根稻草。

王刚第一次打了秀兰。

那天,王刚从城里回来,他看见刚从地里干活回來的秀兰泥脚泥腿的。瘦瘦弱弱的一个人,却挺着圆润饱满的胸。王刚的脑海里竟然出现了刘小川垂涎下作的嘴脸。怒火点燃着王刚的狭小胸腔,猝不及防地,他一拳打在了秀兰的眼眶上,秀兰的一双清水眼瞬间变成了熊猫眼。

王刚将他这些年在城里受到屈辱和不公发泄到了秀兰的身上,将刘小川流露出来的邪恶和鄙视发泄到了秀兰的身上,也将村子里横冲直撞的流言和他的恼羞成怒的火气发泄到了秀兰身上。

秀兰是委屈的。

自从与刘小川认识,到王刚的拳头落在眼眶上。她始终没有和刘小川说过一句话,也没有正眼看过刘小川一眼。刘小川送来的那些东西,还原封不动地放在墙角的箩筐里。她不知道传遍村子的流言蜚语是哪儿来的,也不知道王刚为什么就变得如此暴戾。

在几次拳打脚踢之后,在与王刚的暴戾对抗中,秀兰为了自保,也曾抡棒拿刀的与王刚对战。但女人终究不是男人的对手,何况王刚还是个退伍军人。瘦瘦弱弱的秀兰,吃了不少亏。

秀兰回了娘家。不想才进家门,就见哥哥嫂嫂扭打成一团。母亲和侄儿在一旁哭,院子里鸡飞狗跳的。

秀兰自问,天底下的夫妻,难道都是这样过的吗?

自己的父母不也是三天两头的拳打脚踢,母亲的身上也总是青一块紫一块的。这些又青又紫的伤疤,秀兰是从小看到大的。她的父母,不也是这样过了一辈子。他们不也是在打打闹闹中将嫂子娶进了家门,将自己嫁给了王刚。

秀兰觉得自己与王刚打的这个架,也不是什么大事,牵扯不到什么原则不原则的问题。想到和王刚一起退伍的,有关系的都被好单位招了,没关系有钱的,也已经找到了工作。自己的老公既没关系又没钱,她和娘家人也帮不上什么忙,让他发泄一下心中的怨气也是应该的。而且刘小川那个死贼,事情做得确实过分了。秀兰便原谅了王刚,自己回来了。

秀兰这么一纵容,自己的厄运也就开始了。老公王刚朝城里跑的次数越来越多了,有时候竟然四五天都不归家。家里的农活全都是秀兰一个人打理。田里、地里的庄稼收种,鸡猪牛羊的放养,公公婆婆的生活,都压在了她一个人身上。

心里委屈的时候,身体被王刚打伤疼痛的时候,秀兰就一个人跑到庄稼地里哭泣。哭过之后,又开始重复着年复一年,日复一日的生活。

儿子要上高中了,王刚还是三天两头地往城跑。他依然以找工作为借口,让秀兰把家里卖猪、卖鸡、卖烤烟的钱拿给他,然后去县城里几天都不归家。回家后不是躺在床上发脾气,就是对秀兰拳打脚踢。

在吴秀兰家里,抛头露面的事从来没有她的份。因为她不识字,也不识路。天下的路,她只识得一条,那就是回娘家的路。而娘家的那条路,她也越来越回得少了。她活着,除了生下儿子,然后就是像牛一样的干活。

她看不到除了村庄、农田、拳头以外的任何希望。

最终,她接受了命运和现实的安排。背负起祖辈和父辈们一代接着一代的命运枷锁。

她与村子里的女人们融为了一体。在以后的岁月里,她变得邋遢,暴饮暴食,不修边幅,身上散发着村子里女人们混浊的味道。她蓬头垢面地拖着肥胖的身子,与女人们一起谈论丈夫、孩子,谈论农田庄稼的长势,谈论母猪下仔的过程,谈论公婆的偏心和小姑子的霸道。她的脸上长满了被生活苛待的生硬线条,让人联想到她平时骂骂咧咧的模样。她继续着上一辈的老路,将自己的遭遇延续下去。她却不知道,她的妥协,对自己和下一代标榜着怎样的不幸。

后   记

关于这三个女人的命运,我可以为她们撰写出好几个结局。而其中的一个结局是:这三个女人都走出了家庭暴力,去追求自强自立的生活。王一琳用我借给她的五千元钱租了一间小房子,她毅然决然地从家里搬了出来,并果断地将他老公告上法庭,因家暴证据充足,她顺利地离了婚。她又做起了销售工作,并且在工作中发挥所长,最终成了行业精英。她又穿上了职业套装,将上衣扎在裤腰里,穿出了商界女强人的气势和霸气。之后,她认识了一个丧偶的医生,医生像少年一样热烈地爱上了她。医生给她写情书,送花,周末的时候与她约会,节日的时候带她去郊游,最终以耐心和恒心赢得了她的芳心。在一个吉祥的日子里,他们举行了一场简朴而庄重的婚礼。宋小词离开了陈重申,她依然那么美,满腹经纶,才气逼人,活在文学的天空里。在炎热的夏天,她会穿短裙、会穿无袖露背的低领雪纺衫。也会在气温渐凉的时候换上高领长袖、长裤。为了组办读书会,她会提前半年为读书活动做准备,做读书活动的领读,用她优美的声音,将广袤的文学传递给她的书友们。在一个阳光明媚的早晨,她举办了新书签售活动。她神采飞扬地坐在签字台前,为每一位喜爱她的读者签名,写祝福语。吴秀兰的儿子考上了高中,那一纸录取通知书,像一个亮堂堂的火把,把她皱巴巴的生活照得一片灿烂。送儿子到县城上高中的那天,她在街道的角落里徘徊踌躇了很久。最终她决定留在县城的一家餐馆打工,收碗洗碟,择菜洗菜。凭着她的勤劳好学和吃苦耐劳,一年后,她在城里做起了流动早点摊生意。她的早点流动车上有包子、豆浆、油条、米糕……这些都适合匆忙赶路的人。她用自己卖早点赚来的钱供儿子上完高中,大学。彻底摆脱了王刚纠缠和打骂,活出了全新的自己。

而另一个截然不同的结局是,三个女人继续生活在家庭暴力的阴影和恐惧里。王一琳被老公毒打到断了两根肋骨之后,她偷偷地将安眠药放在酒里,想等到老公喝下酒睡着之后,也将他的肋骨打断两根。谁知安眠药放过了量,他的老公没有再醒过来。王一琳被警察带走了,当她跨上警车的那一瞬,她感到无比的轻松,仿佛她跨上的,是去省城看望儿子的列车。法律给了她什么样的判决,那是后话,留给法律来定。宋小词心里养着的那只名叫害怕的猫,在陈重申拳脚的滋养下越长越肥壮。他们谈文学的时候,会将文学故事里的童话幻化出来,那时的宋小词像走出了乌托邦,走出了魔山。陈重申在把她打到旧伤流血的时候,还会觍着脸向她求欢,她从来都不拒絕,任泪水一直流到脖颈。在一个枯燥的星期六早晨,宋小词目光呆滞,嘴角流着口水,她除了会念“莺莺燕燕春春,花花柳柳真真……”就再也不会说其他的话。她被送进了医院,之后被转入了精神病医院。吴秀兰彻底被村子里的女人们同化了,她从小看着父母打打闹闹,骂骂咧咧地过了一辈子。看着哥哥将嫂子打得住进了医院,又看着哥哥被嫂子的弟弟打到被鉴定为残疾。她终于认命了,她相信天底下的夫妻都是这样的。她不再一个人跑到庄稼地里哭泣,也不再拒绝村子里女人们的同情和安慰。在别的女人被打的时候,她也会用比眼泪更多的同情去安慰她们。她还会一边擦着腮边的泪水,一边朝另一个哭泣的女人那里跑去,然后将听到的被打女人的消息迅速传播给村子里其他的女人。她的一生,将延续着父母哥嫂的悲剧,她也会将自己的悲剧,绵延给她的子女们。

我们看见的真相,其实并不是什么真相。有时候,从一个角度看问题,不一定就是事物原来的面貌。表面呈现出来的东西,未必就是真的,我们都容易被表象所迷惑。

所以,我想象着她们的内心,体验着她们内心的痛苦。也不只是她们的痛苦,在现实生活中,我们每个人的内心何尝没有隐痛。

她们的生活,也只不过是现实生活的一个缩影。因为现实生活远比我们想象的更荒诞,更梦魇,更超现实,甚至更加非理性。我更愿意相信,王一琳、宋小词、吴秀兰她们的生活,只是我想象出来的小说中的人物。她们身上背负着的伤痕以及伤痕背后的故事,都只属于文学。

但实际上,很多人都活在了实现的反面。

作者简介:周祎,女,彝族,1995年生。喜爱文学。初中时开始发表文学作品,在公开刊物上发表散文《时光可以优雅地老去》《不老的时光》等作品。散文《等你宛在水中央》曾获姚安县“荷城印象”征文二等奖。现供职于云南电网有限责任公司楚雄供电局。

责任编辑:李军学 王 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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