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元传播时代单向度的人的产生机制及其警示

□肖奎

在西方社会的工业化进程中，人的生存环境发生了新变化，人的异化成为了突出的问题。卢卡奇借助物化的概念率先展开了对西方工业社会的批判，物化指人的行为脱离人的控制，成为独立的客体。他认为现代工业体系使人呈现出抽象化、客体化和原子化的物化特征。霍克海默和阿多诺补充了卢卡奇的理论，提出了支配理论，对人的异化的现象做了概括。支配理论认为富裕的物质生活使人忽略了自身的异化，科学技术推动了人们理性意识的觉醒，但也导致了人们的盲目崇拜，科学技术成了支配社会的新神话形式。马尔库塞在马克思、卢卡奇以及霍克海默和阿多诺等人的理论基础上，提出了“单向度的人”。马尔库塞认为他所处的那个时代的西方社会是一个单向度的社会，科学技术渗透到人生活的各个层面，成功地压制了人们否定性和批判性，使人们只有肯定性和顺从性，进而变成了单向度的人①。

单向度的人现象在任何生产力受到限制的时代都会出现，探讨单向度人是否存在本身没有多大意义，真正有意义的是探究单向度的人产生的机制。多元传播时代，传播者、传播内容、受众、传播技术等都在一定程度上导致了人的单向度化，探究其产生机制，并以此提出建设性意见，对促进人需求信息的多元化，以及人的全面发展具有重要意义。

一、单向度的人理论

单向度的人指的是现代工业社会中只有物质需求，没有精神需求，只有肯定性和顺从性，没有否定性和批判精神的人②。不同于马克思的政治经济观察视角，马尔库塞从科学技术发展的视角出发，发现了技术理性主导下，科技的发展导致了人的异化问题。现代工业社会中，人们甘愿遵循组织规则和各项制度，在效率原则的指导下，人的顺从性被放大，而内心的批判性和否定性被压制，人们获得了更好的物质生活，但与此同时，技术理性也造成了人心理压抑的状况。马尔库塞认为科学技术并非价值中立，而是包含了统治阶级的意识形态，并试图以单一的肯定视角为当前的社会制度做合理性辩解。

马尔库塞从四个层面展开对单向度理论的论述。第一个层面是单向度的人。他认为发达工业社会中，人在自我发展过程中的需求倾向于单向度的物质需求。科学技术转换为生产力的效率在不断提升，政治权力机构通过技术控制了人们的需求，导致了人们需求的异化。人们的需求不再取决于自身的需要，而是取决于工业机器生产了什么。社会中充斥的商业广告大肆宣扬消费文化，外界在利益的驱使下将虚假需求施加在个人身上。人们处于同一个管理制度下，享受着同样的物质条件，生活方式呈现出同质化的特征③。第二个层面是单向度的政治。从外部环境来看，西方社会的共产主义政党和资产阶级政党在外部环境的威胁下走向融合，呈现出同化的趋势。从内部环境来看，科学技术改变了工人的劳动方式，机器化作业降低了工人的劳动强度，无需思考的重复操作削弱了工人的批判能力，工人阶级和资产阶级之间的矛盾得以掩盖。第三个层面是单向度的思想。作为现代哲学代表的实证哲学和语言分析哲学排斥形而上学。实证哲学强调感觉经验，认为对日常经验事物进行归纳总结即可得出客观规律。语言分析哲学试图清除语言中的形而上学“幽灵”，认为语言和客观事实之间是投影和被投影的关系，对语言使用和语句组织的逻辑结构的分析即能够揭示客观规律。无论是实证哲学还是语言分析哲学，得出的经验性结论都被不加批判地继承。马尔库塞由此认为现代哲学丧失了否定性和批判性功能，沦为了资产阶级政权的附庸。第四个层面是单向度的文化。高层文化是一种双向度文化，其中包含的异质性元素与现实社会对立，具有批判性作用。然而高层文化同大众文化的差异正在不断缩小，文化工业正不断地改造高层文化，大规模复制那些只肯定现实社会的文化，以大众文化的形式呈现，双向度文化逐渐被消解④。

单向度理论体现了人本精神，让人们重新审视科学技术和人的关系，这种审视在科学技术被高度重视的现代社会，无疑有着重要的启示意义。单向度理论也有其局限性。首先，人的需求在本质上由生产力发展水平决定，不同的生产力发展水平决定了不同的需求，马尔库塞所理解的需求已然超越了当前的生产力发展水平。其次，无论无产阶级和资产阶级之间的矛盾如何缓和，资本主义社会的固有矛盾不会消失，他主张通过资本主义社会内部的劳动阶级的“大拒绝”来实现社会改革，并将改革的希望仅寄托在社会底层拥有反抗意识的群体身上，乌托邦色彩较为浓厚⑤。

二、多元传播时代的单向度的人的产生机制

多元传播时代意味着多元传播主体，由于所处的社会地位不同，多元传播主体传播的信息包含了不同的价值观念，代表了不同社会阶层的利益。总体来说，多元传播时代的传播生态呈现出包容与并存的特征，但不可否认的是各种思想和意识形态之间存在着激烈的碰撞。对立价值观念理性交流使得对立双方的所持观点在斗争过程中相互融合渗透，对立价值观念的非理性交流则导致人们的思维模式逐渐单向度化，呈现出简单的二元对立的特征。与马尔库塞描述的人们只有肯定性意识的单向度思维模式不同的是，在简单的二元对立的思维下，人们只有非理性的否定意识。从本质上来说，简单的二元对立式的思维，也是一种单向度思维方式。以反智主义和民粹主义思潮的演变为例，它们都是基于从多个角度解决社会问题的目的兴起，但最终都演变为对反对意见或者是对立阶级的彻底否定，人们的思维方式由双向度变成了单向度。这种二元对立的思维特征还体现在受众对信息的处理方式上。相较于传统媒体时代，多元传播时代媒介信息呈爆炸式的增长，海量化的信息冲击导致受众处理信息的简单化，激化了受众二元对立式的思维模式。这种思维方式在新闻反转事件中尤为明显，受众通常将各类观点划分成不同的对立面，对符合自己价值判断的观点不加批判地继承，对立面的观点则被全盘否定，呈现出简单和机械化的思维模式特征。

媒体传播信息不仅仅只是为了发挥社会效益，还包含营利的目的，无论是自媒体还是大众媒体，都在一定程度上从事着将文化商业化的工作。对于媒体来说，受众的数量和受众的忠诚度是扩大营业额的两个重要维度。一般来说，媒体首先会吸收尽可能多的受众，然后通过后续的媒介经营策略维护受众的忠诚度。互联网连接了社会各个角落的用户，构建了一个庞大的受众群体。为了发挥互联网用户红利的优势，媒体需要寻求受众感兴趣内容的最大公约数，即共同兴趣点。这也就是说，媒体必须要清除新闻作品中具有异质性、超越性等不为大多数受众所理解的内容。在马尔库塞所处的那个时代，对文化进行祛魅工作的主体大多是媒体机构，而在多元化传播时代，这个主体不仅仅是大众媒体，还有自媒体。

媒介依赖理论认为，受众会通过某种媒介来满足特定的需求，当其他的媒介不能够满足自身的需求时，用户对此类媒介的依赖性就会增加。基于多元主体多元化的信息诉求，大多数社交媒体和新闻客户端都内嵌了个性化内容推荐算法。可以说，推荐算法降低了用户的搜索成本，有着远超人工推送的效率优势，使用户获得了更好的使用体验。用户因此更加依赖搭载了推荐算法的媒体，本质上是对推荐算法的依赖程度加深。推荐算法将用户包裹在由其营造的信息环境中，在一定程度上主导了用户的信息需求。虽然推荐算法的底层逻辑在不断优化，但目前主要是根据用户的浏览历史推荐相似的内容。在接触大量同一类型的内容之后，用户对于外部世界的认知受推荐算法控制，信息需求也在推荐算法的控制下趋于单一化。除此之外，借助推荐算法，消费主义有了新的生命力，商家对目标人群的物质需求定位更加清晰，广告的投放更加精准，造成了目标人群的精神需求向物质需求倾斜。

在受众被无限细分的多元传播时代，媒体需要更加精准地把握受众需求，以此获得更多的流量。从短期效益来看，“流量为王”的传播理念比“内容为王”的传播理念更加适合多元传播时代的媒体生存法则。首先，随着阅读时间的缩短，受众的阅读习惯越来越碎片化，深度阅读较难吸引大多数受众的阅读兴趣，“流量为王”更加适应受众的浅阅读需求。其次，以“内容为王”为传播理念的内容制作周期较长，花费的人力物力等成本也较高，相比之下，以“流量为王”为传播理念的内容更加具有竞争力。但是，从长期效益来看，“内容为王”的关注重点在于内容的质量，客观性和社会效益都是其内容的选择标准，是一种多维度的传播理念。而“流量为王”的关注点只有受众的注意力，流量是判断传播内容是否取得成功的唯一标准。多元传播时代，互联网中不乏为了流量而歪曲事实、煽动情绪的自媒体，造成了劣币驱逐良币的现象，即虚假信息的竞争力越来越强，以质量取胜的信息的竞争力越来越弱，“流量为王”这种单向度的传播理念也将被更多的传播者接受。

三、多元传播时代单向度人现象的警示

作为单向度简单的二元对立的思维方式，容易造成社会不同阶层的对立，不利于社会和谐，人们应当寻求一种更加开放包容的思维方式。中华民族自古以来讲究“和”文化，道家认为人应当顺应自然，与自然和谐相处，儒家认为任何人之间都应该相互包容。“和”文化作为中华民族传统文化的核心被每一个时代的社会所推崇。当今社会，“和”的理念较多地体现在我国的大国外交思想中，在面对各国的发展时，我国提倡和平共处，在对待各国思想文化时，我国提倡“和而不同”。在多元价值观念并存的互联网世界中，也应该秉持一种双向的“和而不同”的理念，不要一味地否定对立面的观点，而应批判地继承对立观点中优秀的成分。

对待传播观念以及文化，媒体不能只有单向度的经济思维，而应该考虑到传播者的社会责任以及文化对于社会的意义。从漫长的新闻传媒业的发展历史来看，人们需要更加多元的传播理念。以“内容为王”为传播观念的媒体有着更强的生存能力，他们通过呈现客观事实取胜，能够提高受众的批判性思考能力，因此有着更高的认同度。当前，各类媒体已经找到了多元化受众共同的兴趣点，即娱乐化新闻。伴随着文化工业大规模复制娱乐化新闻，文化产品的批判性功能同样应该被强调，新闻产品中需要包含更多的对当前社会现象的批判性思考。

马尔库塞虽然认为科学技术的发展导致了人的异化，但他并没有完全否定科学技术。他认为，西方工业社会中的科学技术造成的人的压抑会到达上限，然后会衍生出一种新的强调“以人为本”的科技发展观念。推荐算法应当体现人的多元化信息需求，除了目前比较常见的按照浏览历史、地理位置、社交关系的内容推荐方式，还应该有更多随机化、智能化的推荐模式，例如谷歌浏览器stumble upon应用的随机内容推荐。在处理推荐算法与用户的关系时，人应当始终处于主体地位，推荐算法始终是客体，但当前的现状是用户无法跳出推荐算法的包围圈。为了保持人的主体性地位，用户应当能够自由决定各互联网媒体推荐算法功能的开启与关闭。

四、结语

技术的发展推动了社会的进步，也导致了人们对技术的崇拜感增加。被资产阶级所推崇的技术理性成为发达工业社会中新的意识形态，他们将科学发展理念中关于人的价值的理念逐步排除，伴随着科学技术对人的影响力不断提高，人的异化现象也越来越得以显现。多元传播时代，媒介技术的发展造成了不同形式的单向度的人的现象，但从本质上来说，媒介技术的使用主体才是造成单向度人的根本原因。基于不同的使用需求，人呈现出不同形式的单向度化。因此，从传播活动发生的流程来看，包括传播者和受众在内的各个传播环节都应该体现人的全面发展视角。

注释：

①彭洲飞.物化、支配理论和单向度的人——西方马克思主义现代性批判的演进[J].辽宁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11(05):23-26.

②[美]赫伯特·马尔库塞.单向度的人——发达工业社会意识形态研究[M].刘继 译.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06:7.

③马自力.马尔库塞的“单向度”理论及其现实意义[J].社会科学辑刊,2001(06):21-25.

④楼俊超.“单向度的人”形成分析——解读马尔库塞《单向度的人》[J].现代商贸工业,2012(20):144-145.

⑤孙丽,孙大为.马尔库塞的“单向度人”[J].广西社会科学,2008(06):49-5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