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字义肢:社交媒体时代残疾人群的社会融合研究
——以福州市台江区为例
2021-06-05欧东亮
□ 欧东亮
自上个世纪80年代“平等、参与、共享”理念被引入我国以来,残疾人群经历了被排斥、隔离和融合的过程。残疾人群所面临的不仅是身体上的残缺,其社会身份的缺失更是导致其游离在社会之外,不易开展正常的社会活动。新冠肺炎疫情打破了以往残疾人群的线下沟通方式,使得残疾人失去了如福乐家园、康乐中心一类的线下聚集点。封闭隔离导致残疾人群一直依赖的社会融合路径断裂,而互联网则赋予了残疾人社会融合的新路径。
一、研究目的
马歇尔·麦克卢汉曾在《理解媒介》中提出媒介即讯息的概念,指出印刷媒介的出现是人类眼睛的延伸,广播是耳朵的延伸,电视是耳朵和眼睛的同时延伸,电子技术则是人类整个中枢神经系统的延伸,正是借助延伸的概念提出了数字义肢的概念。残疾人的个体条件限制了自身对于信息的获取能力,也限制了与他人进行信息交换沟通的能力,从而使得残疾人群的自身认可度不高,受到部分人群的排斥,为其融入社会带来了许多困难。互联网的出现及社交媒体的崛起使残疾人群获得了与外界联系更加便捷的渠道,得以快速地获取信息和知识。残疾人群作为弱势群体,在社会生活的各个方面面临困难,在融入社会的过程中受到了很大限制。社交媒体的出现,使残疾人获得了社会交流的新工具,开辟了社会融合的新路径。
本文对残疾人社交媒体的使用现状、影响因素、社会化路径方面进行归纳和分析,概括出社交媒体对残疾人社会融合的积极作用。笔者基于对福州市台江区残疾人的电话访谈及入户访谈内容的整理,研究他们的社交媒体使用习惯与影响因素,探讨社交媒体环境下残疾人的社会融合问题。
二、研究方法
本文以福建省福州市台江区为研究个案,采取半结构式访谈,以更好地对受访者进行深入追问,达成研究目的。
笔者在前期进行了120位残疾人的电话访谈后,从中挑选出15位有意向进行入户访谈的残疾人,进行深度对话,如表1。研究以城市社区中残疾人群体为对象,通过借助社区资源搭建双方的交流渠道。此次受访对象共15人(男10人,女5人),年龄层次集中在40-70岁年龄段,受访者在线下交谈中沟通积极,与受访者平均交流时长为0.5-1小时。
表1 访谈对象基本信息
本次研究访谈主要涉及三个部分,首先是关于残疾人群日常所使用的社交平台及主要联系人,使用社交媒体的原因及感受。其次是受访者在社交平台所留下的数字痕迹以及活动的领域。最后一部分是关于受访者在社交媒体上所获得的满足感以及对线下社交关系的影响。本研究试图立足于这三部分的访谈,推论受访者在社交媒体上的社会融合行为及对线下生活的影响。
三、研究发现
(一)受限于残疾类型的社交媒体使用习惯
根据对不同类型的残疾人社交媒体使用行为的观察发现,微信作为强关系平台起到了残疾人群内部链接以及亲属之间关联的作用。受访者中9位表示只使用微信这一个社交媒体作为沟通工具,微信的语音功能使得残疾人群更易与他人沟通。智力残疾人群中的脑瘫患者,因其线下社交能力弱,表达欲望强,所以采用的线上社交方式会更为丰富。精神残疾与视力残疾者使用社交媒体能力较弱,一般需要照料人辅助使用。言语残疾与听力残疾者社交媒体使用与常人基本无异,但因器官残缺致使部分微信功能无法使用。
(二)受限于就业的社交媒体使用频度
根据访谈中对于残疾人就业情况的调查发现,社交媒体使用频度越高的残疾人拥有更丰富的就业资源。而社交媒体使用频度低的残疾人大多通过社区渠道被安排环卫、清洁一类的工作。与此相关联,笔者发现就业的残疾人对社交媒体的使用频度更高,无业或退休的残疾人因为没有对外沟通的必要性,对社交媒体的使用频度低。残疾人群就业率普遍较低,多为无业与自营,而必要的关系维护使得残疾人群在就业上能取得更多的便利。
(三)受限于年龄的社交媒体使用目的
根据对不同年龄层群体使用社交媒体的熟练度、关注内容进行调查发现,年轻的残疾人往往希望通过微信等社交媒体创建新的人际关系,寻找就业机会,而年纪稍大一些的人则希望通过社交媒体维持和家人的密切沟通。在年龄所带来的鸿沟之间,是对新关系建立与旧关系维护之间的矛盾。社交媒体使用目的的不同也使得他们之间所面临的需求不同,年轻残疾人更希望社交媒体能够扩大关系网以获得一种社会认可,而年长的残疾人则希望社交媒体能架构起一个坚固的关系网。
四、研究结论
(一)感官延伸:参与途径的创新,虚拟形象的建构
随着web3.0时代的到来,社交媒体的发展推动了公共事务参与途径的多元化,使得公民参与公共事务的途径由传统的写信、上访等转变为社交媒体上的留言、转发。技术革新所带来的社会参与的便捷性使得残疾人可以更方便地进行社会公共事务的讨论。笔者在针对15名残疾人的访谈中发现,移动通讯工具代替固定电话成为他们对外的主要沟通方式。在能够使用智能手机的残疾人中,即时通信工具作为其主要使用的App,通过与熟人搭建联系网络表达自己的看法、见解和情绪。微博、朋友圈等渠道的搭建,使残疾人群对公共事务的参与性明显提高。在15名受访者中,听力、言语、轻微肢体残疾的受访者在经常使用智能手机的残疾人中占到大多数。这类残疾人的社交欲望强烈,现实中每日会花半个小时及以上与社区其他居民沟通互助,期待能够融入社会。由于其生理条件的限制及社会的刻板印象,其中多数人无法离开居住地周围进行更广阔的人际网络建设或面对面的社交,这些环节会使其产生自卑心理。微博、朋友圈帮助残疾人进行形象的重新建构,使其摆脱生理缺陷的限制,从自身自信心的提升及表达方式的延伸性,延展了社交范围。
“昨天我还和在外地的女儿视频了,发现外孙都长得很大了,他们工作也很难,但是平时还是有打电话来关心下我。我也不希望和他们一起住打扰他们生活,打打视频电话就好。”(A9)
“挺方便的,我腿不好,平时走不了十分钟腿就开始没力气,之前都是爱人买菜,现在她也年纪大了不方便。在社区的群里,订一个菜什么的,偶尔也和邻居聊聊天,不用出门方便多了,也不担心别人看到我这样觉得什么。 ”(A11)
社交媒体通过对残疾人个体的赋权,使其实现了超越现实的人际交往能力,在观察残疾人朋友圈时发现,他们常常将自身缺陷隐藏起来,突出对于事件的情感表达。社交媒体环境下,残疾人群体将自身在各个平台上表现得与普通人无异,一般会基于自身想展现的形象发布内容。形象的搭建与参与途径的创新,使残疾人在社会融合的过程中发现了新的路径,也被赋予了新的角色定位。
(二)关系赋权:网络社群搭建,自我认可度提升
社交媒体通过互联网空间链接个体,将现实中存在社会排斥的残疾人进行关系重链。通过社交媒体,残疾人可以打破时空限制,进行沟通交流,获得讯息。移动通讯设备所建构的交流网络中,社交媒体不仅改变了普通人的社会生活,同时也为残疾人的社会交往提供了一种新的方式。社交媒体可以让一些身体有残疾的人足不出户便能远距离和更多的人在线沟通交流,及时分享自己的意见,获得新闻资讯,这彻底改变了残疾人社会交往的方式与途径。
凯茨和莱斯认为,线上互动会对线下互动产生影响。网上人际关系的建立与延伸,使得残疾人线下的关系网络也获得了提升。通过社交媒体平台关系的搭建,线上互动的频繁化,势必使得线下的勾连也更加紧密。
“我和老同学经常在微信群里组织出去聚会,大家基本都退休了,在家里没什么事做,偶尔约出来也挺好的。”(A10)
“我最近发在家里做饭的朋友圈,退休之前的老同事也会问我最近在干什么。大家都认识几十年了,这次疫情也好久没见了,就想着约着出去玩,之前疫情大家在家里也都待闷了。”(A12)
受访者中超过三分之二的残疾人只使用微信与亲属、朋友进行沟通,在社区范围内进行服务型社群活动的参与,建立以血缘、地缘、业缘为基础的关系网络。通过微信这类强关系社交平台,残疾人群重新建立了社交网络,不同于以往局限于残疾群体内部的交往,开放的空间让他们与正常人搭建了沟通的桥梁,以此融入正常人所建立的社区关系网络,成为关系链条中的受关注人物。A13受访者肢体四级残疾,有自理能力并在小区内开有一家理发店,顾客会通过微信等方式提前预约理发。在新冠肺炎疫情期间,微信上的顾客作为其关系网络中的一员,当他遇到生活困难时,能够提供一定的社会支持。社交媒体构建的关系网络使残疾人的状态能够被其他网络中的成员知晓,同时,作为社交网络节点的残疾人也成为动员社区力量的关键一环,能够在社交平台上进行社区一级的传播。残疾人与普通人间的双向互动,使他们在自我关系转向社会动员的过程中获得了自我认可度的提升。
(三)多元开放:互动式意见的交融,无障碍公共空间的搭建
作为一种参与方式,社交媒体在日常政治交往和群体互动中极大地增加了残疾人与政府、残疾人与普通人之间全面的参与和沟通的可能性,继而实现着残疾人积极参与公共事务的理想。在网络社交媒体这个虚拟的公共空间里,参与者彼此虽不谋面,但几乎所有的公共议题都可以在公共论坛中得到讨论,残疾人也可以平等参与,民主协商。微博及微信作为残疾人主要参与公共讨论的社交媒体平台,发挥了积极作用,为残疾人营造了虚拟的网络无障碍空间。微信的语音转文字功能和视频功能让听力、言语等类型的残疾人增强了外在交流的能力。
“你要知道我是老党员,经常会看《人民日报》。你看我手机上这个(人民日报客户端),这下面,真的有些年轻人现在没有吃过苦,受过那时候的教育,我就要批评下这些年轻人,真的是没吃过那一代的苦。”(A9)
“我和你讲,社区的主任真的做得很好了,挺多事情都要关照到。我们家其实还好也没什么,前一段评那个家园,我还在网上给她拉了一下票,确实她做得挺到位的了。 ”(A2)
残疾人群表达意见多依赖于微信这一强关系平台,通过发表自身对于所处环境的态度及意见来改善周围的环境。依托于社区建立的微信服务群就时常起到讨论残疾人公共事务的作用,A10受访者曾在社区服务群中提出希望社区增加无障碍设施,社区工作人员也做出了回应。社交平台中残疾人自我意见的表达与公共事务的参与促进了自我认同的建立,也推动了残疾人事业的发展。由于社交平台所搭建的表达空间,残疾人所提出的意见正不断地受到主流社会群体的关注,突破了既有的圈子走进了常人视野。
五、结语
后疫情时代,在社会结构与经济体制的双重转轨下,残疾人群如何重新建立沟通交流机制,增进社会认同?如何通过参与社会公共事务融入社会?一系列的变化是当前社会公平所面临的考验。互联网的发展使社交媒体成为残疾人的新兴聚集地,通过对残疾人群媒介使用习惯的研究,寻求残疾人群社会融合路径的新方式。新冠肺炎疫情使得解决残疾人社会融合的问题变得更加迫切,在后疫情时代,如果残疾人在社会融合新路径上遭遇的种种问题不能得到及时解决,就有可能转变为社会结构性问题,降低残疾人群体的社会归属感及认同感,一系列的社会问题也将随之而来。因此,以技术赋权的视角研究新时期残疾人的社会融入过程,探讨各影响因素的改进和完善对残疾人社会融合的作用,具有现实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