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新义室所藏忍寒庐词人书札》书后

曹旅宁

《近代词人手札墨迹别编：树新义室所藏忍寒庐词人书札》，张寿平辑释，林玫仪校读，台湾“中央研究院”中国文哲研究所2018年12月版。

近日承台湾“中央研究院”文哲所林玫仪女士寄赠2018年12月出版的先师黄永年先生旧藏《近代词人手札墨迹别编：树新义室所藏忍寒庐词人书札》一书。是编分一、忍寒庐旧藏词人书札：陈衍、朱孝臧、夏孙桐、汪兆镛、赵熙、金兆蕃、邓邦述、陈洵、冒广生、张尔田、易孺、邵章、夏敬观、陈曾寿、叶恭绰、吕碧城、吴梅、黄侃、张东荪、邵瑞彭、俞平伯、卢前凡二十七札。二、附忍寒庐旧藏高贤书札：陈三立、欧阳渐、李宣龚、溥侗、王薳、周作人、徐悲鸿凡十一札。三、忍寒庐旧藏四品：杨钟羲、欧阳渐、陈敬第、汪东。四、忍寒词人词稿七阙（其中《向阳讴歌》五阙为应弟子黄永年1965年所请书近作）。五、附忍寒庐居士赠弟子黄永年小影、山水小景题仄调《忆王孙》、画竹并题诗。卷首有林玫仪女士序言，卷末有张寿平先生跋语。

林玫仪女士《序言》中有一段十分感人的回忆，追述13年前经张寿平先生介绍过访西安树新义室的往事：

2005年7月18日，我在赵望秦教授陪同下前往拜候黄教授。……抵达黄府时，黄教授热诚接待，相谈甚欢。我提到本所即将出版《近代词人手札墨迹》，并说明来意，询问黄教授是否同意将他珍藏的龙先生友朋信札，亦交付文哲所景印传世，以飨后学。黄教授听罢，即自房中取出一包信札，交到玫仪手上。如此珍贵文物，他连拆都不拆，既不作点交，亦未提供清单，此种信人不疑的气魄，令我十分感佩，也使我倍感惶恐。……当时幸得赵望秦教授告知，陕西省图书馆有最先进的扫描机，……故由他出面情商省图协助，扫描后原件可立即奉还黄教授，我将影像档带回台湾，就可据以整理出版。……

捧读是编之后，我认为所收书札、词稿数量虽然不是很多，但在学术史、词学史乃至文化史上价值颇高。先师黄永年先生对于清季乃至民国学术史了如指掌，对罗振玉编印王念孙、王引之父子与同时胜流论学之《昭代经师手简》、顾廷龙编印缪荃孙与清末民初学者论学之《艺风堂友朋书札》十分推崇。黄永年先生本人雅好书法，更兼收藏版刻古籍，尤重学人墨迹手稿的学术价值。推测其于1956年秋随上海交通大学西迁长安之前，忍寒居士为表离别纪念之情，知其弟子的学术志向，选择馈赠与上述学人交往中有代表性的书札、词稿，从而得以保全刊布，成就一段学术佳话。由此亦可见忍寒庐师弟间登堂入室，彼此间信任，成为文化托命之人的密切关系。2015年秋在西安召开黄先生九十冥诞纪念学术研讨会期间，我曾在黄先生的旧书房玻璃书柜中亲见忍寒居士所赠汪兆铭《双照楼诗词稿》钞本便是证据之一。这批书札、词稿在黄先生精心保存近五十年后，才由林玫仪女士2005年访得，并在13年后精印成书，而先师墓木已拱，未及亲见，则不免遗憾。

是编收陈三立二札。其一云：“榆生世仁兄侍右：叠奉惠椾，只以病后重来山中习静养疴，万事俱废，故今始获录一旧稿报命，恐亦能鉴其巯懒本性也。见寄之作无不隽雅出群，并加墨附还。古微同年体素强健，何至用人参起病耶？　此时想康复矣。为之怀念。鄙人北行或在中秋后。闻石遗同年已至沪，当屡以晤谈矣。天灾人祸，莫知所届，如何！　如何！尊公客居安适，至以为慰。专复，即颂侍福！　三立顿首拜七月廿五日。”此札写于1931年，散原老人即将北上至北平就养于其子陈寅恪处。由此札可知陈龙二家是世交，乃江西同乡、翰苑世家、文坛祭酒三层关系。近年发现陈三立、陈寅恪致忍寒庐佚函达廿七余通之多绝非偶然。

溥侗札一通，请撰《西园鬻画小启》，自述身世为道光皇帝长房曾孙。溥侗就是著名的红豆馆主，此札写于1949年3月5日。张寿平缦盦按云：心畬丈于1954年1月复缦盦札云：“儒在上海曾晤家兄红豆馆主，鬓发如雪，且足疾不良于行，客棲一室，贫病艰瘁，故旧皆去，孤索无朋。曾命儒合作扇面数叶，糊口而已。去年闻已逝世矣。天道难知，良堪惋悼！”笔者撰《溥心畬别传》据冒广生“送后斋殡归中途口占”诗，知红豆馆主病逝于1952年9月，身后凄凉。

周作人书札向称难得，是编竟收有四札。写于1944年4月20日及5月3日不足半月间。除关心忍寒居士之宿疾（胃疡）言以饮食之法治疗外，探讨《求是月刊》撰稿事，文集《书房一角》将出版事，报告纪果庵出任“北师大”秘书长事，皆道及其近来看段玉裁、王筠诸家之《说文解字》著述心得，《说文解字》可反复重阅，发觉小篆去古文甚远，及借读原本《福尔摩斯侦探案》事。知堂与乃兄鲁迅在日留学时曾就《说文》问学于章太炎，曾收藏号为最难得之清人桂馥《说文解字义证》刻本。

忍寒居士赠黄永年诗词前此已由张晖君刊布。惟1950年为山水小景所题仄调：“北固亭前三面水，古今多少凭栏意，芳草萋萋，情万里，愁无际，闲来自诵苏辛句。”1950年画竹题诗：“雾吟风舞一身轻，幽径无人自在行，难得紫箫明月底，泠泠和汝读书声。”张晖君未见失收，不经意间最现忍寒居士与黄永年先生师弟真情。忍寒居士诗词、书法、绘画三绝！同为忍寒庐弟子的张寿平缦盦按云：“吾知永年在此时仍能日夕读书，而榆师则以劫后余生欣羡永年之能一日不废读书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