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词语的生命力因子及词汇化趋势预测

陈秋娜

（柳州职业技术学院，广西 柳州 545006）

引言

新词语是语言适应社会生产发展变化的产物，是人们对新思想、新认知和新事物的反映。新词语的预测，既包括对新词语是否能出现的预测，也包括对已出现的新词语是否有生命力，并最终能否实现词汇化的预测。[1]新词语预测增加了研究词汇语义系统发展演变趋势的新视角，成为传统词汇研究视角和方法的重要补充，充分体现了现代词汇语义研究的全方位研究观，对新词语的实时监测、语言文字规范等方面都具有重要价值。

互联网时代，新词的吞吐量越来越大，保鲜期也越来越短。那么，是否存在某些影响新词生命力和词汇化趋势的重要“因子”呢？本文基于从“人民网”“网络新词”《新周刊》等网络和纸质媒体中搜集的新词语，通过观测其共时流通度和传播度，归纳影响其活跃度的共性因子，旨在预测他们的生命力态势和词汇化趋势，以期为新词语的研究提供新视角和新依据。

一、新词语的主要类型

划定词语类型，存在多种依据和视角。笔者主要以新词语的成词路径和造词方式为依据，划分出“特指型”“隐喻型”“摹音型”和“简缩型”等四种主要类型。

（一）特指型新词语

所谓“特指型”新词语，主要是指专有名词。它们的产生是为了创制与新事物、新产品、新技术、新文化等匹配的“能指”，用来指称新概念的内涵与外延。例词如下：

出境税 郁金香观景塔 耳机式净化器

希望朋克 白洞5G农业MCN

压平曲线 特朗普熔断 月背 健康码

移动支付发展指数 垃圾鲨鱼 新冠肺炎

特指型新词语，本质上源自社会生活的种种客观世界呈现的新变化。在新事物、新技术或新文化产生后，经过人们的认知转化为新概念，再对语言系统提出了指称新概念的需求。比如，根据《日本经济新闻》报道，2019年1月14日起，所有从日本离境的游客都必须支付一笔1000日元的税款。为了匹配这一新税种，产生了“出境税”一词。又如，伦敦计划建造一座305米高的观景塔，根据计划书的描述，它将是一座细长的建筑，长茎托起球茎般的顶部，宛如一株郁金香，因此“郁金香观景塔”一词被创制出来，用以指称这一新生建筑。又如，“耳机式净化器”一词源自英国戴森公司的2020年空气净化器计划中的新产品，该产品是在耳机内装有一个过滤器，通过喷嘴为用户提供过滤后的空气。再如，2017年，作家亚历山德拉·罗兰创造了“希望朋克”一词，根据新闻媒体Vox报道，“希望朋克”是一种积极的政治选择，和“充分意识到事情可能会变得暗淡甚至没有希望时，仍然保持爱和善良”的乐观主义精神，它被网民定义为一种新的文艺运动。

（二）隐喻型新词语

隐喻型新词语，顾名思义，是通过隐喻的方法产生的。认知隐喻学认为，隐喻是语言和认知之间的重要桥梁。当人们要认识和描写新事物，往往要依赖已知的、概念、经验及其语言表达式，由此及彼，由表及里，借助联想力和创新力。这个认知过程就是隐喻的核心。从当代隐喻理论看，隐喻的实质大致可分为三类，即隐喻是表达词语的“替代”，是语义特征的“比较”，是新语义、新概念的“创造”。[2]隐喻型新词语举例如下：

躺尸 后浪 出圈 破壁 破际 键盘侠

蜗牛奖 超长充电体质 云聚会姨母笑

亲妈滤镜 地域领头羊 桃花汛 带货

快乐瀑布 栅栏青年 下沉人群 塑料友谊

从已搜集的语例看，大部分隐喻性新词语，不能绝对地划分为以上某一类，往往是兼有三者的特征，差别只是各种隐喻类别各有侧重，程度不同而已。比如，“躺尸”一词在游戏里是指躺在地上的尸体长久不消失或装死，后因其鲜活的形象感获得网友认同，继而突破“游戏词汇集”场域，迅速扩大了使用范围。“躺尸”实指“睡觉”，但是它比“睡”增加了如“尸体”般纹丝不动的状态描写。语素“尸”携带了源词“尸体”语义中[+一动不动]的特征，生动地呈现了现代社会中人们疲惫、消极的精神状态。基于以上分析，“躺尸”的隐喻类型倾向于语义特征的“比较”。又如，在网络语境中“后浪”一般替代了“晚辈”“新人”，指称“当下新一代年轻人”。由于何冰在《后浪》的演讲中认可、赞美和寄语年轻一代，与诗句“长江后浪推前浪”的寓意不谋而合，因此，网民纷纷以“后浪”来代称勇闯敢拼的新青年，附加了积极向上、意气风发的情感色彩，并迅速获得《人民日报》“中国新闻网”等官方媒体的认可。可见，“后浪”的隐喻特征主要是“替代”。再如，“地域领头羊”一词是网民基于对各地域文化特征的共同认知，而创造出的新概念。在普遍的观念中，大家一般认为山西人爱吃醋、新疆人会跳舞、四川人能吃辣、山东人长得高等。网民们把具备典型地域文化习惯和风俗特征的一类人群，戏称为“地域领头羊”。该词虽然也具有与“领头羊”语义特征的比较，但更侧重于新概念的创造。

（三）摹音型新词语

摹声是常见的造词法之一。摹音型新词语是通过摹仿某种声音或已有词语的发音来仿造的词语。摹音型新词语举例如下：

呵呵 前程四紧 石乐志 四紧青年 蛆块链

雨女无瓜

“呵呵”原为笑声的拟声词，在互联网语境下成为一个万能词汇、一个表情符，可以表达多种情绪。“呵呵”带有不同意味，可以是无话可说、笑而不语、不置可否等内涵。在“2013年度最伤人聊天词汇”评选中，“呵呵”一词摘得桂冠。随后，《人民日报》的官方微博发博文称，戏谑的背后，是人们对真诚沟通的渴望和对冷漠敷衍的拒绝。和常见的拟声词不同，网络新词不仅摹拟自然界的声音，而且也乐于摹拟已有词汇的发音，从而追求“以旧音载新义”的造词乐趣。又如，“前程四紧”是摹拟成语“前程似锦”而来，语义却与源词完全相反，描述的是当代青年手头紧、眉头紧、时间紧、衣服紧的现状。正是这种词形与词义的绝对背离，传递了现代人的思索、调侃与揶揄，也从侧面反映了当下的社会剖面。

（四）简缩型新词语

在传统的造词法中，简缩法是一种把词组形式简缩成词的造词法。从搜集到的网络词语看，网民们已经不满足于把词组作为“造词原料”，而出现了大量把完整的语句简缩为四字格的现象，从而产生了简缩型新词语。该类词语举例如下：

小朱配琦 多核酸 大洋怪重 累觉不爱十动然拒

细思恐极 社病我药 注孤生 不明觉厉说闹觉余

“小朱配琦”一词，源自朱广权与李佳琦联手带货事件。2020年4月6日，央视新闻“谢谢你为湖北拼单”公益行动收场带货直播开播。央视主播朱广权与网红主播李佳琦通过“连麦”进行云直播，两个小时的直播，累计卖出总价值4014万元的湖北商品。朱广权+李佳琦的带货配置，被戏称“小朱配琦”组合，不少网友大呼“次元壁破裂”。“多核酸”是“别人电脑核心比你多，你酸了”的简缩形式。简缩型新词语由于存在多层语义折叠，对传播受众的事件背景认知要求较高，因此具有较高新奇度。

二、影响新词生命力的因子

所谓影响新词生命周期的因子，是指在新词传播和发展过程中，影响其传播速度和发展态势的关键因素。每个网络新词都有基本相同的生命周期，都经历了诞生、传播、兴盛、衍生、消失的历程。所不同的是，有的新词诞生后，迅速传播，并成功进入基本词汇，显示出强盛的生命力状态。一般而言，激活新词语旺盛生命力的“关联因子”主要包括以下几项。

（一）事物（事件）的热议度

事物或关联事件热议程度增加，是激发相应事物或事件“能指”活跃度的直接因素。“所指”的热度变化与“能指”的活跃度变化方向一致，二者呈正相关关系。在新词语的各种类型中，专有名词活跃度的变化最能体现这一关系。一般来说，专有名词具有鲜明的传播场域，多活跃于相应的专业领域和特定语境中，其活跃度十分依赖“所指”的热议程度。

（二）显著的陌生化

“陌生化是艺术语言的特质……要实现陌生化，就必须大胆颠覆习惯性的用语方式，创造性地赋予语言以新鲜感和表现力。”[3]词汇的新鲜感，能充分调动网民的猎奇心，吸引他们进一步认知新词的源起、结构和意义，并获得快速传播的可能性。基于以上观点，新词的陌生化程度越高，就具备越强的传播吸引力，生命力态势就越强，二者呈现正相关关系。从词语的表现形式看，在前文的四种新词类型中，简缩型新词的陌生化程度和新鲜感最高，摹音型次之，隐喻型再次之，特指型最低。

（三）鲜活的形象感

新词语鲜活的形象感依赖于人们大脑的隐喻认知机制。Lackof&Johnson提出，隐喻不仅是一种修辞手段更是一种思维方式，隐喻就是以一种事情和经验为基础去理解另一件事情和经验。[4]词汇产生形象感的底层逻辑表现为，新词语具有非典型的语义特征和表现结构，借助类推认知机制，将原认知域的概念结构映射到新的映射域，从而产了新的意义。新词语的形象感越强，就越契合基本认知机制，就容易被受众理解和接受，其生命力态势就越强，二者呈现正相关关系。“给力”“点赞”等词语能迅速突破网络空间，出现在《人民日报》《纽约时报》等主流媒体的语用体系中，便得益于鲜活的形象感和正面积极的语义价值。

（四）强劲的衍生力

词语的衍生力，主要是指词语基于核心语素生成相似结构的能力。强劲的衍生力，是词语生命力的显著表现。当新词语出现构词义场，以仿拟的造词方法产生词族，其传播力将迅速增强，生命力也将呈现旺盛的态势。例如，“尬舞”一词，以“尬”为核心语素，在网络语境中先后衍生出的“尬聊、尬演、尬植、尬笑”等“尬+V”结构，逐渐形成“尴尬而不失礼貌地做某事”的语义场。新词语借助衍生力，实现了从单个词语到词族的族群生长，可见衍生力与词语生命发展态势呈现明显的正相关关系。

三、四种类型新词语的生命力分析与词汇化预测

每种类型的新词语，由于自身的形式与特征，其演变与发展历程会呈现不同的生命力状态。基于前文，笔者认为，热议度、陌生化、形象感和衍生力是影响新词语生命周期的四个主要因子。为了分析新词语的生命力，预测其发展态势，笔者尝试把以上四个因子设为评价生命力的四个维度，并把各个维度的评价区间分为0-5分，根据各个词语类型的属性和特征来分别赋分，并形成了四种类型新词语的生命力雷达图（如图1所示）。综合评价总分越高，则代表该类型新词语的生命力越强，发展态势越好，词汇化的趋势就越明显。

图1 四种类型新词语的生命力雷达图

（一）特指型新词语的生命力评价

特指型新词语的生命力评价总分为10分，其中热议度5分，陌生化3分，形象感1分，衍生力1分。由于特指型新词语与新事物或新现象紧密关联，当所指称的新事物或新现象成为社会热议焦点时，该类词语将迅速成为热词，因此，相较于其他维度，热议度的评分最高。例如，自2019年末，“新冠肺炎”疫情暴发，疫情防控成为全世界人民维护生命健康的首要任务。“新冠肺炎”这种新病毒的后续发展与持续危害至今还是全民关注的焦点。由此可见，“新冠肺炎”一词虽然是典型的医学专业术语，但是由于其关联事件的热度不断加剧，牵涉范围不断扩大，因此其活跃度也高居不下。

（二）隐喻型新词语的生命力评价

隐喻型新词语的生命力评价总分是17分，其中热议度3分，陌生化4分，形象感5，衍生力5分。在四种新词语类型中，隐喻型新词语的总体评分最高，在四个维度之间形成的区间面积最大。这表明，隐喻型新词语在四个维度的评价得分比较均衡，由于该类词语形成的内在过程比较符合受众认知机制，因此陌生化、形象感和衍生力的得分都较高。例如，“云XX”以“云”的客观形象，表达了和真实相对的虚拟状态，并迅速衍生出“云监工、云相亲、云看房、云蹦迪、云旅游、云逛展、云喝酒、云健身、云泡吧”等后疫情时代“云”生活的多种方式。在不断生成“云XX”词族的过程中，网民们也充分表达了“疫情虽然困住了出门的脚步，却困不住向往自由的心”的价值意趣。综上，在四类新词语中，隐喻型新词语的传播效率最高，词汇化的趋势也最显著。

（三）摹音型新词语的生命力评价

摹音型新词语的生命力评价总分为9分，其中热议度1分，陌生化5分，形象感2分，衍生力1分。摹音型新词语的突出优势表现在陌生化方面，由于其借了基本词汇的音，来实现新词创造，因此该类新词语呈现语义“双关”的趣味。例如，“石乐志”一词，即“失了智”的谐音，指对方因为愤怒丢掉了理智或智商的意思。某游戏主播直播时，调侃对方玩家意气行事被他反杀的举动是“失了智”。因该主播来自安徽芜湖，网友根据其江淮口音将“失了智”改成更有娱乐性的“石乐志”。然而，巧妙的“形”“音”嫁接造词方式，也直接限制了该类词语的衍生与发展，导致其词汇化的可能性较低。

（四）简缩型新词语的生命力评价

简缩型新词语的生命力评价总分8分，其中热议度1分，陌生化5分，形象感1分，衍生力1分。该类新词语总体评分的结构与摹音型相类似，除了陌生化维度获得满分评价以外，其他三个维度的评分都较低。从陌生化程度上看，简缩型新词语源自完整语句，由于经过多次语义折叠，呈现“形”与“音”的新奇组合，陌生化优势明显。例如“社病我药”是“社会生病了，为什么让我吃药”的缩略形式，四字格的结构形式蕴含了整个语句的含义。但是，由于缺乏形象感，过分依赖受众的认知背景，使其传播阻碍增大，语用领域受限，最终导致生命周期不长。

四、结语

综上所述，笔者认为，关联事物（事件）的热议度、陌生化、形象感和衍生力是影响新词语演变和发展的主要因素，新词语能否突破网络语境，进入主流媒体，最终成为基本词汇，是以上因素综合作用的结果。常见四种类型新词语具有自身显著的属性和特征，分别从热议度、陌生化、形象感和衍生力四个维度赋分，能得出各类新词语的综合得分，从而判断其生命力状态和词汇化发展趋势。生命力雷达图显示，隐喻型新词语的生命力综合评分最高，词汇化的趋势最明显，特指型新词语的生命力次之，摹音型新词语再次之，紧缩型新词语的生命力最弱，词汇化的可能性最低。

互联网时代，网络新词作为一个高度活跃的词汇群，值得语言学者们的关注。笔者仅对其生命力因子和词汇化趋势预测进行了粗略的讨论，有待进一步深入的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