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村书(组诗)
2021-06-01罗振亚
罗振亚
吹唢呐的金三儿
村子寂寞得像鳏夫的冬夜
除了偶尔说梦话的北风
牛马鸡鸭的嘶鸣也变得吝啬
金三儿的两腮鼓起
百鸟朝凤与哭灵曲铺天盖地时
红白喜事才生出表情的翅膀
金三儿半辈子都在乡土路上
天在哪儿黑哪儿就是家
悬在唢呐声中的两间砖房梦
一直没有落地生根
爱听唢呐的杏花远嫁他乡
应和着送殡的迎娶的节奏
飞舞的纸钱儿与蝴蝶飘飘欲仙
山坡颤抖着长高了半尺
听着黄土地的谣曲
父亲奔赴西南
母亲雪夜长眠不醒
金三儿的左足慢慢跛了
在电视机和摇滚乐的吆喝里
唢呐的身段越来越低
金三儿走的那年冬天
技术在村子里彻底失传
跟随他多年的黄狗安静得吓人
三日后不知所踪
村里的马大平走了
那个嗓门儿能喊破云彩
曾经和老黑牛对叫的马大平走了
到底没跨过七十岁的门槛
虽然走时表情安详
早上小雨淅淅沥沥地学习送别
马大平一辈子和自己的影子过日子
住在田里的小麦黄豆和高粱们
才是他精心呵护的孩子
每天把阳光与土豆一块煎炒
笑声都溢着一股明朗味儿
但干旱时那些孩子病歪歪的样子
也会尖锐地划破秋天的肚皮
后来他的胃里就常常出血
邻居们把棺材送进土里
马大平奔向与父母团聚的路
墓碑平常人是立不住的
旁边的青草也很快会忘掉他的名字
天地将像落叶一样干净
或许唯有我这首诗
能将他留在字里行间
偶尔出来与乡亲们打个招呼
母亲 在梦里突然喊出我的小名儿
与城里的大学一牵手
我的小名儿就被母親的嘴唇弄丢了
她叫“振亚”叫得很不自然
从此空调是空调纱窗是纱窗
植物们习惯着有序生长
钢筋和水泥只有一种表情
那天她在梦里突然喊出我的小名儿
“罗小儿,回家吃饭——”
外边的天仿佛刚被洗过
冬眠的山和拎着的灯笼醒了
雪除了白之外
不知道还有别的颜色
人之疾是梦总住在夜里
梦醒后便是无尽的白天啊
她写完“秋”字不敢往下写
她在纸上写下一个“秋”字
千里外的村子瞬间橙黄
谷穗和玉米抢着说话
撒欢的太阳光
随花狗儿一起往椅子上跳
但她不敢接着往下写“冬”
因为她一动笔
喊叫声就会纷纷关门
雪下着自己的白
也下起别人的冷
白 鹭
一闭眼 两只白鹭
便掠过时间的草丛
又伫立在田边的槐树上
几世前的一对恋人
静静听着爱情的足音
站成秋天一段古老的传说
夕阳在注视中逐渐钙化
橙黄的风不时俯下身去
和远处的河水说着什么
当迟缓上升的炊烟
拉出笼罩天地的夜网
两只白鹭依旧气定神闲
三公尺外彼此的白与呼吸
是人间最美的距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