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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生烟雨殇

2021-06-01神明

南风 2021年5期
关键词:小翠离家师父

神明

(壹)

離烟第一次见到沧无雨时,并不知道他的名字,是男是女,只知道他医术精湛,妙手仁医的名声几乎传遍整个玉都,老少妇孺皆知,百姓们称他为‘玉都医仙,医仙行踪不定,进城为百姓治病后便离开,不知其住处。

直到最近有传言说,大名鼎鼎的医仙居住在玉都十五里外的玉山,离烟的母亲离夫人一听到这个消息,立马让她带上行李前往玉山,走到半山腰,离烟远远一望,漆黑的夜幕与玉山的白雪是那样泾渭分明。

小翠撑着伞为她遮雪,离烟立在风雪中,看着房门被医仙推开,他一身如雪的白衣,个子身形明显是男子,但因为那张狐狸面具,离烟看不到他的容貌,以为是他面上有疤痕或者丑陋不堪的原因。

但他的身材,当真是单薄瘦俏。

她微微鞠身,恭敬问道:“可是玉城医仙?”

沧无雨的声音温柔好听,他微微一笑:“不是。”

离烟闻到他身上的药香定是常年煎药所致,知道他在矢口否认,于是她缓缓跪在地上,刚合上的门突然顿住,沧无雨微微一怔:“为什么下跪?”

“我叫离烟,玉城离家独女,还请医仙收我为徒。”

(贰)

清晨,雪停已久。

穿上朴素的衣衫,离烟总有些不适应,她走进沧无雨的屋中,沧无雨放下手中的医书,半张面具下的嘴角微微一笑,夸赞道:“很好看,你眼底淤青,是昨夜没睡好的缘故吧。”

她昨夜的确没睡好,从小到大除了离府,她从未在别的地方过夜。

沧无雨合上医书,走到她面前,眼神温柔如水:“今日我有些乏,等到明日我再教你医术,可好?”

离烟没法说不,如果她拒绝他这样的理由,反倒是有些顶撞了,答:“好。”

这时,沧无雨又问:“离烟,你为什么学医,想当女医官么?”

离烟垂眸无声,她没有告诉沧无雨,学医并非她本愿。

三年前,爹爹生了重病,撒手人寰,将离家的家业扔在了她与母亲的身上,那是她还未及笄,母亲一个人承担着一切,渐感力不从心,她的性情越来越不定,心情不好时用木棒殴打下人,打完之后便一个人坐在房中哭泣。

一次,母亲对她说:烟儿,你要快点长大,母亲的希望就全都寄托在你的身上了。

离烟当时不明白母亲所说的希望是指什么,直到长大后才知道,她所说的希望是指联姻,与玉城宁将军家的联姻,宁将军家有一独子名为宁景泽,位居少将军之位,是玉城各家千金小姐所向往的梦中郎君。

她听过这个名字,也登时明白了母亲的意思,如果她能嫁给宁景泽,离家就能倚仗夫家的关系继续立足与城中,如若将来生个一儿半女,孩子便可以继承离家家业,爹爹泉下有知定当安心。

从那一刻离烟便心中了然,为了离家,这一生她必然要成为宁景泽的妻子,为了这个目标,她日日学针织女红、学琴棋书画、学能歌善舞,学到指尖尽是反复愈合的针眼,身上的一块又一块淤青,墨迹侵染她最爱的一条衣裙......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临行之前,母亲将离烟唤到房中,她告诉离烟,若是能得到宁夫人的赏识,就不能当一个毫无所用的花瓶,宁景泽是少将军,将军征战免不了受伤,只要拜医仙为师,学得一手好医术,少将军夫人的位子定是离家千金的。

离烟应该高兴的,可是她高兴不起来,她觉得精疲力尽,好累。

(叁)

离烟觉得,自己天生就不是学医的料,沧无雨昨日教她的那些病症,今日她仍是一头雾水,她尽力去记,好不容易记住了,那些已经背熟的药名竟忘记了,沧无雨倒也不恼,只是安慰她慢慢来。

她有些自责:“对不起,师父。”

沧无雨笑着摸了摸她的头,离烟心头一动,一股热流在这一瞬间淌入心底,她抬头看他,正好对上了他那张狐狸面具,不知怎得,她竟鬼使神差地道:“师父,你可不可以摘下面具,让我看看你长什么样子?”

沧无雨的手停住,离烟以为他不会答应,谁知下一刻,那只手摸向他脸上的面具,另一只手解开带子,面具被摘下来,掉落到了地上,面具下五官精致柔和,仿佛画上的一般。

原来这天底下竟真有这样一张足以惊艳世人的如玉容颜。

傍晚,离烟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只要一闭上眼睛,就是沧无雨面具下的那张脸,一旁的小翠被她扰醒,迷迷糊糊道:“小姐,你怎么还没睡啊?是不是有什么心事啊?”

她答:“没有。”

小翠跟了她这么久,离烟的心事她都是知道的,于是道:“小翠知道小姐被夫人管的严,但是小姐不必太勉强自己了,医仙这人看上去脾气好,人也好,不会责备小姐的。”

屋中的窗户突然敞开,外面的卷起一阵风雪,又弱了下来。

离烟起身去关窗,窗外对着的正是沧无雨的屋子,此时他还没有睡,她透过窗户,遥遥看着他正在写着什么。

翌日,沧无雨拿出一叠方形纸片放在她桌边,纸片上皆是秀美的毛笔字,她抬头看他:“师父。”

“这上面是药名以及对应的功效,随身带在身上。”

她接过药名,心想原来沧无雨昨晚是在熬夜写这个?离烟心中一股热流划过,脑海中忽然想起那张好看的面孔,她面上红得发烫,烧得耳朵炙热。

不知是不是因为沧无雨亲笔写的纸片,离烟果真将药材的功效记得一字不落,大有长进,沧无雨那日下山说是要采办,黄昏后回家,他说要送离烟东西作为奖励,离烟轻轻翻开手帕,是合欢花。

“我从不信这些算命之说,但想了想,离字有些不好听的,合欢中的合字甚好,恰巧城里种植蔬菜的暖阁有我埋的种子,今日一去,开得正盛,便为你摘回来了。”

合欢......合欢,既合便欢。

(肆)

三天后,离烟正帮沧无雨在厨房烧菜,院子不远处传来惊天动地的哭嚎声:“将军!将军!?”

沧无雨下意识地跑了出去,等到离烟赶到时,一个士兵模样的男子拖着奄奄一息的男子求沧无雨救命,那男子穿着铠甲,披头散发,满脸是血。

玉城宁家兵一向常胜,不应该会有人落魄至此,犹豫担心是敌寇,离烟还是拉住了沧无雨的衣袖,给了沧无雨一个否认的眼神,沧无雨知道她在担心什么,但还是毫不犹豫让他们二人进屋。

那人伤的很重,只剩下一丝微弱的气息,沧无雨将银针一一插入男子的穴道,如同医书上所说,果然止血了。

“箭伤?”他问。

“是的。”士兵回答。

“他将箭拔出来过。”沧无雨看这胸口上的伤,眉头一紧,第一次来了脾气:“简直胡闹。”

“将军被自己人暗算,又气不过将箭拔了出来,医仙,我们将军还有没有救?”士兵紧紧抓着沧无雨雪白的衣袖问道。

“箭若再偏一寸,我也没办法了。”沧无雨答道,一旁的离烟见他将沧无雨的衣袖弄脏了,心中顿时升起一丝不满来。

“那么严重啊?医仙一定要救救将军啊!救救将军......”士兵连连磕头,哀求着沧无雨。

“闭嘴!”离烟终于克制不住怒声道。

一语即出,沧无雨的手顷然顿住,他回头看了离烟一眼,微微恼怒道:“离烟。”

小翠可从来都没见过离烟这般语气,着实吓了一跳,离烟也没多说什么,甩身离开了房间,那样洁白似玉的沧无雨,她容不得沾染上半分血污。

受伤的男子是在第二天夜半才醒的,沧无雨白日有些疲惫,睡得沉,隔壁的离烟听到男子的声音才从床上起身查看。

刚刚进屋男子还十分警惕,直到士兵说离烟和沧无雨是救命恩人,这才放下手里的长剑。

离烟走到床边,将沧无雨的药丸递给他,男子接过药丸,他抬头向她道谢,却在目睹她容颜的一瞬间生生噎住,他看她的眼神有些奇怪,那淡漠的瞳孔一瞬间亮了起来。

“你......叫什么名字?”他语气带着一丝哽咽的问她。

“离烟。”她莫名看着他。

男子的眼中闪过一丝失望,低头沉默。

“将军姓甚名谁?”她反问。

“玉城少将军,宁景泽。”

年幼时,离烟曾在宁家的宴会上见到一个舞剑的小男孩,他的神态和眉眼都和宁景泽有些相似想来就是他了。

宁景泽没有道谢,他骑上士兵从城里牵来的马,目光在她身上扫了一刻:“我听过你的名字,离府千金离烟。”

他勾起一抹笑,策马快速飞奔而去,仿佛不敢耽误一刻。

离烟看向沧无雨,问:“师父,你觉得宁景泽是个极好的夫婿人选么?”

没想到,沧无雨答得顺其自然:“嗯,他的家世你是配得上的。”

这话不知为何莫名刺耳,待沧无雨进屋后,她和小翠也便进屋了,关上门,小翠赶紧凑过来询问:“小姐,你是不是喜欢上医仙了?”

离烟的心一下子触动,她漫不经心地放下绣了一半的手绢,解释道:“我不会喜欢上师父的,我这辈子注定是要嫁给宁景泽,这是母亲的心愿。”

“可是小姐,別人的心愿是心愿,你的心愿也是......”

“小翠别说了。”离烟打断她的话,低头隐去眼中的泪。

(伍)

元日将至,离夫人自写了封信命人送到玉山,是让离烟归家过节的家书,离烟收到信后,便收拾好行囊准备回府,那天沧无雨亲自送她,离烟想到沧无雨一个人过节,心中有些酸涩。

离府还是老样子,离夫人突然变了一个人,笑盈盈地对离烟说:“烟儿,今儿府上来了位客人,你猜是谁?”离夫人不知因何心情大好,卖起关子来。

“烟儿不知。”她想了想,道。

这时,身后不远处,一个声音宽敞洪亮:“离烟。”

她循声转过身,宁景泽一席华衫大步走进内堂,卸下铠甲的他倒像一个翩翩公子,后面跟了十几名抬着木箱的将军府家丁,每一个木箱上都挂着红花球,排场极大,那是宁家丰厚的聘礼。

本以为还有很多时间,可没想到宁景泽居然上门提亲,她和他明明只有一面之缘。

她坐在屋中一坐就是一整天,后来不知怎的就染了风寒,虽然并不严重,可夜半经常咳醒,咳着咳着便哭了。

小翠猜到她的心思,知道离烟定是对沧无雨动了情,可终究还是没有办法,离家是不会准许她嫁给一个无父无母的大夫的,更何况离夫人做梦都希望攀上宁家这株高枝,如今美梦成真,怎么会不答应?

“小姐你不说,小翠也知道你怎么想,忘了医仙吧,宁将军少年英杰,小姐会喜欢上她的。”小翠劝慰道。

忘记沧无雨......

绝不可能。

玉山,沧无雨的小屋。

沧无雨为自己煮了一碗长寿面,还没熟时,有人推开了院门,离烟举着伞在院子里留下一个又一个疲惫的脚印,她苍白疲惫的脸上露出一抹笑,对他说她回来了。

离烟晕倒在他的怀中,沧无雨摸了摸她的额头,有些高热。

他心中一疼,将她打横抱到自己的榻上,熬了些退热的汤药,一勺一勺喂给离烟喝。

“师父,师父我......我不想.......嫁......”她烧的有些糊涂,昏迷中说了几句胡话,可都是真的。

“为什么?”他眸光淡了下来,缓缓道:“为什么不嫁?”

“因为......师父......喜欢......”

沧无雨并不惊讶。

他不想再看她,转身就要离开,突然背后被一人搂住使得沧无雨一怔,只听离烟虚弱的声音缓缓道:“师父,今日是元日,离烟想吃师父包的饺子。”

她竟一直清醒着。

沧无雨纤细修长的手熟练的将饺子捏紧,那饺子就像宝贝一样被他圈在手心里,一旁的锅中冒着徐徐的热气,十分温馨。

离烟站在厨房外面,偷偷窥着里面的人,沧无雨的饺子热腾腾的小巧玲珑,离烟拿起筷子夹了一个,一口就咬到了铜钱,意味着来年定有好运。

“这么晚了,离家人不担心吗?”沧无雨问道。

“只要我跟宁家定了亲,母亲就不会担心什么。”

坐在对面的那人沉默了许久不说话,半晌,他终于开口:“为什么装作没有醒?”

还是没瞒过他,离烟放下筷子,看着他的眼中闪着泪光:“我怕有些事情再不说,以后就没有机会说了。”

离烟不知什么时候走到他身边,她踮起脚尖吻了他,吻的很轻很轻,一吻过后,沧无雨转过身,静静地看着她走远,一滴泪划过脸颊。

离府后山有一块墓地,离烟的父亲就葬在那里,她摘了一路的野花,放在父亲的墓碑前,宁景泽出现在墓地,他没有发现躲在树后的离烟,只是独自坐到墓地里一片满是杂草的土丘边。

“若音,她和你生的几乎一模一样,是你吗?”

他是个蛮横霸道的人,却用无比温柔的语气同一个无名墓碑讲话:“见到离烟的第一眼,我就认定是你回来了,我爱你......”

离烟从树后走出来,宁景泽看见她有些意外,他站起来同她对视良久,发现她知道这一切后,眼中并没有一丝的醋意和不满。

“她死了吗?”离烟从始至终都很平静。

“我父亲派人杀了若音,他不会允许青楼女子在我身边,若音说过,倘若有下辈子,会和我白头偕老。”他尽力隐去眼中的泪光。

“所以,你从来都没有爱过我,你爱的是那个一直住在心里的人,对吗?”她问。

宁景泽顿了顿,没有说谎:“我爱你,你就是她。”

她连连冷笑,扭头就走,再也没有回头看他,直到走了很远很远,她突然苦笑着留下两行泪:“我又何尝不是呢?”

何尝不是执拗的爱着心里的人呢?

这世间种种,皆不遂人意。

(陆)

玉城闹了瘟疫,离烟和宁景泽的婚期被拖延了一段日子,离夫人得知消息后瞬间脸上一黑,总是在嘴边念叨着说:“可惜了一个黄道吉日。”

离烟在临时搭起的棚子里无意间看见了一个熟悉的人,他忙碌地穿梭在地上的病人中,记忆里的一身白衣几乎变成了白灰色,如同湛蓝的空中蒙上一层着模糊的雾霾。

她唤他。

沧无雨身形一顿,与她四目相对。

“你好好在离府,切莫四处乱走。”

他只留下这一句嘱咐,然后蹲下身子,替地上的人们诊治,离烟望向周围,已经有人开始咳血了......

离烟虽然在沧无雨身边没有待多长时间,可也知道这些人的症状不是瘟疫,倒像是集体中毒。

她寻了一处无人的院落,这是一个说话的好地方,她从白天等到日暮,中途有些饿了,去花糕铺子买了包花糕,忙碌了一天的沧无雨这才跟着小翠来到院子。

留给沧无雨的花糕已经凉透,但他已经没有心思吃了。

“师父,想来你也知道这根本不是瘟疫。”离烟缓缓道:“师父一定很棘手吧,如果这毒师父能解,是拖不到现在的。”

“焚玉散。”坐在她对面的沧无雨面色一沉,凝重道:“中毒者会死得悄声无息,身体和心智会随着剧毒消散,剧毒散了人也就会没了,许多人中了毒却浑然不知,可能是你,也有可能是我。 ”

“师父,焚玉散可有解救之法?”她问。

沧无雨沉默了许久,终是回答:“有,雪顶花,身为医仙,我这一生都在寻找的雪顶花。”

传说,玉山上有一株神乎其神的雪顶花,将它融入水中,喝其水便会解百毒,服其花,便会医百病,可至今即使无数人踏遍了玉山,都未曾寻到雪顶花。

后来沧无雨的小屋不曾见过光亮了,离烟知道他定是去寻雪顶花了。

沧无雨穿着厚厚的皮袄行走在雪地里,终于扛不住坐在树下休息,睫毛上结着点点滴滴的霜,玉山的山顶从来都没有下过这么大的雪,连一片雪花打在脸上都是疼的。

“离烟,出来吧。”他突然朝着满天风雪道。

须臾,离烟这才从一棵树后面瑟瑟发抖地走出来,她一直跟在他身后,傻傻的以为他没有发觉她的存在。

他脫下身上的袍子,将她裹在里面,她又说冷,沧无雨干脆直接搂她入怀,这是她第一次离他这么近。

“宁景泽知道吗?”他问。

“我说要去玉城外避一避,他担心我的安危,就答应了。”她颤抖的声音说,“他从来都没有爱过我,他之所以娶我是因为我跟他故去的情人长得像而已。”

她说着,红了眼眶却尽力不让他发现,又说:“爹爹死的时候,他们都说离家的天塌了,所有人都在哭,只有母亲没有哭,说我就是离家的天,她一直将离家系在我身上。可是我累了,我想跟你走,去哪都好......”

她说,自此以后,心里就只有沧无雨一个,离烟再也不会被离家束缚着,她要做自己,做想做之事,爱想爱的人。

“师父,你有没有......一刻爱过我?”

沧无雨闻言眸光暗了下来,避而不答:“离烟,走吧。”

“师父,你心里定是......”

话没有说完,一股浓重的血腥味从嗓子眼里涌了上来,离欢猛地吐出一大口黑血,染红了他的衣衫,她一怔,后才继续说:“定是有我的。”

沧无雨的脸色一下子变了,他立刻替她拭去嘴角的血,可血还是源源不断的从她嘴中流出。

“离烟......你中毒了。”他虽平静,但离烟发觉他浑身都在发抖,道:“怎么会这样?”

她想起自己一路上时不时晕眩,好几次险些跟丢了沧无雨,自己的症状竟跟中毒的百姓们十分相似,如果还没有找到雪顶花,恐怕活不过一天了。

离烟再次重复着她的问题。

他还是没有克制住自己,连声线都是颤抖的,只道:“你从来都不是离家的天,你是我的天。”

离烟笑了。

“师父......”离烟缓缓指向他身后道:“那......那是星星吗?”

他顺着她所指的地方看去,只见不远的峭壁上,不知是何物莹莹泛着白光,待风雪弱了些,沧无雨终于看清了那白光。

那是一朵花。

离烟醒来时,沧无雨已经不在屋中,她嗅了嗅桌上盛过汤药的碗,有奇特的异香,应该是沧无雨找到雪顶花了。

想起他在风雪中说的那番话,离烟会心一笑,而后那难得的笑容却逐渐凝固,如果她和沧无雨离开玉城,离家会怎么样?宁家又会怎么样?她不敢猜。

因为雪顶花的缘故,玉城百姓们的毒都解了,离烟坐着马车回到离家,离家竟早就张灯结彩,离夫人见她来了,眉开眼笑的扶她下马车,告诉她宁家迎亲的队伍已经在路上了,让她快去换上嫁衣。

镜中的离烟与镜外的离烟相望,前者仿佛带着无尽的悲伤,即使都凤冠霞帔,即使都美丽无比,可离烟还是不认识自己了。

花轿一路抬到宁府,她看着一身喜服骑在马上的宁景泽,视线逐渐转向周围的人群,沧无雨站在人群后,默默望着花轿,她的心猛地抽搐了一下,手颤抖地撂下帘子。

她不想做一个负心人,从来不想。

洞房花烛夜,醉酒的宁景泽推开房门,只见离烟披头散发的一动不动坐在桌边,他看见扔在地上的凤冠、鲜红的盖头、以及鸳鸯杯,笑容逐渐凝固。

他醉醺醺走了过来,捏着她的下巴一把将她的头别过来,道:“若音,以前你就是这般任性妄为,我一次一次的纵容着你,现在依旧是。”

“宁景泽,你该醒了,我喜欢的是沧无雨,你喜欢的是若音,我今天来只是来求你,不要为难离烟,让我走。”

宁景泽突然笑了,他笑得像是一个看戏的孩子:“我等了你那么久,我怎么会放过你?更何况沧无雨妨碍本将军报仇。”

离烟不明所以的看他:“报仇?”

他端起桌上的酒壶,一饮而尽后,说道:“我仍然记得那些贱民们的脸,他们围在将军府门口,满天的鸡蛋砸向若音,他们说青楼女子不配嫁给守城将军......”

离烟沉默。

“后来若音说她不在乎,所以我以为她不曾放在心上,她那晚偷偷站在城墙上哭泣,那个因为若音被我退婚的......我不知道姓名的女人一把将她推下城墙,玉城的护城河有五米深.......”

那段日子离烟在外学艺,并不在玉城,只听离夫人说宁家有具五天都没有下葬的尸体,想来就是若音了,他多么爱若音,就会多么疯狂。

“我命人做出下了焚玉散的花餅,只要他们死,就不会有人伤害你了。”宁景泽说。

“你简直就是个疯子!”离烟站起来,怒喝道。

他干笑两声,突然面色大变将手中的酒壶摔得粉碎。

“我们宁家世代守着玉城,这帮贱民就是这么回报我的?杀死我最心爱的若音?”他不甘问。

“你已经成了悲剧,我不能。”她丢下这句话,转头就要走,宁景泽一把抓住她的手腕,用力将她拉了回来,声音冰冷道:“在玉城,宁家想让一个人死,他绝不会看见第二天的太阳。”

“你想干什么?你要对师父做什么?”她甩开他,目光慌乱。

宁景泽笑得痴狂,他说:“我的手下已经向玉山进发了,沧无雨逃不掉,他即便生了翅膀也逃不掉。”

有什么东西在脑海中炸开,她拿起酒杯就朝他脸上砸去,砸出了鲜血,她骂他恩将仇报,她骂他狼心狗肺。

浑身随着崩溃而无力,仿佛要跌倒,离烟下一刻奋不顾身地推门而出,宁景泽没有拦她。

众目睽睽之下,宁家刚嫁进来的少夫人此刻如同失了魂魄般,跑出宁府。

她的绣鞋跑丢了,离烟就赤着脚踩在冰凉的地面上,周围人目光齐刷刷的落到她身上,令他们吃惊的是,这个披头散发、衣衫不整的女子竟是离家那位温婉知书的千金。

就在穿过集市时,一辆与她擦肩而过的马车突然停了下来,一位锦衣公子从马车上下来,那人是个生面孔,容貌丝毫不输沧无雨,没有人认识他。

“姑娘可需要我载路一程?”他问离烟。

她上了马车后,情绪失控一直在哭,许是有些吵了,与那位公子同行的红衣女子冷声道:“我们载你一程,这般不领情?”

女子的话一下子让离烟镇定了几分,这才发现她竟大着肚子,应是那锦衣公子的妻子。

半晌,女子说道:“那些杀你师父的人不会活的。”

看的出来她是个面冷心热的人。

玉山脚下的风雪突然比山头上的还要大,远远听到沧无雨的那间小屋有刀剑的声音,离烟一下子慌了起来,可到那里时,宁景泽的手下已经死了。

他们倒在地上,血染红了曾经温馨满满的庭院,沧无雨躺在血泊里,腹部上插着一把刀,嘴角蠕动着想要说什么。

她握住他逐渐冰凉的手,哭着哭着突然笑了,师父这个样子,再好的医术也救不了了。

“离烟,我......我......不后悔爱上你。”

他抚摸她的脸,用尽最后气力替她擦去泪水,说:“你要活着,海角天涯终是不能......陪你去了,你是离烟,你是自己的天......”

沧无雨的手还是落了下来,他缓缓闭上眼睛,死在她的怀里,就像那日在玉山顶上他抱着她那般,只是......

只是这世上再也没有雪顶花了。

(柒)

公子叹了一口气,摇了摇头,那怀孕的女子面色不变,似乎早就已经看淡了生死。

“都怪这世俗,若不是因为可笑的门当户对,师父就不会死,就不会死......”离烟说着,拿起地上的刀,那刀已经被血染的模糊,锦衣公子要动身去拦她,女子抓住他的手臂,道:“随她吧。”

倘若她活在这世上,每天最怕的便是承受他已经死去的事实,她不愿意想,更不愿意活着。

“.....师父......”

她笑着划破自己的喉咙,倒在沧无雨身边。

锦衣公子脱下御寒袍子,盖在两个人的身上,良久,他道:“朕会取消这种世俗制度,就当为了他们。”

女子冷笑一声,回答:“那又如何,人心的欲望是不会消除的。”

她转过身,缓缓走向马车......

雪越来越大,小屋中的合欢花落下了它最后一片花瓣,在不属于它的季节,还是凋零了。

同年十月初二,皇帝下令,以谋害百姓罪将玉城守将宁景泽处死,又命人把离烟和沧无雨的尸体合葬在玉山小屋的小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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