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有和小鹿村一样隐秘的一生
2021-05-31惭江
惭江
松阴
早春的松阴有的地方薄一些,有的地方厚一些
被草地上的松针别着
一枚枚,感觉树阴有了方向
而松针被别在草叶上,保持上次起风后的姿势
实际上,风已经起了
并没有把地上的松阴吹起
它行走在河流的褶皱上
一个人内心也有斑驳和无限的狼藉
缺少一个人端坐,和可能的松针
坐在一堆松木中间
一堆20厘米以上口径的松木
从九柏嵊周围的山上采下来
被锯成好多截,削去了枝叶
像自己赤脚走到这里
这是它第一次走路
它赤腳爬上松木堆。每一个年轮里
松脂溢出
像上过一轮鸟鸣的油漆
它第二次走路,可能走到我的家
成了一把松木椅之类
但现在,我坐在这里
感觉比镂空的松木椅舒适
比一把松木椅
更早走回家
我们家的白菜也开花了
我们家的白菜,瘦瘦小小的
弱不禁风地摇曳,密密挨着,像苦命的
亲人。我经常担心它开不了花呢
蚕豆花开了,豌豆花开了
转眼就到了二月末
我们家的白菜也开了花
它慢慢有了野性,感觉已不属于我们了:
至少一半是属于了蝴蝶
而我们的身体,有一半也渐次地僵硬
我们有和小鹿村一样隐秘的一生
小鹿村最响亮的声音,莫过于午夜的狗吠
爬着爬着,声音就被坡顶的黑树林没收了
岁月的创伤,偶尔让妇女撕心裂肺地哭喊
但这声音也可能就被几围篱笆过滤,截回
即使一代一代人垒起来的坟墓,蜿蜒着
也没有,也没有声音能再爬出去
田野有着混乱之美
禾苗还没有种上去,雀稗就长满了田地
卑微的事物有着拥挤的样子
我们走过杂乱的坡面和潮湿的泥地
那些锦地罗窃衣马唐牛筋草的名字,可能说出来
也可能忘记
它们各自所分享的世界一半的美
雀稗还没有长成熟,犁面就把它翻倒
于是,我们看到了稻茬的小脚丫
芥菜、蒜苗之类的
以前雪是窸窸窣窣地下,他会去看
现在外面雪齐刷刷地下,屋子里的人却突然小了很多
像一只地洞里的鼹鼠,窸窸窣窣地
发出琐屑的声音
——走动,找酒喝
有一刻,他想起屋顶上种的芥菜、蒜苗之类的菜蔬
赤裸着弱小的身子,冒着雪
过几天上去看它们
又长高一点点的样子
类似的循环
密密麻麻的鸟鸣声从树叶上滴落下来
青山就这么变绿了
一片含满汁液的树叶,可以吹出落在上面的
不同声调的鸟鸣声
掏出你耳朵里的旧时绿色
而一片枯叶则不能
这说明,枯叶干枯
并不仅是因为失去了水分
唯一遗憾的是,我们尚未能与某种高贵的事物
建立类似的循环
一场桃花比雪融化得快
我有一场病,比你们的重些
一场病自有它的对应物
比如凝视,它就开在对面的山上
比如审己,它就开在镜子中央
在转身之间,败谢纷纷
比如青丝,它的结局就是雪
古畲油菜花
这些飞翔的黄金,又在这里聚合
我们走在天堂的倒影里,每走一步
都是一种反漂浮
你有绝世的沉默
也有更多的欲盖弥彰
你的细小的、战栗的火焰
从四围逼近村庄
村庄交出它黑旧的板房
你慢慢抽走了我身体内的血液
我呈上我自己——
对面那个干燥的滚烫的稻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