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山岩画

包文平

狩猎图

岁月失语，唯石能言。

在嘉峪关，黑山峡谷的崖壁上，这些隐于时间的密语渐次呈现。冰凉的石头上，站着八个围猎者——八个省略的符号，或半蹲拉弓，或舞弄棍棒……像是幼孩时期母亲用旧纸剪出的纸人。

一支离弦的箭，飞出去，三千年，或者更久，悬停在石头上，再也没有收回。

那只因惊慌而奔突的盘角羊，简约的骨骼具有力量之美。

我是局外人。

我有从石头上拯救出盘羊的冲动。

鹿鸣图

呦呦鹿鸣。

那仰天引吭的一头鹿，嗓子里噙着火，声音纤细、悠长，有吐不尽的青草芬芳;

另一头鹿回首张望的姿势，让线条在石头上转弯，尽显曲线之美。

此刻，在這石面的尽头，在这石头的背面，一定有一头鹿循着熟悉的味道款款走近，只是你不曾看见;低头觅食的那一头，鹿角向两侧弯曲，略呈半弧形状，像行走的树冠。

石面的裂缝如一条时间的闪电，快速地劈开了一头幼小的鹿。它站立在石头的边缘，线条绘就的骨骼略显战栗的流动性。

它一定有着无法言说的疼痛。

日光的鼓点，不断敲击在这山体的石面上，写就象形文字的诗行。

松涛起伏，群鹿歌唱。

舞蹈图

他们在岩石上舞蹈，相与连臂，踏地为节。

线条描画的人，棱角凸出的骨骼撑起天空。

击石拊石，百兽率舞。

枝头熟透的野果赐予我果腹的食物;林间穿行的麋鹿赐予我御寒的衣服;头顶高悬的日月赐予热和光;石罅中的风声，大块噫气，万窍怒号，赐予我生命的宁静与乐律……

携手而舞，三道细线刻画的下肢，似为尾饰，又似移动的脚步合着旋律。

这是一次神圣的祭祀：今天打了三只獐子，明天让我们打更多的獐子吧……

这是一次胜利的颂祝：昨天我们与百兽角力，今天仍能健壮地拔地起舞……

这原始的力与美，存活在深山的石头上数千年。

石头开口说话。当你静静凝视，你能听到这“吭唷吭唷”的呼喊声响彻山谷，你能感到这击地为节的起舞震颤山间巨石，和着吹响的风声、山雀的聒噪、呦呦的鹿鸣……

此刻，唯有虎豹隐遁。

采摘图

一个女人，她采摘野果的身影像一尊神。

她踮起脚尖试图够到高处，纤细的手臂被时间的风折断——

这是黑山深处，一个女人用她喂养生活的十指在石头上采摘果实，树干泛白的线条上，翠绿欲滴的叶子和泛着红色光焰的野果站在枝头，颤动着，迫不及待地渴望着被摘取……

这是一幅绝世之作，粗粝的线条勾勒着你我童年的生活。

此刻，定有凶恶的虎豹在远处窥视，但不敢靠前。

所有的暴戾都给美让出了道路。

太阳飞鹰图

你能感受到，太阳的光芒从冰凉的石头上辐射开来，灼烧你的面部。

这是远古时期，一个茹毛饮血、腰束兽皮的艺术家用他钻木取火的手指，刻写出的古朴而壮美的诗章。

闭合的圆圈为日，四散的线条为光。

燃烧的太阳驮在一只飞鹰的背上，于是，日月经天，江河行地。

他们用原始的意念注解着天地之间懵懂的秩序。这笨拙而完美的演绎，源于你我孩童时代的神奇构想。

飞鹰驮日，石面为天。当你注视岩画的一瞬间，太阳已由鹰翅从东边运抵西边，完成了一次日升与日落的嬗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