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患关系紧张的源头在哪里?
2021-05-31
医患关系紧张,也许源头是信任的缺失。
信任,听起来是一个特别简单的词,信任父母,信任伙伴,信任伴侣,信任孩子,信任媒体,信任品牌,等等。每个人都渴望被信任,然而每个人仿佛都经历过信任危机——当自己不被信任时气恼,当别人辜负自己的信任时同样气恼。信任缺失就是在很多次被伤害后,潜移默化地在两颗心之间竖立起一道透明的墙。
由于职业的关系,其实医生是很容易信任患者的。所谓疾不忌医,来找医生求助的患者往往不会隐瞒自己的病情,医生在这种职业惯性下,也就很容易信任他人。我就是个非常典型的例子,有时候会在生活中遇到推销的人,我总能被他们打动,妻子总说我是一个生活中的白痴,对此我倒没有太大挫败感。
也许是因为没有吃过大亏,所以我心里觉得坚持信任他人是我的生活态度,他人欺骗了我是他的品行出了问题,我不能因此而放弃自己认为对的原则,否则损失岂不是更大。为此,妻子没少和我吵,她怕我这种“单纯”终有一天会变成一把砍向我的刀。出事后,妻子倒没有以此事作为凭证追究我轻信他人的代价,但我心里却有了一些动摇,我真的还能坚持无条件地相信他人吗?
信任他人从来都不是易事。一方面这是自己的选择,就像我,我选择相信他人,也愿意坚守这份单纯,因为我一直认为,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如果自己不信任他人,又如何期待获得他人的信任?就算在这个过程中,我受到了一些侵害,但我依然坚信利大于弊,至少内心获得安宁与善念。另一方面就是他人是否值得信赖,除了自己的选择外,还需要一份具有智慧的思考,心明眼亮,能有足够的判断力,在面对谎言和骗局时最大限度地辨识和规避风险,并且能在必要的情况下采取相应的措施,防止信任的崩塌。
《老子》所言:“上善若水,水善利万物而不争。处众人之所恶,故几于道。居善地,心善渊,与善仁,言善信,政善治,事善能,动善时。夫唯不争,故无尤。”这里看似在讲善,实则是在讲相信——相信他人的善与世间的善,同时保持自己的善。所以我特别厌恶那种利用别人的善良和信任去为恶的人,不仅仅是因为由此产生的一些表象损失,更多的是对整个社会信任体系的侮辱和破坏。
我们医院周边经常会有一些人,通过制造一个悲惨的假象,比如孩子得重病无钱医治,或钱包丢了一时无法看病等,利用别人对他们的同情和信任去行骗,而得到一点小小的利益。我就经常想,如果真的有人发生了这样的不幸,是否还能得到别人的信任和帮助,如果不能,那到底是谁伤害了他。
在毕业实习那年,有一天夜里我在儿科病房跟着老师值夜班,突然一个男人抱着一个刚出生没多久的婴儿闯进病房,满脸的焦急与担忧,哭求大夫救救他的孩子。
当时我们的带教老师孙老师二话没说就接过了孩子,孩子全身发黄得像个小铜人,初步判断是重度黄疸。此刻孩子的呼吸已经非常微弱,哭都不会哭了。医生马上抱着孩子冲进抢救室,大家用尽全力还是没能将孩子救活。出来后医生向这个父亲说明了情况,他蹲在地上失声痛哭。
半晌,他立起身,深深地向我们鞠了一躬,抱起孩子转身消失在茫茫夜色里。从头到尾,没有医生让他去急诊挂号、去做检查,按医院的规定,病房是不能接门诊的,尤其是这种急症。这位父亲也没有因为孩子没有抢救过来而质问或怀疑医生,他相信医生已经尽了全力。
这就是信任的力量,也给了我很大的触动,我理想中医患之间的关系就应该是这样——大家彼此信任,共同与病魔做斗争。可现实往往事与愿违。
之前有一位医生在坐火车时碰到有个旅客心脏病突发,情势危急,他立刻展开抢救,但最终旅客还是走了。后来旅客的家属开始和医生纠缠,认为是医生抢救不当害了人,后来又把他在外救人的义举扣上“在外非法行医”的罪名去打官司,最终结果我不知晓,但想必这个医生被折腾得够呛。
确实,从法律层面上讲,医生是不可以在医院之外的地方行医的。然而听到这个消息的我特别心寒,受这件事的影响,我不知道是否还会有医生在遇到同样突发的事件时,敢英勇地站出来。
原本是彼此信任的医患关系,因为一些负面的个例,让整个大环境变得敏感:为医者不得不小心谨慎,遵循着各项规定办事;为患者不得不到处搜寻、打听,托关系、找门路,生怕被误诊或诓骗。这样也就造成了大量医疗资源的浪费:明明可以靠医生经验判断的病症,为了保险起见,还是要让患者去做大量的检测;明明可以和患者多沟通一些诊后的结果预判,但害怕无法肯定的言语会变成患者偷录下来的投诉证据,只得闭口不言。而患者因为不信任医生,不得不多挂一些医院的号,问遍之后才敢确定哪个医生说得更准确一些。这样下来,恶性循环,医生也累,病人更累。
在我从医的这二十多年间,经历过太多不被患者信任的事情,甚至遭到过恶意投诉或报复。
2013 年,我接到一个缺血性视神经水肿的患者,疾病导致她的眼睛有一块阴影,而且她本身患有糖尿病,因而我在治疗时格外谨慎,也反复叮嘱她用药后一定要控制好血糖。做完眼睛注射后,她心情焦虑,总是觉得眼睛肿胀酸痛,于是就跑来质问我。
检查后发现并无异样,但她仍不放心,不断地要求我给她重新治疗。面对她的无理取闹,我毫无办法,只能耐心地给她讲解,但结果是越讲解她越多疑,自己又跑去网上查资料,对自己后续可能产生的病症越发担心。我实在没有办法解决她的心理问题,她便不依不饶地和我纠缠,最后又投诉了我。
这个过程让我心力交瘁,使我对医生这个职业产生了深深的疲惫感。与其他行业不同,在形形色色的患者面前,医生无法选择患者,患者是一个天然弱势群体,相对而言,医生会被认为是强势群体,所以只要到了“评理”的地步,医生会自然地被放在过错方进行审判。
我和一个老同事聊起了此事,她没有给我正面回答,而是讲了一个她亲身经历的事情。
她曾经接过一个糖尿病引发眼底病变的患者,做完手术后,这个患者以手术效果不理想为由展开了“医闹”,目的很简单,就是希望讹一笔赔偿。医院调查后认为手术没有任何问题,她依旧不依不饶、无理取闹,最后“披麻戴孝”地跑来医院堵人,搞得我同事根本无法正常工作。
说完后她笑着看了我一眼:“你看,我现在还不是一样行医吗?这就是我们行医路上必经的困难,如同唐僧取经,不可能一帆风顺,你把他们都当成取经途中的磨炼就好了。”
我被她逗乐了,内心也释然很多。确实,从医路途漫漫,充满艰险,除了偶尔出现的特例外,大多数患者都是非常信任大夫的,尤其在我专攻葡萄膜炎以后,这类患者大都需要长年就医,一来一往彼此都相熟了。我用我的真诚换取他们的信任,他们的信任也给了我十足的动力。每每我遇到信任危机时总会想到他们的脸,他们把自己的眼睛,甚至生命,都交给了我,我有什么理由放弃。
医患之间的信任,需要建立在更完善的法律法则、更发达的医疗技术、更有人文气息的医疗环境之上,现在互联网时代正处于变革期,这一切也在不断地摸索与改善中。信任的背后是什么?是真诚、善良和爱。如果每个人都能以这三项作为与他人相处的基石,那么整个世界都将被信任的温暖所萦绕。人人互信,一些不必要的矛盾、冲突和伤害也将会大大地减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