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王重民《中国善本书提要》辨伪识误
2021-05-30卓承元
卓承元
上世纪80年代,我因公务、私事曾多次拜访中国历史博物馆傅振伦研究员,都得到他热情的接待。傅老先生中等身材,面孔清癯,说话轻声细语,谦和儒雅。那年他已八十五六歲,身体仍非常健康,精神矍铄、思维敏捷、记忆力很好,堪称睿智老人。有一次闲聊时,他知道我喜欢收藏古书,便从里屋拿出一本书递给我说:“送你一本书,这对你收藏古书很有帮助。”接着向我介绍书的内容、特点、学术价值以及他跟书的作者数十年的友谊。这本书,便是他的挚友王重民先生的主要学术著作《中国善本书提要》(以下简称《提要》)。
王重民(1903-1995),字有三,河北高阳人。我国著名的目录版本学家。20世纪30年代起曾远赴海外,搜集、整理中国流散国外的各种珍贵典籍。新中国成立后历任北京图书馆副馆长、北京大学图书馆系主任。毕生致力于目录版本学之研究,孜孜不倦,成绩卓著。通过研读《提要》,我受益良多,今仅从淘古书时遇到的一些情况,略举二三例,也许会对书友有所启迪。
一是以板框鉴定古书版本。雕板古书,一般都有板框,没有板框的十分稀见。同一部书,每页板框的大小尺寸大致相近,而完全一致的几乎不存在。翻刻本,版式.每页的行数、每行的字数与原刻本一样,甚至字体与原刻本酷似,但是板框的大小尺寸与原刻本不可能完全相同,细微的差别是一定有的。王重民先生的高明之处在于发现了这一客观存在,并将这种差别,作为鉴别古书版本的一种方法。在《提要》中,每部书所标注的板框尺寸,即此书第一卷第一页的板框的精确数据(精确到毫米),为我们提供了鉴定此书版本的依据(此页雕板有变形、断裂等除外)。有一年,上海某拍卖公司上拍了一部《新刻张太岳先生集》,拍卖图录上标为明刻本。《提要》亦著录此书明刻一:“书封面刻‘绣谷唐氏广庆堂刊……清中叶有翻本,行款、版式、字体无不相同,惟版心较小;两本相校,最易辨明,否则最易误翻本为原刻。”我记下《提要》上此书的板框尺寸,带只小钢卷尺去上海。在看预展时,我仔细地量了拍品《新刻张太岳先生集》第一卷第一页的板框尺寸,比《提要》上此书的板框尺寸小五六毫米,书封面也没有刻书坊的堂号,应为清翻刻本无疑。竞买者亦误判为明刻本,此书拍出了好价钱。又有一次,在北京的一场古籍拍卖会上,同时出现两部《新刻张太岳先生集》。看预展时,我特意将这两部书相比较,发现这是完全一样的两部书,书封面没有刻书坊堂号,板框尺寸完全相同,比《提要》上的明刻本要小,是两部同一版本的清翻刻本。让人不可思议的是,拍卖图录上,一部标为清刻本,另一部却标为明刻本。这两部书分为两个标的,标清刻本的编号在前,标明刻本的靠后,与前一部书相隔二三十个标的。若不是特别留意的话,是没人去比较这两部书的。第二天拍卖,我和孙增民先生坐在一起,他见我拍到清刻本《新刻张太岳先生集》,便对我说他想竞买标为明刻本的那部,我告诉他此书版本的真相,避免了一次失误。
二是以牌记鉴定古书版本。不少古书刻有牌记,以牌记鉴定古书版本是可靠且便捷的方法。有一次,在上海某拍卖公司古籍拍卖会上,以相当高的价钱拍出一部标为明刻本的《诗缉》。这天晚上,我和程章镜等书友在旅馆客房里聊书时,程先生说白天拍卖的《诗缉》是清翻刻本,不是明原刻本,依据便是王重民先生的《提要》。拍品《诗缉》的版式、行款与原刻本一样,字体仿刻也十分逼真,在上书口亦刻有“味经堂”三字,但是却没有牌记。《提要》载“《诗缉》卷端《清浊音图》后有‘赵府刊于居敬堂一行”,清人翻刻本删去此行,而上书口仍刻“味经堂”三字。拍卖公司的业务人员和《诗缉》的竞买者,可能是忽略了至关重要的“赵府刊于居敬堂”牌记,所以误将清翻刻本鉴定为明刻本。
此外还有篡改序跋、加盖伪章欺售的情况。古书的序跋述及范围较广,诸如书的作者、书的内容、成书和校刻过程、刊刻年份等,对鉴定古书版本具有重要作用。而名家收藏章,为古书增光并提高了价值。因此,书贾为牟取暴利,便篡改序跋、加盖伪藏书章以欺售。《提要》著录有书贾作伪的实例,如美国国会图书馆有一部明嘉靖刻本《马东田漫稿》,“孙绪序署‘嘉靖丙戌,为坊贾改为‘嘉定;卷内又有‘昆山徐氏家藏‘健庵‘乾学之印等印记,当为同一书贾之伪作。考(钱塘丁丙)《善本书室藏书志》卷三十六载是集,亦有此三印,编者亦疑其伪。然则此贾所钤不仅一部,可知其嗜利之奢;以明人著作而竟敢充宋版,则其无知亦甚矣。”令人倍感惊奇的是,在过了五六十年后的20世纪90年代,我淘到一部明嘉靖刻本《马东田漫稿》,书中的作伪情况竞与王重民先生当年在美国国会图书馆所见的如出一辙。此书被书贾用同样的手段作伪,而且不止一部,在半个多世纪,分别在美国,中国的浙江、山西三个地方,有三部被发现。就古书收藏来说,这是一件绝无仅有的奇事。后来,我将这一奇闻趣事告诉浙江书友顾诤,顾先生对这部经书贾作伪的明嘉靖刻本《马东田漫稿》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应他的要求,我把此书转让给了他。
与顾先生多年未联系了,不知这部书在顾先生的“留不住书斋”里,是留住了还是没留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