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我们如何面对红学?
2021-05-30魏暑临
魏暑临
不是任何一座城市都能拥有一部属于自己的红学史。从旧红学到新红学,天津历代学人不乏有建树者,并且能够串成一条以地方文化背景为基础,曲折前行且未曾中断的红学史线索。为了系统梳理天津红学史料,评价天津红学得失,林海清博士的《天津红学史稿》(以下简称《史稿》)应运而生。
学术研究以扎实的基本功为前提,以高超的领悟力为升华,这几乎是常识。但我总感觉红学研究似乎反而要以一定的悟性为基础,具有一定的眼光,才能在浩繁的红学著作和纷纭的红学论辩中,拨开历时虽并不太久远,但看上去已格外浓重的红学迷雾,找到一条合适的研究路径。今人若单纯想读好《红楼梦》,负担或许并不重,但若要致力于红学研究,则较原著庞大不知几何的红学文献,恐令人难措其手。因此,《史稿》一类著作,除了有利于认清地方红学发展脉络、得失,树立地方红学自信,更有利于从整体上领悟红学发展到今天,我们应该如何面对红学和从事红学研究。本文仅就两个角度略述其意义。
红学评价与红学的“度”
“红学”作为研究《红楼梦》这部文学作品的学问,因为原著的特殊性以及红学的曲折历程,其格局和形态显得十分复杂。这对原著来讲或许亦喜亦忧。喜的是小说成为显学,忧的是,正如果仁面包上了层层外壳,让人难以去壳品其真正的瓤。而《红楼梦》的特殊性在于,没有一定的红学辅助,其自身的主旨、价值又较难被一般读者直接赏会。红学为读者提供了一些捷径,又提供了诸多弯路。那么,一般的读者,甚至是红学研究者,具有怎样的红学修养才有可能做一名相对合格的,或者说是合适的《红楼梦》读者、研究者?其有益的红学修养应从哪些红学著作中获得?红学的“度”大致在哪里?这些问题似乎从很大程度上要由负责任的红学史论作出解答。
红学史学固然是回顾梳理、综合评价之学,也更应是提供范本、指导进路之学,既告诉我们如何面对红学的过去,又启发我们如何在今天更好地面对《红楼梦》及红学,以及将来如何从事红学研究。以周汝昌先生为例,他既是考据派红学巨擘,又因“悟证法”毁誉参半,对他的学术成果,《史稿》分多个章节,结合《红楼梦新证》《石头记会真》的内容加以述评,高度评价了其对红学的考证之功,以及“从感受出发,运用自己渊博的知识储备进行推理判断”的悟证法,但也指出“‘理校法最高妙,最难,也最危险,最易出错”,在方法论上,“学术研究应从作品实际出发,不能从设定的概念出发;应当多用归纳,少用演绎……”
如何把握“证”和“悟”之间合适的“度”,红学史论有责任提供历史性借鉴,给出具有指导和启发意义的答案。关键在于,“证”“悟”皆不能远离文本,皆应直接以文本为依托,无论是文本以外的旁证,还是因证而产生的悟,都不能远离文本的“度”,这也是红学史提供的经验和教训。
红学“边界”与红楼文化
红学从一开始就有一个令人担忧的“泛化”情态,一直绵延至今未曾消衰,这体现在与原著相关或者看似相关的材料都可以用来附会,与原著搭界或仿佛搭界的题目都可以引入红学,于是无论清史的索引,或者中华文化诸多元素但凡见诸于《红楼梦》者,皆可大做文章,俨然成为“泛红学”的潮流。那么,红学发展到今天,是否应该有个相对严肃的边界?这边界的设定,当然要以《红楼梦》自身的文学区间为依据,同时也需要负责任的红学史论提供别样的方法和工具。红楼文化又绝不该完全摒弃于红学藩篱之外,很多红楼文化作品其实都是对原著的再创作,大可以列入《红楼梦》诠释史和接受史的研究,这些仍有赖于红学史论作披沙拣金的工作。
可贵的是,《史稿》对红楼文化的红学价值给予别择和评介,颇具慧眼。如谈到天津杨柳青红楼年画中出现的意象设置以及人物安排與原著不符的现象,以“大观园游莲花池”画作为例,薛宝钗并未如原著所述和姐妹另上一船,而是和贾母独处凉亭之中,为贾母摇扇送爽,《史稿》指出:“这样的改变为的是充分表现她工于心计,善于取长辈所好的这一性格特点……不但使得画作中人物的形象更为鲜明突出,也为我们更好地了解清代民间如何看待红楼人物形象提供了宝贵的材料……”再如谈到《大公报》连载大型传统筹子类酒令著作《红楼梦觥史》,《史稿》认为“当时正是评点派大行其道的同光时期,《觥史》没有从迂腐的经、易、性理的角度去裁决人物,更没如其后的索隐派那样,用历史去牵强附会地比附人物,而是从性格或道德层面对人物恰如其分地评价,这是红学研究的正路,是难能可贵的。”这足以说明,红学的边界可以非常广大,只要是在红学研究的正路上。
面对厚重的《红楼梦》和复杂的红学,红学史学的难度可想而知,却也正因红学发展的需要而显得必要而可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