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存信解读三星堆

整理=郭瑜华

3月20日，中国国家文物局在成都宣布，三星堆遗址新发现距今约3000年的6座古蜀『祭祀坑』，已出土500余件重要文物，包括黄金面具、青铜人像、青铜尊、玉琮、象牙饰件及丝织物痕迹。6个『祭祀坑』的『重见天日』让三星堆『再惊天下』。神秘的三星堆考古再次备受瞩目。关于三星堆的话题依然火热不断，除了『祭祀坑』，三星堆还有哪些未解之谜？

4月10日，中国文化艺术发展促进会收藏文化专业委员会联合《艺术品鉴》《鉴宝》等艺术机构举办了一场三星堆遗址考古的专题讲座。

主讲人李存信是中国社会科学院考古研究所研究员、中国实验室考古的学科带头人，他有着丰富的文物处理和保护经验，曾经亲自参与过山西大河口西周墓地、安徽蚌埠双墩东周墓、山东高青春秋墓、南京大云山汉墓、江西南昌海昏侯汉墓等的发掘与保护工作。

李存信在讲座现场

专家介绍

李存信，男，汉族，1959年出生于河南省安阳市。中国社会科学院考古研究所特聘研究员、中囯考古学会文化遗产保护专业委员会秘书长。

Q &A

Q：1986 年三星堆一、二号祭祀坑曾经进行过抢救性发掘，时隔35 年又进行了大型的考古发掘，您认为这次的发掘和35 年前的有什么区别，这次发掘的亮点是什么？

A：中国的考古学从1928 年开始进行田野考古发掘，这也是中国现代考古学的开端。而三星堆是在1986 年发现了一号和二号坑，当时的国家发展水平和考古人员的研究范围以及人、才、物投入等方面都受到了很大的限制，不只是三星堆如此，其他考古场地面临同样的问题。因为面临这样的问题，所以在考古前期的探测和发掘中追求的是快速发掘，同时简化发掘程序，然后再转移到室内进行长期的保存和研究……

35 年前，当时一号、二号坑的发掘都要申请项目、申请课题，在这种前提之下，国家的投入资金非常的有限，并且当时国家的发展水平和环境和今天有很大差别。直到2019 年，对三星堆区域周边进行了仔细的勘探和调研发现了3—8 号坑（6 个祭祀坑）。然后经过2019 年至2020 年一年的时间进行准备、探讨、沟通、协商和若干次研讨，在充分做好调研的情况之下，制定合理的方案、预案等等，为我们以后的考古奠定了一个良好的理论基础。

2020 年下半年开始进入发掘阶段，对3—8 号祭祀坑进行有条不紊的、有计划、有安排的、有准备的发掘工作，目前三号、四号、五号发掘了半成。而六号、七号和八号进行到了一个表层的发掘，还有许多的考古遗存未被发现，还有待进一步发掘清理。

回想到35 年前，对一号、二号的发掘状况进行了梳理，在前期研究的基础之上，会加大研究力度，进行多学科共同参与、多方位的去探索3—8 号坑，并且会采用高科技方式方法、自然科学和社会科学交叉学科领域等方面去实施考古发掘和研究。

三星堆考古现场

从国家层面上来讲，为了项目顺利的开展投入了大量的资金，在遗址范围内建造了将近两千平米的保护大棚，并建造了高科技恒温、恒湿的考古舱，考古人员可以在考古舱内舒适的环境中对出土的遗存进行清理和研究，同时保证不同材质的出土文物可以保持原始状态，不因为环境的变化而影响考古遗存的变化。考古舱内的状况基本上和原来埋藏的环境相吻合、相接近。并且国家对项目科技投入上力度很大，将国内考古发掘、文物保护的数十家单位组成一个考古团队进行综合性的前期调查，这是新世纪的一个新迹象，也是将来考古发掘的一个趋势。

Q：三星堆考古发掘跨越了三十五年，从两次发掘现场的照片对比来看，考古舱、防护服等高科技手段的运用如今成为考古发掘的一大特点，请您评价一下科技在考古中的作用。

A：多学科交叉，多专业团队的相互配合，是将来考古发掘的一个发展趋势，但也不是考古发掘的标配，是要根据情况因地制宜的，因项目的开展而来确定，其中包括科研人员的参与人数、资金投入等方面都是根据外围的情况和发掘规模来确定，若是有很多个墓葬群体且具有较高的研究价值，肯定是要采取相应的措施。相反如果只有一两个墓葬的话，就没有必要大规模的投入了。要合理的将投入和产出进行恰如其分的均衡考量，这是考古发掘是一个趋向。

Q：三星堆和金沙遗址发现了大量的象牙，按照科技手段来讲应该可以很快地判断是否属于本区域的大象，对吗？

A：这个很容易展开，因为中原区域中的河南古称为“豫”，而在商中期、商晚期的中原区域植被茂密，森林有相当规模的范围，才会有野生象群。考古学家也在殷墟发掘出几件象牙杯以及象牙饰品。根据推测在商中、商晚期河南地区有相当大的野生动物群体。

三星堆2号『祭祀坑』的青铜神坛（研究性复原件）。该器可分为三层：底层是一对头尾相向的神兽；中层为四立人及头顶的山峰；上层有建筑及人物、飞鸟造型等，建筑额间有人首鸟身神像。其竖向垂直展开的时空序列表征天、地、人『三界』，生动形象地展现了古蜀人的神话宇宙观。图：新华社 沈伯韩 摄

三星堆遗址考古发掘现场3 号“祭祀坑”内拍摄的青铜器和象牙（3 月16日摄）。图：新华社记者 沈伯韩 摄

Q：与中原地区出土的青铜器相比，三星堆两次发掘出土的青铜器特征是什么？包括这次发掘出来的大型的方口尊和圆口尊？

A：有相似性，也有不一样的地方。中原区域发现的墓葬、祭祀坑中的出土的青铜器是成套的，各种器型多种多样，是一个系列，包括酒器、礼器、食用器、蒸煮器等等。中原文化的礼器相对较多，而三星堆祭祀坑中的青铜器和中原墓葬出土的青铜器相比则器型稍微简单、数量相对较少。中原区域出土的青铜器在很大程度上反映墓主人的身份、地位，可以理解为中原和巴蜀文化的礼制有所不同。目前只是从墓葬的角度进行一个简单的对比，随着后来的发掘将会有进一步的发现。

Q：从时间跨度、地域文化、出土文物的对比来看，如何理解古蜀文明与黄河流域文明之间的关系？

三星堆遗址祭祀区考古发掘中K3（3 号坑）出土的铜尊局部。新华社发（考古中国项目——三星堆遗址祭祀区考古发掘项目提供）

上图：金沙遗址出土的黄金面具

下图：1986 年出土于三星堆1 号“祭祀坑”的金面罩 图：新华社 沈伯韩 摄

A：不同区域的文化，是多地并存发展，不同区域里面有不同的特点，有地域的特色。至于联系要从出土的器型和纹饰来思考。纹饰有相似或者完全一致性，不是说一时或者是一次的交流，而是交流方面比较频繁。根据目前的一、二号坑和3 至8 号祭祀坑出土的青铜器来说，它与中原商晚期的器物，纹饰、结构相似性有很多，包括纹饰相似、器物角端兽头的不同装饰物有很多类似和等同。

有些联系不一定是必然性，石家河文化的玉器和三星堆出土的有一点类似，但是盘龙城遗址出土遗存又和其他地方有所不同。

三星堆三号坑出土的小玉琮和良渚文化的玉琮的器型相同。虽然大小规格有很大的区别,但是都是内圆外方的一种器型，包括纹饰表现有很大相似性，外观形式一致，长、宽、厚以及各种雕刻的工艺上都有很大的相似性，这就是文化的一个传承性。例如:二里头文化、三星堆遗址、石峁文化等等，都出土过相似的器物，比如说二里头遗址出土过象征权力的牙璋，外围轮廓大体相似。这种情况如果没有工匠交流、物与物交流是不可能会有如此大的相似性的。

Q：目前三星堆出土的文物上还没出现文字，您是怎么看的或者说有什么猜测？

A：目前出土的文物后续还要拿到实验室进行进一步的清洗和处理环节，之前的一号、二号坑中出土遗物还没有发现文字，至于后面的3 至8 号坑出土的青铜器是否会出现文字或者是符号还是未知，有待进一步考证。我们所里有专门研究巴蜀国符号的学者，巴蜀符号不像中原有些出土的文字可以辨认，辨认起来有难度，并且还未普及这方面的知识。

Q：本次挖掘的6 个祭祀坑和数百件出土文物来看，关于三星堆是否是祭祀坑的判断学界似乎存疑，您的观点是什么?

A：不同专家有不同的声音，过去称之为祭祀坑，但是三星堆最近发现这6 个坑中有的是祭祀功能，也有的是器物坑、埋藏坑的功能。故而有的学者称为埋藏坑或者器物坑，但是只是一家之言，并没有在学界受到充分的认可，祭祀坑相对认可的人较多。

Q：三星堆本次发掘出土的黄金面具与之前金沙遗址出土的金面具有何异同？是否可以理解二者之间有着某种传承或者文化同源的关系？

A：三星堆新出土的面具只有右半边，缺少左半边，不太完整，面具的大小和人脸大小是等同的，可以扣在脸上。金沙遗址的则比较完整，但是面具较小，只有人脸的三分之二大。两者之间肯定存在联系，这等待进一步的研究。

Q：作为实验室考古的学科带头人，您认为实验室考古与田野考古在考古工作中的关系是什么？

A：实验室考古是田野考古的补充、延续，在学界普遍认为是十分正确的一个考古方式、方法。在田野考古大框架之下，针对考古现场发掘出来的一部分考古遗存，包括一些非常规器物和脆弱性的器物、遗存，在前期过程中对于脆弱性遗存进行一个应急保护和包装，在少干预的原则指导之下，把这些遗存进行一个有效的包装。因为田野考古受自然因素影响较大，所以在对脆弱性的遗存进行包装之后，迁移至室内继续进行发掘清理，在环境可控的前提下，精准化、精细化地进行考古发掘清理，将遗存材质完整的信息提取更加完整，让遗存物的资源凸显出来，对后续的考古开展、理论的梳理、深层次的考古研究有着很大的帮助。

实验室考古地目前在一部分的考古现场中，可以和田野考古进行相互补充和衔接，使我们得到的信息量最大化。

Q：此次三星堆3 至8 号坑是否用到了实验室考古方法？

A：目前还在采取措施，还在发掘阶段，因为发现的遗存分为若干层：有表层、中层和底层，每一个祭祀坑深度不一，遗存物埋藏厚度也不一。3 至8 号祭祀坑只是仅仅知道了表层的状况，其他情况还未知，例如：出土的数量、规模目前都不太了解，有条件的话会适当的采取一些实验室考古的方法和措施。

1986 年出土于三星堆2 号“祭祀坑”的青铜面具（3 月5日摄）。该面具高72 厘米，宽132 厘米，是目前三星堆遗址出土所有面具中体量最大的一件。图：新华社 沈伯韩 摄

Q：按照以往的考古规律来讲，一般祭祀坑都离城址区域不太远，三星堆是否也符合这一规律？

A：目前只发现了十二平方千米的祭祀坑，一般祭祀坑周围都可能发现遗址，但是三星堆周围都有村落，现在只能发掘未被覆盖的空旷地区，一点点的发掘，不像一个小小的墓地，可能三年五年就结束，大型区域有丰富文化堆积，内容很多，具体的区域功能都要一一的揭示出来，工程量很大，要形成一个文化中心牵扯到方方面面，范围会很广，所以要进行长期的考古发掘及整理。

Q：请您大胆地猜测一下，三星堆遗址在将来如果发掘出来遗址和墓葬，在这个时候能不能彻底解决三星堆文化谜底？

A：要完整地了解一段时期的文化，不仅仅要知道墓葬、祭祀的遗物，更要知道它的宫殿遗址所在位置，作坊遗址等等。一个文化圈内肯定有管理者和普通百姓的存在，这一人群的数量是根据区域范围的产出，宫殿区域的大小，作坊区域的大小、器物的产出来判断的。比如从冶金的角度讲，就要寻找作坊遗址的具体位置，进行一个更深层次的、多学科共同参与、实施全面的梳理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