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门人

孔文骐

绘画比赛要截稿了，我坐在幽暗的画室中，手边是凡·高、莫奈这些大师的作品，但我却不知如何下笔。蓦然间，一个地方在我的脑海里浮现，我背上画具，向那个胡同奔去。

刚踏入胡同尽头的四合院，墨香就扑鼻而来，只见靛青色的梁柱间扯出一根根绳子，上面夹着数不清的画作：有花鸟、山水、人物，它们在阳光下闪着五彩的光。“小子，来看你牛大爷啦！”“唉，大爷，来啦！”廊下，一个瘦削的人影出现，青布褂、黑布鞋，其貌不扬，他的头发已花白、背也佝偻了，但眼睛里却闪烁着坚定的光芒。他是当代硕果仅存的国画大师，我的牛大爷。

牛大爷眯缝着眼：“小子，干什么来了？那个什么比赛快截稿了，你交了没有？”我支支吾吾没有应答。他轻哼一声，微微一笑：“好家伙！一猜一个准儿！”转眼又叹了口气：“当年我就让你跟着我学国画，你非不学……”我有些愧疚，却强辩道：“学了又能怎样？以后接您的班，当个当代国画掌门人？”这一句话把他噎住了：“少废话，沏茶去！”

沏好茶，家伙也拾掇好了：一张大大的生宣、几支毛笔、数种颜料。牛大爷一甩袖子：“瞧大爷给你露一手！”

浓墨一泼，纸上晕染出数点暗色，他就着这墨迹挥舞起来。初缓慢，后迅疾。墨线勾勒，一座古庙立于山间；逆锋上笔，山石险峻，棱角分明；顺势入笔，流云翩跹，溪水潺潺。一种颜料，一处纹理：大红作庙墙，亮金作殿顶，暗红作梁柱，最后一抹是翠绿，作庙门。“完了？”“没有！等！”作画时的牛大爷严肃了许多。

日光西斜了，他依然弯着腰在那里描绘，消瘦的脸、布满沟壑的额头……他真的老了。

终于，他直起身，在纸上写下几行字，这才真画完了。

阴暗的天空下，黑云压城，山上古庙，庙门最显眼。门前一枝荼，数朵苔花；画旁两行字：“开到荼花事了”“苔花如米小，也学牡丹开”。我垂手而立，一动不动。

耳边传来有些干涩的声音：“怎么样？放眼天地，可比窝在屋里强多喽！你说得对，国画还能活下去吗？我也不知道。老伙计们都走了，可他们的后事还有我操办，我的后事还不知道谁来办。”声音中又多了一丝悲怆。我回过头，夕阳照在他身上，拉長了他的影子。“你看这庙宇，金碧辉煌，和我们的国画一样，是多少代画师一砖一瓦建起来的。只是我，不是掌门人，是这花！”他伸手一指：“守门人，渺小，但要坚持，要学着做个强大的人，坚持到花事尽、春意远去的那天，把这一传统文化传下去。”牛大爷眼睛里渗出泪水，我握住他的手，陪着他走进屋里。

一年后。

家中的墙上，挂着装裱好的这幅《守门图》，我又一次踏入四合院。牛大爷挺着腰杆儿正在院子里打太极，仿佛也重新焕发了生机。看见牛大爷，我激动道：“大爷！哦，不对，师父！”

教师点评

本文塑造了一名在晚年仍坚持丹青绘画、矢志传承传统文化的国画大师牛大爷的形象，讲述了“我”在其感召下转学国画、立志守护国粹的感人故事，叙事清晰，描写生动，扣合题旨。尤值得称道的是，作者有丰厚的文化积淀，“逆锋上笔”“顺势入笔”等绘画技艺的描写信手拈来，“开到荼花事了”“苔花如米小，也学牡丹开”等诗句引用也恰到好处，着实令人赞叹！（朱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