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种美沙关系
2021-05-28修蕊
修蕊
“我们聚焦(沙特)今后的举动。这是我们为什么不寻求(两国关系)破裂而是重新校準的原因之一。”美国国务院发言人内德·普赖斯3月1日说,美方“重新建立”对美沙关系的期待,“想让这一持续大约80年的关系更具可持续性”。
这一表态的主要背景,是拜登政府最近对沙特采取的强硬立场——冻结特朗普政府批准的对沙特和阿联酋价值数十亿美元的军售,并宣布结束对沙特主导的多国联军在也门作战的支持;公布沙特记者贾迈勒·卡舒吉2018年在沙特驻土耳其伊斯坦布尔领事馆遇害事件的调查报告,认定沙特王储穆罕默德批准“俘获或杀害”卡舒吉的行动。美方同时对沙特施加制裁,对象包括沙特情报总局前副局长艾哈迈德·阿西里和沙特“快速干预部队”,并禁止76名沙特公民入境。
沙特是美国在中东地区的长期盟友,拜登政府对沙特的态度转变,引发对美沙关系未来走向的多方猜测。
避实就虚,避重逐轻
拜登政府上台后针对沙特的一系列举动,均是其重新校准美沙关系政策的体现。拜登一改特朗普的拉拢政策,重拾强硬立场,此举看似意欲与沙特划清界限,实则是避实就虚、避重逐轻之举。
在也门问题上,拜登政府虽然降低了对沙特进攻性行动的支持,但誓言帮助沙特抵御对其领土的攻击。在公布卡舒吉案报告一事上,虽然剑指沙特王储,但并未披露王储批准谋杀行动的关键性证据,随后的制裁行动也没有波及王储本人,反而借机强调两国的盟友关系。
显然,美国并无意动摇与沙特的“盟友根基”,美沙关系的再校准,并不意味着破裂,正如美国国务卿布林肯所言,“拜登政府的政策并非为了结束与沙特的联盟或伙伴关系。”其大张旗鼓公开发布卡舒吉案报告,实际上是为重返伊核协议铺路,并将美沙关系回调至理性轨道。
一是向沙特施压,为攻坚伊朗问题排除干扰。拜登政府重提卡舒吉案的时间点耐人寻味,即正值美伊就重返伊核协议陷入僵局之际。拜登上台后,在中东最紧迫的优先事项当属重返伊核协议,却在此时遭遇“双面夹击”。
一方面,伊朗“坐地起价”,不断触碰伊核协议红线,加速发展核计划和弹道导弹计划,以此倒逼美国取消对伊经济制裁并放弃在重返伊核协议上的加码;另一方面,美伊关系的缓和势必触怒中东地区以以色列、沙特、阿联酋等国为首的反伊阵营,不仅无益于纠偏特朗普“一边倒”的中东政策,实现中东力量再平衡,反而会强化中东两大阵营的对峙。一旦重返伊核协议事态失控,将有可能引发地区的核竞赛,并对全球安全造成严重威胁。
二是践行选举承诺,凸显“人权外交”理念。拜登曾在卡舒吉遇害周年纪念日发表声明,宣称将重新评估与沙特的关系。其当下的举动,无疑是履行他重新审视两国关系的承诺。此外更重要的一点是,在美国利益和美国价值观之间寻求平衡,凸显民主党政府一贯的“人权外交”色彩。
美国历届政府在处理美沙关系上,均施行以利益为导向的“安全换石油”政策。拜登上台后,渴望在国际舞台上重塑美国声望,外交政策带有鲜明的人权色彩。因此,拜登不排除以也门危机和追责卡舒吉案为筹码,要求地区盟友沙特进一步改善国内人权状况,为双方日后的合作排除国内和国际质疑。
“交锋”中各自调整
美国和沙特的同盟关系根深蒂固,可以追溯到1945年时任美国总统罗斯福与沙特国王伊本·沙特在“昆西”号巡洋舰上的历史性会晤。自此,美沙关系一直建立在“石油换安全”的契约基础上,并在打击恐怖主义和遏制伊朗等问题上建立了愈发紧密的同盟关系。
近年来,随着美国不断推进能源革命及在中东战略收缩态势日益明显,沙特作为美国在中东地区最重要盟友的地位被动摇,但因为沙特的石油资源和地缘政治重要性,以及美国为维持其在中东的核心利益,两国仍被紧密“捆绑”,不可能在短期内“脱钩”。
首先,稳定石油市场符合美沙双方利益。纵使当下美国对中东石油的依赖度逐渐下降,国际能源市场仍然是一个全球性市场。2020年沙特和俄罗斯的“石油战”不仅使沙特经济陷入困境,还导致可再生能源的成本效益降低,给美国的油气行业带来毁灭性打击。
美国能源结构从化石燃料向可再生能源的过渡,需要一个稳定和可预测的石油价格,从而使风能、太阳能和氢能在成本方面具有竞争力。沙美关系的破裂势必影响沙特的石油供应,继而导致全球能源价格大幅波动,最终使美沙两败俱伤。
其次,沙特是美国在中东遏制伊朗的重要战略伙伴。沙特与伊朗的长期对峙源于双方根深蒂固的教派冲突,以及在地缘政治上谋求地区话语权的博弈。在沙特看来,伊朗作为中东什叶派的主阵地,在1979年“伊斯兰革命”后建立了政教合一的伊斯兰共和国,长期向外输出“伊斯兰革命”思想,对沙特的君主制政权造成严重威胁。
伊拉克战争后,以伊朗为首的什叶派势力,与逊尼派大国沙特就地区的主导地位展开激烈争夺。双方利用所谓“阿拉伯之春”后的地区动荡局势,在叙利亚和也门等地发起代理人战争,进一步加剧了两国矛盾。沙伊之间这种根深蒂固且不可调和的矛盾,正好为拜登的离岸平衡政策所用,以重塑中东各阵营间的平衡。
第三,沙特是美国促进阿以关系正常化的关键一环。在美国的“撮合”下,以色列2020年陆续与阿联酋、巴林、苏丹和摩洛哥等阿拉伯国家实现关系正常化。若没有沙特的默许,阿以关系的正常化之路不会如此顺畅,而沙特与以色列多年的“暗道”外交早已是公开的秘密。2020年,沙特对以色列和阿联酋之间往来的航班开放领空,并与以色列总理内塔尼亚胡进行了秘密会晤。
沙以一系列潜在合作与对话强烈暗示了双方建交的可能性,但事实却迟迟没有发生,为何?不难理解,沙特有以此为筹码,在拜登时代的美沙关系中给自己留下转圜余地的考量。沙特在阿拉伯和伊斯兰世界的重要地位,使得其诸多举动都具有阿以关系走向风向标的意义,拜登政府若想在阿以问题上“乘胜追击”,必须慎重审视美沙关系。
鉴于沙特对美国中东战略布局的重要性,人权问题不足以构成美沙“脱钩”的转折点。通过对美沙关系的微调,摆脱“石油换安全”的旧模式,从而建立一种基于共同利益和价值观的,更为平衡和理性的合作伙伴关系,才是拜登政府的真实意图。
(摘自《环球》2021年第6期。作者为浙江外国语学院环地中海研究院阿拉伯研究中心副研究员)